直到傍晚,李桑纔回到玉帶巷。
院門半掩,李桑剛到門口,院門就從裡面拉開,一左一右兩個老雲夢衛,一個讓進李桑,一個揚聲往裡面喊了聲:老大回來了。
李桑進了院門,站住,看著一左一右兩個老雲夢衛。
這份氣神,明顯比平時不同。
沒等問出來,黑馬先一頭竄出來,大常和孟彥清跟其後。
“這是怎麼了?”李桑揚眉看著諸人,面前一二三四五,全是一幅如臨大敵的模樣!
“咱們要跟殺手行對上了?”黑馬捋了把袖子。
李桑無語揚眉,“張先生呢?”
“在後頭跟大家夥兒喂招呢,事兒大?”孟彥清神嚴肅。
“算不上很大。”李桑越過諸人,進了二門。
沒能到前面的大頭和螞蚱,急忙一個轉,搶先衝到上房門口,一個拖椅子,一個趕倒了杯茶,雙手捧給他家老大。
李桑坐下,看著大常和孟彥清問道:“張先生說什麼了?”
“瞎叔帶他來的,說是你的待,讓他教大傢伙點兒東西,待了這兩句,瞎叔就走了。”大常悶聲道。
“張先生開口就說:他是來說說殺手們的切口講究的,接著就開始說切口規矩講究,別的,一個字沒說。”孟彥清接話。
“聽說過殺手行嗎?”李桑看向孟彥清。
“聽說過,不多。
“雲夢衛前,我有個人,在衙門裡做捕頭,聽他說過,他到過兩回殺手做案,要是首脖子上或是手腕上,繫著生死由命的小牌子,那就是殺手,沒殺死別人,自己的命搭進去了。
“要是生死由命的小牌子扔在首上,或是按在首手裡、裡,那就是被殺手殺死的。
“死於殺手的案子,都是以仇殺結案。”
孟彥清的話頓了頓,接著道:“後來,我往襄一家茶坊去過一趟,他們不沾府。就這兩回。”
“怎麼找到襄茶坊的?”李桑沉默片刻,問了句。
“上頭待下來的。”孟彥清含糊答道。
“你那個做捕頭的人,多大年紀了?在大城還是小縣?他只遇到過兩回?”李桑接著問道。
“他那時候三十歲左右,十二三歲就跟著他父親做捕快了,在衛縣,雖說城不大,可離建樂城近,城外有錢人的莊子極多。
“一共就兩起,他跟我說過好幾回,他說他父親遇到了四五回,他父親做了四十來年的捕快。”孟彥清答的很仔細。
“這些茶坊已經關門了,太平盛世,不宜再做這樣的生意。
“可殺手們還在,有幾個殺手,把茶坊關門,歸罪到太平盛世,歸罪到一個一個的人頭上,這些殺手,得剷除掉。”李桑的話含糊又明白。
大常兩眉擡的老高,黑馬眨著眼,片刻,呃了一聲,他明白了!
孟彥清倒是十分淡定,他早就看慣了一派溫暖之下的殘酷地獄。
“殺手行蹤詭,就算有這些切口規矩,也很難找到他們。”孟彥清擰起了眉。
“這些切口規則不是用來尋找殺手的。”李桑的話頓了頓,嘆了口氣,“茶坊的殺手,來去自由,到底有多,只怕沒人知道,想要買兇殺人的,什麼時候都有,只怕還不,沒有了茶坊,必定還會有其它地方,用來易人命。
“你們知道了這些切口規則,一來能留心一二,看看新的易在哪兒冒出來,二來,告訴那些能告訴的人。
“這些切口規則,府那邊,要有人知道,又不宜讓太多人知道,如果知道的人太多,這些切口規則,就沒有用了,必定要生出新的切口,新的規則,那就不好了。”
“是。”大常和孟彥清等人凝神聽著,低低應是。
“至於要剷除的那些,已經知道他們在哪兒了。準備準備吧。
“有誰悉大冶的地形嗎?”李桑看向孟彥清問道。
“咱們這裡沒有,不過,大冶盛產銅鐵金銀,一向是朝廷監管重地,世子那裡應該有圖。”孟彥清答道。
李桑沉默片刻,吩咐道:“你親自走一趟,找世子要一份地輿圖,不用大治全境,只要石錘鎮周邊就行,有沙盤最好。”
“好,我現在就走。”孟彥清呼的站起來。
“現在走也不能過江了,明天一早吧,不急在這一時半會。”李桑示意孟彥清別急。
“好。”孟彥清重又坐下。
“從今天起,我忌幾天魚羊蔥蒜。”李桑接著道。
大常聽到這句,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老大上一回忌魚羊蔥蒜,是一夜挑了五六家,搶到夜香行的那一次,事後,他記得老大呸了一口,說了句:原來是一羣弱,白忌了。
這一回呢?
………………………………
隔天,城門剛開,孟彥清騎了匹馬,牽著匹馬,直奔過江。
黑馬和董超去挑合適的大船,大常帶著幾個人採買,衛福等人槍磨刀,休整準備。
李桑看起來和往常一樣,坐在廊下,著杯茶,眼皮微垂,全神貫注的著四周。
風一吹過,夾雜著巷子口滷的香味兒,擂茶的香味兒,花兒的香……
隔壁院子裡,一聲一聲的磨刀聲,力氣不同,輕緩不同,夾雜在說笑聲中,有人長長打了個嗝,引得幾個人笑……
遠風吹著樹葉,有隻貓踩了瓦……
李桑調整著呼吸,聆聽著四周,漸漸的,整個人彷彿融了四周,輕盈而自由。
三天後,孟彥清帶著沙盤,返回揚州,隔天,一行人分坐兩條船,南下江,逆流趕往大治縣。
………………………………
清晨的休寧縣城,一片靜謐。
除了縣城城牆上高高飄揚的大齊皇旗,這會兒的休寧縣城,幾乎沒有剛剛改朝換代的痕跡。
顧晞大軍沿江下之後,從江州和銅陵兩個方向的大齊大軍,和猛攻饒州的楚興部三路夾擊。
饒州城被攻破後,南樑守軍就奉命退守建德城,高築堡壘,準備堅守。
休寧縣城被南樑軍棄守,一夜之間,城頭易幟。
原本,這樣悄無聲息的改朝換代,不該影響休寧縣的日常,可一來,聽說祁門死了不知道多人,流河,二來,大齊大軍就駐在城外,枕戈待旦,準備攻打建德城,真要打起來,誰知道休寧縣會怎麼樣!
因爲這個,休寧縣城外,人人提著顆心,家家小心翼翼,整個縣城,難得的消停安靜。
休寧縣城東北角一間狹巷裡,信客老葉著膀子,和大兒子鄒富平,正在院子裡,一替一下的舂米。
兩個月前,鄒富平學徒的藥鋪掌櫃,不知道從哪兒得的信兒,說富只怕要打個稀爛,藥鋪掌櫃輾轉了一夜,藉口老孃病重,關了店門,打發夥計學徒們各自回家,自己帶著家人細,趕回了老家績溪縣。
鄒富平回到家已經將近兩個月,信客老葉的信客生意,也終止於兩個月前。
大齊大軍打下銅陵後,整個歙州、睦州,就到都是大軍,不是大齊的,就是南樑的,不是在打,就是在準備打,老葉哪還敢往外跑著送信,在大兒子鄒富平到家前大半個月,老葉就賦閒在家了。
“舂一點兒就行了,還不知道要熬多日子呢。”老葉媳婦鄒娘子從屋子出來,揚聲喊了句。
家裡兩個多月沒有進項了,反倒添了個半大小子吃飯,老二也是天天在家閒著,一天兩斤米都不夠,這仗還不知道要打多久,看著一天掉下去一大塊的米缸,鄒娘子十分上火。
“才舂了一頓飯的米。”鄒富平手撈了把米。
“夠了,今天吃菜飯,把那畦油菜吃了,再不吃就老了。”鄒娘子沒好氣道。
“吃餈粑!”揪著鄒娘子襟的小閨鄒小妮仰頭喊了句。
“過年才能吃餈粑呢,這會兒不能吃。”鄒娘子在鄒小妮頭上拍了把,嘆了口氣。
“聽說北齊那邊打下一座城,順風就跟著進一座城,咱休寧縣肯定也快了,等順風來了,我去找找活。”老葉陪著一臉笑。
“還沒太平呢,找什麼活?先要命再掙錢,家裡還沒斷頓呢,等太平了再說。”鄒娘子白了老葉一眼。
“我跟老二到山上下套捉點兒野吧。”鄒富平笑道。
“行啦,都安份點兒!家裡沒斷頓,哪兒也別去,人先平平安安,再說別的,唉。”鄒娘子沒好氣的堵回了大兒子,再次嘆氣。
“老葉是這裡嗎?”
門外,傳進來一聲問訊。
“誰啊?”鄒富平放下舂錘,將院門開了條。
“我也姓葉,找做信客的老葉。”門外,葉安平一臉笑容,謙和客氣。
鄒富平從葉安平一錦,看到葉安平後一大羣長隨護衛,以及羣的高頭大馬,舌頭有點兒打結,“您等等,您稍等!阿爹!找你的!”
“誰啊?”老葉一邊問,一邊幾步過來。
鄒富平拉開一扇門,讓到一邊,揮著手示意他爹自己看。
“您是?”老葉頭一看,嚇了一跳。
“您就是信客老葉?名兒是朝天二字?”葉安平拱著手,笑容可掬,客氣非常。
“是,是我,您是?”老葉有點兒懞。
他什麼時候認識過這樣的貴人?
“我也姓葉,能進去說話嗎?”葉安平示意閃著門的隔壁鄰居。
“請進請進!”老葉急忙開了門,讓進葉安平。
鄒娘子也已經過來,站在老葉邊,上上下下打量著一錦,貴氣非常的葉安平。
“這位就是弟妹吧。”葉安平衝鄒娘子拱手致意。
鄒娘子嚇了一跳,急忙曲膝還禮。
“您是?”老葉滿頭霧水。
葉安平越平易越客氣,他就越困。
他們葉家,哪有這樣的貴人?
葉安平回頭看了眼已經關的院門,再四顧看了圈寬闊的院子,往裡幾步,站到院子中間,看著老葉笑道:“我這趟來,是人所託。
“您可還記得五月裡,有一位小娘子,往績溪建德一帶尋人?”葉安平落低了聲音,含笑道。
老葉眼睛瞪大了,“池州府的?跟倆哥?”
“有一位臉兒有點兒黑。”葉安平笑道。
“對對對,卿!他話多,那小娘子一聲不響,唉,男人生死不知,哪有心思說話!您是?男人?”老葉上上下下打量著葉安平。
葉安平差點嗆過去。
“不敢,咱們坐下說話吧。”葉安平示意老葉。
“對對對,您看看我,糊里糊塗的,妮兒娘,沏碗茶吧。”老葉推了把看呆聽呆了的鄒娘子。
鄒娘子唉了一聲,彎腰抱起小妮兒,急步進廚房燒水沏茶。
“這是老大?”葉安平仔細打量著鄒富平。
“是,跟他娘姓,富平,今年十六了。”老葉趕介紹。
“聽說在藥鋪裡學徒,學得怎麼樣了?”葉安平示意鄒富平坐到自己邊。
“已經能抓藥了。”鄒富平頗有幾分驕傲,一批的十來個學徒中間,他學的最快最好。
“那很不錯。瞧著就是個聰明樣兒。這個是老二?”葉安平再打量大瞪著眼看著他的老二葉富安。
“是,隨我姓葉,富安,今年十三了。”老葉困依舊。
“聽說學木匠呢,喜歡做木匠嗎?”葉安平示意葉富安過來,笑問道。
葉富安搖頭。
“那想做什麼?”葉安平接著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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