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老天也在為他們慶賀,南渡黃河以后,漫天紛紛揚揚的大雪竟然停了,出了難得的晴天,只是因為大山火煙塵彌漫的緣故,藍的天空仍是顯得灰蒙蒙一片,就像這個時代也有了霧霾一般。
相比風陵關守將的淳樸熱,潼關守將則更多的是冷漠與驕傲。
在看到數萬衫襤褸的人直奔潼關后,竟然下令派出騎兵趕來驅逐。在得知隊伍中混雜著從陜郡撤下來的唐軍以后,面不但沒有好轉,反而更加難看。
“原來是陜郡的潰兵逃卒,都原地等著,沒有命令不得前進一步,否則殺無赦!”
領頭的是個騎兵旅率,很是瞧不起這些破爛衫的唐軍袍澤,甚至連眼神中都有著毫不掩飾的鄙視之。
還有一點,秦晉知道了自己已經不是弘農郡長史,便不許部將再隨意稱其為長史,更不許對外任意宣稱為弘農郡長史。但他也不愿認下那榮王府府掾的屬,于是便只許部將對外宣稱大伙來自陜郡,跟隨左右的有三萬人眾都是河南府數郡百姓。
潼關守將田建業聽說自風陵關方向來了四五萬逃卒難民,不大是頭疼。而今壕挖完,已經不需要勞力,來這麼多人,人吃馬嚼的,一天要浪費多糧食。
“將軍,卑下見到那些逃卒中至有千余匹戰馬,都是一水的漠北好馬!”
聞言至此,田建業眼睛突的一亮,千匹戰馬可不是個小數目,如果能從逃卒手中把這些戰馬弄過來,豈非是發了一筆橫財?
思忖一陣后,田建業讓那旅率附耳過來,細細一一代。
小半個時辰后,旅率回到了喝令秦晉等人駐足的地點,上下打量著這些乞丐一般的逃卒難民。
“田將軍說了,潼關不比別,養不得閑人,爾等之中凡是有馬匹的可以隨俺走,管吃管住,將來還可能編騎兵……”
在田建業和他的謀劃中,這些乞丐一般的逃卒定然是吃了上頓沒下頓,聽說能夠管吃管住,還不得打破了頭爭搶著過來。豈料對方千上萬雙眼睛里來的卻是憤怒的目,全場雀無聲,卻似在醞釀著更大的炸。
如果眼神能殺死人,這個旅率已經死了一千次一萬次。
“俺們在陜郡拼死殺敵,你們田將軍是個什麼狗東西,窩在后邊連胡狗的屁都聞不見,還敢說不養閑人?”
旅率有些慌了,面對如此氣勢的逃卒,還是頭一次。在他的印象里,逃卒都是些烏合之眾,比之難民沒有區別,就像瘋了的野狗,聽見吃的便兩眼放。然而,以往的經驗居然不靈了,田將軍的分化之策居然不靈了,反而激起了這些的憤慨之心。
“都退后,退后!找打!”
旅率為了震懾這些逃卒難民,易斌子狠狠在了距離自己最近的逃卒上。
啪的一聲!清脆響亮,鞭稍挑之下,紙糊的冬寸寸層層碎裂,皮碎屑亦被卷了出來。
又聞一聲慘響徹天空。
大伙的憤怒終于不控制,一次的發出來。
“揍他!揍他!”
意識到不妙的旅率此時想逃也已經晚了,幾乎在瞬息之間就陷了憤怒的汪洋大海之中。
人們將他從戰馬上拽了下來,扯掉頭盔,扯掉鎧甲,扯掉靴子,甚至連里面的中和犢鼻都扯掉了。
那旅率向來視逃卒難民如羔羊,輒打罵,何曾似這般如羊狼群。他終于低下了高傲的頭顱,開始哭喊著求饒,讓這些人給他留些面。
但憤怒的人們哪里還肯聽他馳來的哀求,一會的功夫就將其的一不掛,然后將之圍在中間,你一拳我一腳的戲弄著,就像貓戲老鼠一般。
其余幾個騎兵則見勢不妙趁勢溜掉,哭喊著找主將田建業告狀求援去了。
“甚?了?陳旅率被他們捉了?”
田建業不是傻子,四萬多人若是一齊起來,那就是一場徹頭徹尾的營嘯兵變。
這麼敏的大事,又是在潼關腳下發生,一旦失態擴大被捅到朝廷上去,邊令誠肯定不會保他的,到時候丟去職只怕都是輕的。
想到如此種種,田建業的額頭上終于淌下了顆顆豆粒大的汗珠。這時他才慚愧的發現自己也是個欺怕的人,一旦這些予取予求的羔羊強起來,居然毫無辦法。
田建業了方寸,關鍵時刻終于想起了駐兵潼關的高仙芝,只可惜此時他不在潼關,一早就帶著隨員到潼關以南的各個關城巡察去了。
不過,高仙芝的部將王玄禮卻在軍中,何如請他來領兵平?一念及此,田建業立下決斷,便急吼吼往軍營中卻求見王玄禮。
見到王玄禮后,田建業大呼:“大事不好,潼關外有逃卒要鬧兵變,他們捉了下走麾下的旅率……”
聽聞鬧兵變,王玄禮的面也隨之變壞,兵變可不是鬧著玩的,一旦控制不住,帶來的將是毀滅的災難。于是,當即點起一千甲士,“潼關外有逃卒鬧兵變,隨我平去!”
這些甲士都是軍中銳,比起那些販夫走卒來自然強的不是一星半點。
眼見著王玄禮只點了一千甲士,田建業心中有些狐疑。
“王將軍,這,這千人之數,是不是,難,難以威懾……”
王玄禮哈哈大笑,“請田將軍放心,平與打仗一樣,兵貴在而不在多,對付一群逃卒,千人足以!”
說罷,便領兵出營,直奔潼關關城外。
田建業將信將疑,但還是一催追了上去。
……
部下鬧事,自有秦晉縱容的分在,不給這些狗眼看人低的小人一點看看,還真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那旅率被折騰了一陣,此刻已經像小羊羔一樣乖乖的跪在秦晉等人面前,由于被的赤,已經凍的渾發抖。
“拿件服,讓他穿上,別把人凍死了!”
鄭顯禮從容下令,折騰一陣也就夠了,他們的目的不是把人弄死。再說,弄死了人,也是徒然為秦晉招惹麻煩。
那旅率穿好服,連不迭的磕頭作揖,“多謝將軍不殺之恩,多謝將軍不殺之恩!”
有那麼一刻,他甚至覺得自己要沒命了,落在這些逃卒兵手里,還能有好嗎?然則卻萬想不到,對方看似哄哄一片,實際上極有分寸,甚至下手都避開了自己上要害。
鄭顯禮虛指秦晉喝問道:“知道面前之人是誰麼?”
旅率老老實實答道:“不知道,敢請問將軍高名上姓?”
“某乃新安縣尉秦晉是也!”秦晉深呼了一口氣,一字一頓的說出了自己最初的職。所謂弘農郡長史,這等升卻是鏡花水月一般,都不如區區縣廷小吏來的實在穩當。
“新安縣尉?”旅率小聲嘀咕了一陣,繼而大驚失,口問道:“可,可是在新安斬首萬余,又在崤山放了大火燒死胡狗無數的秦府?”
立于秦晉之側契苾賀冷笑三聲。
“此刻知道還不算晚,秦府生來仁義,不忍傷了爾等,若是落在俺手中,不弄折幾條胳膊,如何能解恨?”
旅率知道對方說的不是假話,自然又是一陣千恩萬謝,心里頭卻是后悔的恨不得一頭撞死在潼關城墻上。
這哪里是什麼逃卒啊,分明是從陜郡撤下來的百戰之師,虧得剛剛還在他們面前耀武揚威,現在想想都后怕臉紅。如果對方一見面就表份,自己又豈能鼓田建業去奪他們的戰馬?
幸虧秦府海涵雅量,不與之一般見識,否則就算將其打死在軍之中也并非不可能。
“閃開,閃開!”
陡然間陣陣高呼由遠及近。
“對面的兄弟們聽著,俺是兵馬夫元帥高大夫部將,只要爾等放下武,不再鬧子,俺便當做甚都沒發生過,既往不咎。若是執迷不悟,可別怪俺辣手無!”
這句喊話又使得本已經平靜下來的人們再度群激,他們本以為到了潼關以后便會得到朝廷的歡迎和善待,就算得不到歡迎也不至于刀槍相向,當敵人一般對待。
刀砍在上傷口流了還能愈合,但此舉無疑是一刀刀砍在了所有人的心上肝上,流了,傷口卻不知何時才能愈合。
鄭顯禮忽然朗聲回應道:“是王玄禮兄弟嗎?俺是鄭顯禮啊!”
王玄禮忽然聽到軍中有人在呼喊自己的名字,頓時大為驚訝,定睛細看,只見那人不是曾與之在西域并肩作戰過的鄭顯禮麼?
隨即王玄禮馬上想起,封大夫曾提及將鄭顯禮留在了新安縣尉秦晉的邊,秦晉所立的種種大功勞只怕都離不開此人,莫非,莫非那赫赫有名的“秦文烈”便在軍之中?秦晉諸多傳聞中,生而追加謚號“文烈”這一則于他印象最深,所以下意識想到的便是“秦文烈”
王玄禮腦子轉的飛快,亦或是說,這些所謂的兵原本就是“秦文烈”的部眾。他再看向面心虛之的田建業,心道此人名聲一向不好,除了勒索錢財便是鉆營結,朝廷怎麼讓這種人做了潼關守將?
想到這里,王玄禮已經猜到了七八分,一定是這廝趁機勒索財,一腳踢到了鐵板上,惹了眾怒。一時間他心下了然,暗自決定,一旦證實了對方是“秦文烈”的兵,定要教這廝好看。
鄭顯禮與王玄禮是舊相識,兩人見面后分外親近互道短長。眼見如此,秦晉提著的心也就放了下來,一場誤會輕易解除,總算沒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但初到潼關就遭遇了一場風波,使得即將到來的長安之行蒙上了一層不詳的云。如果長安城中吏都是田建業這副德行,國事還能好了嗎?
秦晉之所以急急趕到潼關,還有更重要的一點,那就是他時時刻刻都在牽掛著高仙芝的安危。大唐天子李隆基早就起了殺心,高仙芝卻還一頭扎回潼關,不是長了脖子等著挨宰嗎?
所以,長安之行除了向皇帝陳,還要為跟隨他出生死的兄弟保一個前程。
只要救得高仙芝于水火之中,上一世的憾在這一世也許就不再發生。
怛羅斯之敗一直是所有憤青心中永遠的憾,難道就不能再給高仙芝一次機會,讓他在中原大定之后重返西域,一雪此前戰敗之恥,懲罰那些敢于背叛大唐的葛邏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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