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面前的是一般臣子,李隆基大可以命人將之架出去,但秦晉是他寄予了厚的年輕員,表出這種態度無疑讓他尷尬極了。半晌之后,李隆基才緩緩的開口問道:
“山東形勢已見好轉,崤山一場大火燒掉了數萬叛軍,朔方隴右的兵也將要開赴戰場,潼關何至于失守,長安何至于不保?”
李隆基原本還想警告秦晉一番,莫要故作驚人之語來博得重視,但轉念之后,又將到了邊的話咽了回去。事到如今,他覺得自己果真是老了,很多事在腦子里轉了很多圈子,仍舊沒能理出一個清晰的思路,對于各種難以取舍的選擇也一直猶猶豫豫難下決斷。
這與他年輕時的殺伐決斷形了鮮明的對比,老邁天子此時的心中充滿了因這種對比而產生的沮喪。但他畢竟是天子,這種心弱帶來的苦果只能獨自自品嘗,旁人是萬萬不能與之分的。
在秦晉看來,天子雖然一連串發了兩問,但實際上更像在辯解。只是這種辯解在他所知的歷史進程面前顯得有些蒼白。首先,天子一意要殺封高二人,沒了這兩位作戰經驗富的將軍,臨時拼湊起來的唐軍究竟能否還在安祿山叛軍面前走上一個回合,這是要畫上一個大大的問號的。
其次,天子執意用哥舒翰取代高仙芝掌平叛兵事,這也為將來的激烈斗埋下了不安的種子。楊國忠與哥舒翰素來不合,矛盾激化甚至已經到了非此即彼,非生即死的程度。
現在哥舒翰拜了相,還未掌兵權就已經與楊國忠開始了明爭暗斗。如果一旦讓他到了前敵去,手中握有數十萬大軍的指揮權,若是此人稍有徇私之心,以大軍安危相要挾,迫使天子李隆基在兩個臣子間站隊,那麼這豈非是朝廷?使得本就不利的局面更是雪上加。霜
但是,這些判斷與假設,秦晉卻不能對天子和盤托出,這些由已知結果推導過程的邏輯,在不解釋穿越的況下本是站不住腳的。
秦晉思忖再三,終于還是下定了決心。
“臣曾聞坊間有謠言,圣人殺高大夫,不知此事真偽?”
天子李隆基聞言一愣,他沒想到秦晉竟會用一句不相干的反問來回答自己提出的問題。而且這反問所涉及的容,還牽扯極大,由不得他不容。天子敕書并未公之于眾,坊間就已經有了傳聞謠言。
這哪里是坊間謠言,分明是宮中事不,看來不殺一批人,那些宦還是管不住自己的舌頭。秦晉如果知道他這句反問將會連累不知多生命就此消失在這個世界上,或許還要添上幾分慨,都說盛唐好,可這視人命如草芥的習慣,實在是讓人不寒而栗。
“朕如何不知曾有此等事?”
李隆基板著臉對這件事做了堅決的否認,并言之鑿鑿的說著:“國難危亡之時,朕豈能擅殺大將壞了軍心?這些沒準是與山東逆胡有勾結的細作散步的謠言,以我大唐君臣之心!”
都說天子金口玉牙,秦晉見李隆基如此言之鑿鑿信誓旦旦的否定了殺封高二人的“傳言”。心中多多安定了一點,不論這件事他和天子是揣著明白裝糊涂,還是揣著糊涂裝明白,只要天子不認這個說法,那就說明一切都有希。
天子接見臣子時,時刻都有史在側,記錄天子起居言行,是為起居注。而此時的史還沒遇到滿清那般臣子皆奴才的不堪境地,在這盛唐之時,古之風氣仍還有余音繞聊,是以敢于堅持守的人仍舊很多。天子若是食言,被濃墨重彩的記錄在起居注上,流芳后世,這個丑他丟的起嗎?
當然丟不起!所以,秦晉漸漸收斂心神,附和了天子一句后,又謹慎的解釋著:
“圣人英斷!當此生死存亡之際,臨陣殺將,姑且不問對錯,對我大唐全軍上下造的震不容忽視。這等親者痛,仇者快的事,萬萬不能發生……”
天子李隆基的神似乎有一不自然,輕輕的干咳了一下,然后又下意識端起案上酒盅淡淡抿了一口酒,但也許是被酒水刺激了,又或是心不在焉,他竟又不自猛烈的咳嗽起來。
一旁侍立的宦都有些傻眼了,不知是上前好,還是呆立在原地不好。此時,在天子邊頗為得寵的張輔臣并不在便殿之中,他奉了天子之命,往重臣家傳旨去了。
整個便殿立時連呼吸聲似乎都停滯了,變得謹小慎微起來,只有天子一下猛似一下的咳嗽聲,在殿中肆無忌憚的回著。
秦晉出了大明宮,冷風忽的刮起,渾便狠狠打了個冷,這才警覺滿的衫已經被汗水浸。他下意識的裹了上所披的狐裘大氅,這個時代保暖的遠沒有后世那般舒服,只有這件大氅可以算得上是擋風遮雪的上品。
翻上馬,秦晉雙用力一夾馬腹,戰馬突的竄了出去,直往通往長安城的長街而去。早間,陳千里曾遣人送信,邀約他在那日宿醉的酒肆中見面。中揣著心事,戰馬便在他下意識的催促中疾馳狂奔。
馬蹄如驟雨踢踏叩地,秦晉渾然不覺一支車隊與之相向而過,其間獨獨一輛軺車赤金飾,硃黃蓋里,分外顯眼。直到秦晉的戰馬消失在了城門大街的盡頭,軺車簾子才緩緩放下,簾后的中年男子紫袍鈿帶,神間頗為訝異的詢問同車之人。
“此人年紀方及弱冠,竟敢于中門外馳馬?”
同車之人語氣頗為鄙夷的回道:“此乃圣人駕前新起幸佞之臣,新安縣尉秦晉是也!”
中年男人聞言神頓時變得凝重無比,同時又斥責同車之人。
“近來朝廷幾次勝績,都出自此子,父皇也歡喜的很。幸佞之臣此等妄語,只怕連市井間都不會有。”
見被穿了牛皮,那同車人面略有尷尬。
“太子殿下,并非臣有意污他,實在是這廝結傷了楊國忠,才得以幸進,”
“焉知不是父皇早有此意?”
軺車的中年人正是當朝太子李亨,剛剛張輔臣到太子府去傳旨,天子有事召見,于是慌忙趕往大明宮。可嘆那日大觀兵,為太子的李亨竟然無緣到場,因此才不識這長安城中盡人皆知的秦中郎將。
與太子同車之人乃是府中的幕僚,這時軺車一直默不作聲的第三人卻開口了。
“此人與太子殿下素無集,若深究起來也是友非敵。”
孰料太子李亨竟在狹小的車廂中正施禮,“萬先生教我!”
這位備李亨禮遇之人姓李名泌,為東宮屬,上僅有個待詔翰林的差遣,但很顯然,李亨與此人似乎介于亦師亦友之間。夾在兩者當中那位同車者卻是看的妒火中燒,咬牙切齒。
“太子殿下,眼下便有一則近憂,圣人召見,只怕壞事要多過好事!”
太子李亨的興致頓時又低落了,子頹然靠在了車廂壁上,旁人見父親,親敬皆有,唯獨他見父親,每每便如臨深淵,如臨大敵,當了十幾年的太子,沒有一天不再為項上的腦袋擔憂。想起太子哥哥的凄慘下場,他更無時不刻都要夾起尾來做一個比狗還乖巧的兒子。
然而,即便如此,父親還要像防備仇敵一樣對他嚴加監視,打。以至于歷任宰相,若想向天子表忠,便會不約而同的拿他這個太子開刀。當年李林甫還在位時,李亨竟為了自保不得已舍棄了結發之妻韋氏......
“太子殿下,到了!”
馭者的聲音傳車廂之,李亨從回憶中恍然警醒,整肅了一下冠,便下了軺車。該來的總歸會來,他從容下了軺車。早就候在宮門外的宦殷切備至,上前一步噓寒問暖。
李亨報之以善意的微笑,就實而言中宦對他的態度都不是很友善,只有這個品秩并不高的宦是個例外。
了大明宮,便又早有專人在側候著,李亨隨之消失在了幽深的宮墻盡頭。
“李輔國,莫看了,如何,舍不得?”
一個聲音落宦李輔國的耳朵里,覺就像吃了只蒼蠅那般惡心。在中大,誰還沒幾個死對頭了?只可惜李輔國的這個對頭卻是管著他的頂頭上司。
“俺向高將軍請準了,明日就去太子府吧!”
高將軍指的自然是高力士。聽到這句話之后,李輔國的臉霎時間變得無比難堪,對太子的態度好是不想平白得罪人,如果讓他追隨地位岌岌可危的太子,這不是縱深跳進了火坑里嗎?
“程元振,莫要欺人太甚!”
到了此時此刻,李輔國也顧及不上什麼上下尊卑,既然已經被程元振一腳揣進了火坑里,還有必要再給這惡心角好言好語嗎!
豈料程元振僅僅冷笑兩聲,不屑的瞥了他一眼,然后便口中哼著難聽的曲調,踱著方步,搖搖擺擺的去了,留下李輔國一個人愣怔在原地,長吁短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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