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

幾乎就在他的脣落下的同時，歐暖陡然側首避過，出聲喚道。

這一聲，將肖天燁自恍惚中喚醒過來，歐暖淡淡道：“到岸了。”說完，便率先站起了，向外走去。

肖天燁看著飄然行去的背影消失於眼前，將一直握著酒杯的右手出去，酒杯早已被他握碎，修長麗的手漸漸展開，酒杯亦隨之分裂爲六七片，薄薄的瓷片，在閃耀著剔的，紛紛落碧綠的湖中。

“死剛纔那個挑魚骨的人。”他站起，沉地道。在面對著歐暖的時候，他臉上那和悅的神，此刻全都消失不見了，像是從來也不曾存在過。

“是。”丫頭荷研張地垂下頭去，跟著肖天燁多年，深知主子此刻心極爲不好，這種時候誰要是湊上去，下場必定是極慘的。

對岸是位於京都不遠的平城，城中人來人往，十分熱鬧。

歐暖沒有再說話，從船上下來，似乎就陷了沉默。肖天燁並不催促，兩人就這樣信步走著，像是平常的朋友出遊一般。

此刻，一羣華服公子從酒樓裡漫步出來，正在高談闊論：“蘇兄年仗義，才高氣豪，是朝中難得的人才！此科必中，前途無量啊！”

“諸位兄長過獎了，蘇某隻是……”

話剛說到一半，忽見斜刺裡一個子突如其來的跑了過來，猛地撲過去拉住其中一位公子的襬，聲道：“相公……我是嫣娘啊，救我……”

衆人都是一愣，紛紛細看這嫣娘，只見容貌麗，眉眼生，一道蔥綠抹低低覆蓋在雪脯之上，只出一抹風，白腰封，桃紅子，藍絛，領口和袖口繡著豔盛開的牡丹花，鬢邊還簪一朵石榴花，燦爛地燒著，映紅了人眼，整個人散發出一種耀眼奪目的綺麗。

只一眼，這邊的肖天燁就皺起了眉頭，輕聲道：“咱們走吧。”

這子並非良家子，歐暖一眼就看了出來，與馬車曾經過的那些秦樓楚館上滿樓紅袖飄香的子是同一種人。歐暖微微皺了眉，站在一邊的廊下，卻沒有挪一步，只因爲在那羣華服公子之中看見了一張悉的，卻也令痛恨無比的臉孔。

“看到沒，這嫣娘又來找這探花郎章明瞭，真是不知恥！”

“就是啊，人家都說不認識了，還這麼不要臉！”

“青樓子麼，自然是這樣的！”

“唉，你們聽過那個消息沒，說嫣娘爲了替這章明湊足進京趕考的盤纏，自賣其進青樓，章明得了資助才能當上如今這探花郎啊！”

“既然了青樓，就不該再來找人家，聽說章公子馬上就要迎娶吏部郎中史家的千金了！”人羣中竊竊私語著，一字不落全都傳了歐暖的耳中。

嫣娘滿臉是淚，攥著章明的襬，哀聲求道：“相公，我這樣的份已經不敢再爲你的妻子，只求您幫我贖了……讓我爲奴爲婢也好……”

那章明一錦，風度翩翩，原本正和衆人暢談，滿面都是笑容，此刻面大變，一把推開那子，厲聲道：“你是何人！怎麼這樣無禮！”

很明顯，他並不打算認下嫣娘。

嫣娘滿面都是惶然，一張芙蓉面一下子變得慘白，這樣的悽惶，使得眉眼之間的風塵氣息消失無蹤，聲道：“相公……你……你……”的嚨幾乎哽咽，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像是無法相信章明的薄。

旁邊的華服公子們此刻都站到旁邊，冷眼看著章明理此事，爲探花郎，竟然在大街上和一個風塵子拉拉扯扯，言語行徑頗爲曖昧，這種事當然是爲人不齒的。

章明在這些或嘲諷或鄙夷的目之中越發暴怒，猛地扇了嫣娘一個掌，故作氣憤地道：“下作子也敢稱我相公，說！是誰收買了你要將髒水潑於我上！”

與他一同的華服公子們連忙勸解，裡說著堂而皇之的好話，臉上卻都掩飾不住地出鄙夷的神。

這鄙夷，有七分對抵死不認的章明，也有三分是給自甘下賤的嫣娘。

這樣的眼，猶如鞭子，一鞭一鞭打在嫣孃的上，直令整個人都呆了，一時之間搖搖墜，喃喃道：“我供你讀書，供你科考……用我的子……你說一旦高中，會用八擡大轎來娶我過門……哈哈，原來你就是這樣回報我的嗎？”越說聲音越高，最後已經帶了一淒厲。

章明不再理會，對其他人道：“咱們走吧，別理這個瘋婆子。”

嫣娘還是不甘心，跟著他們跑了一陣，力不支，倒在地上，就在此時，突然跑出來三名男子，嫣娘一看那三人頓時嚇得臉大變，轉就跑，那三人追不放，呼喝怒罵，見嫣娘倒地，便跟上去猛踢，口中罵聲不絕，霎時間不行人駐足觀看。

“你逃跑！你逃跑！”那爲首的男子滿臉橫，一短衫，怒罵道。

“章明！”嫣娘淒厲地喊著，在地上被踢打的滾了個圈，卻還掙扎著站起來要去追問個明明白白。

看到這種形，圍觀的人羣開始不安，同嫣孃的人爲數衆多，只是這幫打手是此的地頭蛇，誰敢招惹他們呢？

肖天燁看到這一幕，心中並無一容，只低聲道：“你要救嗎？”

歐暖此刻卻狠狠攥了手，手指止不住地抖著，面發白。這世上可憐之人太多，不能管也管不了，然而當看見嫣娘，卻恍如看見了當年的自己，章明啊章明，你何其殘忍，對一個癡心爲你的弱子竟然也能見死不救。歐暖不由自主地走了兩步，卻突然停住，站在那裡，整個人似乎僵直了。

此時，嫣娘看到一雙錦靴出現在自己面前，頓時驚喜的擡起頭來。

然而開口救人的並不是心心念唸的章明，而是蘇玉樓，他沉著臉，冷聲道：“住手！當街毆打子，你們實在是太目無王法了！”

章明一愣，迅速走過來拉蘇玉樓道：“蘇兄，閒事莫管，咱們還有一場宴呢！”

蘇玉樓冷冷甩開他的手，臉冷的有如冰霜：“章兄，看在朋友之誼，我要提醒你一句，始終棄，豈是君子所爲？”

章明一愣，旋即惱怒道：“你也相信這個青樓子滿口胡言語！蘇兄，我真是無辜的啊！”

“從今往後，我蘇羽樓再不會認你爲友！你好自爲之吧！”說完，蘇玉樓不再看他，盯著那三個男人道：“還不快放人！”

那男子不怒反笑：“小白臉，我勸你滾遠一點，你再說一句，老子連你也打！”

蘇玉樓忽然淡淡一笑：“你可以試試看！”

那男子和後面兩人對視一眼，率先上來就是一拳，然而拳頭卻被看起來只是個文弱公子的蘇玉樓猛地抓住，不知他是如何作的，用力一推，那男子立時倒在地上，摔了個狗啃泥，登時然大怒，正要糾結另外兩人撲過去，卻有一樣東西砸在他臉上，他立刻跳起來，一把抓住那東西要丟掉，卻突然愣住，張開手一看，卻原來是一整塊金子，頓時張口結舌，那模樣甚是好笑。

蘇玉樓冷笑了一聲，說道：“這位姑娘的贖錢，你明天可以找京都城蘇府來要，蘇玉樓恭候大駕。只是從今往後，再不許爲難！”

那男子的一腔怒火早已在看到這一錠金子的那一刻煙消雲散，只陪笑著道：“是，是！小的遵命！”

旁邊的人羣紛紛讚歎：“天啊，這公子好俊俏呢！心腸又好！”

“這才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呢！只是不知道他是誰？”

“連他你都不知道啊，江南首富蘇家的公子！京都有名的才子，這一科的大熱門！”

蘇玉樓淡淡笑了笑，彷彿並不特別在意旁人的議論，就在這時候，他覺有一個極冷的視線定了他。

他遠遠過去，不遠站著兩個年輕男子，其中一個明眸皓齒十分清秀的模樣，上穿著湖藍的衫，腰間銀絛獵獵飛揚，只是那雙眼睛刻薄寡，像是帶著一種可怕的冷意。見蘇玉樓過來，那雙沁了刀子的眼裡立刻盪漾著若有若無的笑意，似嘲諷似恨意，無法分辨。

他一震，隨即立刻認出了那雙眼睛的主人，這雙時常在他夢中出現的眼睛，他怎麼會忘記！此時此刻，他突然忘記了周遭的一切，快步向那邊走過去，然而其他公子卻拉住了他，連聲道：“哎，蘇兄要往哪裡去！”

蘇玉樓好不容易纔擺了那羣人，卻已經不見了那人的蹤影。

走在路上，肖天燁燦然一笑，用著一種十分溫的神來輕輕喚歐暖：“你怎麼了？爲什麼一直不說話。”

歐暖微啓雙脣，輕聲一句：“我只是覺得，這世上的惡人，似是永遠殺不盡的！”

肖天燁微笑道：“這世上哪有那麼多好人，你面前站的這一個，就是壞到家了，不過是看對誰而已。”

歐暖微微一笑，沒有答話。

肖天燁繼續說道：“這世上的不平之事這麼多，我卻從來也不會管的，沒有能力保護自己的人，死不足惜。”

歐暖瞬時停住腳步，輕聲道：“哦？死不足惜？弱者就該死嗎？”

映著肖天燁的臉，那張臉上的笑容看不見一點影，說出的話卻是無比狠毒：“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章明雖是前科的探花郎，說到底不過是個趨炎附勢之輩，嫣娘自己識人不明，怪的誰來？”

說的是實話，然而這實話卻像是一把刀子，捅進了的心口，帶來陣陣驚痛的鮮。歐暖聞言微笑，笑容卻含著一說不出的冷意，道：“世子說的是。”

兩人一路走走停停，最終走到城門口，卻看見城樓下面圍了許多人，正指著城樓上說著什麼。

歐暖擡起頭，卻見到一個子穿著桃紅的站在城樓上，原本因爲距離太遠看不清眉目，然而那顯眼的，卻讓立刻聯想到了這是誰，頓時一顆心如同沁了涼水之中，冰冷刺骨。

那子淒厲地慘呼：“我本良家子，章明害我一生，生不能手刃負心人，寧願不得超生，永爲厲鬼，世代糾纏！”說著，那子從五丈高的城樓一仰而下，砰地一聲摔下來，跌死在繁華的大道上。

那鮮紅的流了一地，像是陡然盛開的紅花，引來圍觀人羣的陣陣尖。

肖天燁第一時間反應過來，擋在歐暖的前，不讓看見這樣可怕的景。然而他終究晚了一步，這樣似曾相識的景，將歐暖的神智整個撕裂，所有無法消融的仇恨與絕奔涌而出。

死亡清楚的展現在眼前，積鬱日久的苦痛化爲無數毒蛇的牙，啃噬著歐暖。在看到這一幕的瞬間，有一種無可抑制的痛，撕扯著全。這樣的痛！竟然是如此悉如此可怕，令歐暖猛然掩面，剎那間淚流滿面。

肖天燁抓住的手，只覺得那雙手沒有一一毫人的溫度，冷得像一塊寒冰，幾乎讓他的心，也跟著一片冰冷，他急聲道：“你究竟怎麼了？”

他不明白，他永遠也不會明白，嫣孃的死在歐暖的心中掀起了怎樣的波瀾，這樣的波瀾，足以將他今天所做的一切化爲烏有。

他還要問，歐暖卻再也不能忍，猛地推開他的手。肖天燁一時愣住，隨即手去拉，歐暖狠命掙，轉快步離開。

遠的玄景看到這一幕，立刻下令：“快去保護世子！”說著，便快步向人羣跑過去。

肖天燁快步追上去，然而圍觀的人卻如同水一般的從四面八方涌過來，他立刻就被人羣包圍了，淹沒了。他出手來，想抓住歐暖的肩膀。但他的手卻被擁著的人羣推開了。人越來越多，簡直像是趕集一樣，爭著搶著要來看那躺在地上的，誰都想一睹這樣慘烈的場景。

肖天燁並不放棄，他在人羣中尋找著歐暖，他就要靠近了，在那至關重要的一刻，突然間一人流擁了過來……

那人流把他和歐暖衝散了。

他們失之臂。

他眼睜睜看著歐暖在自己的眼前消失了……

歐暖被人流生生衝到了一邊，擡起眼睛，冷冷著向城門口涌去的人羣，眼前似乎浮現起當初搶著去看自己被沉江的人們，一時幾乎魔怔，直至耳邊突兀的一聲：“真的是你？”

聲音並不大，卻滿是驚喜，歐暖聞聲回頭，與那人眼神正了個對面。

此刻，熱烈而溫，然而歐暖卻覺得渾發冷，看著那男子愈來愈近，眼眸中暗流洶涌，手指不由自主攥了。

“沒想到我還能見到你……”蘇玉樓一襲極盡華貴的翟紋青錦，脣若丹朱，神采飛揚，他慢慢走近，像是在走近一個好的夢，眼神帶著一喜悅：“歐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