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二十七年四月, 上京連著幾日下雨,一直患重病的顯帝于雨日崩殂。
是夜,太子傅懷硯登基。
政事堂的章首輔親手于東宮殿外奉上玉璽, 即便是外面有流言甚囂塵上, 卻也無人敢對此事有所置喙。
太子德行有虧的私事沒有對這位盛名在外的儲君造毫影響, 隨手拿過傳國玉璽的時候,姿態矜貴, 也依然如從前那般從容不迫。
縱然是言痛斥的罵名, 又或者是紛紛擾擾的流言, 于他而言,都好似是視若無。
以至于有些人還在想著,當初那樁流言, 到底是不是真的。
新帝登基的次日,朝中上下靜默無聲,皆恭順垂首站在殿中。
這位新君, 可與從前的顯帝并不一樣,顯帝喜好,善于進獻的吏,時常會得到寬宥, 若是那人又極會侍奉, 那麼吏因此得到提拔也是常事。
這種風氣一度在朝中很是風靡, 只是后來太子年歲漸長,把握朝政,倒是漸漸消了下去。
這位新君今年才不過弱冠的年歲, 先帝還未去之前, 朝政就幾乎全由他一人把握, 能有這樣的手腕, 顯然并非凡人。
而新君登基以后,并未如旁人所想的那般肅清朝野,而只是做了兩件事。
其一是將從前的宮妃蔣氏遷出宮闈,日后這位被先帝強娶進宮的宮妃,仍為明氏婦。
其二則是為禮部侍郎明易書另賜宅邸,讓他即刻搬離現今所居。
雖然沒有什麼人知曉這第二件事到底是什麼意思,但是這兩件事皆是與明氏有關,自然有不人聯想到了之前的那樁流言。
新君登基,后宮之中卻又一個人都沒有,后位空懸,多氏族都悄聲瞧著那位置,卻又沒有人敢在這個上奏提議。
這兩件事在氏族私底下都琢磨了個遍,大多人都約約覺得這事多都與那位明楹有關,但是這明楹卻又遲遲都沒有面,誰也不知道這位新君到底是怎麼想的。
但是先前花朝宴中也有些貴心中有了個計較,尤其是之前那位在宴中頂撞傅懷硯的盧氏,自新君登基以后就開始夾著尾做人,生怕讓新君想起這件事,秋后算賬。
只是還是沒有多人覺得傅懷硯當真會冒著天下之大不韙娶明楹當皇后。
畢竟這顯帝這般昏庸喜好的,都還知曉要娶一位家世適宜,詩書達理的名門閨秀當皇后,這位新君,又怎麼可能令智昏至此,要娶了從前的皇妹為后。
恐怕至多也就是個妃嬪。
這麼一想,也有不人心中緩緩舒了一口氣,想著那后位自己家也并非是全然不可能。
只是畢竟新君才剛剛登基,也只能是容后再議了。
明宅。
新君這一封旨意下來,明家上下皆是有些心中惶惶,主要是這旨意實在是有些讓人看不明白。
說是賞賜吧,又算不上,說是警醒吧,但哪有這麼不痛不的提點的?
闔家上下,只有明啟沒有什麼所謂,知曉自己要去新的宅邸了,很是興高采烈地早早地打包好自己的那些寶貝。
比如他的長勝將軍蛐蛐,被他小心仔細地用竹篾簍子裝好,又比如他之前在河邊撿的一塊奇形怪狀的石頭,都被整齊地收拾在了包袱里面。
不遠的廂房之中,吳氏得知這個消息,也難免有些后怕,忍不住拉著明易書的袖子問道:“新君這意思……到底是個怎麼想的?”
仔細想了想,“之前新帝的那道旨意,讓你弟妹遷出宮闈,他,他難不是想娶明楹?”
吳氏皺了皺眉頭,還是有些拿不準,“但是這突然又要我們搬離這里,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吳氏口中念念有詞,忍不住說道:“先前我還以為這新君未必會對明楹有多上心,現在來看,恐怕也是有些誼在的,說不得日后能當個貴妃啊嬪啊。其實也好,你想想,微兒若是以后也能進宮,們畢竟是堂姐妹,能夠互相幫扶幫扶也是好的。”
明易書原本還在默不作聲地收拾著行禮,聽到吳氏這般說,忍不住回道:“你現在還盤算著讓微兒進宮?我瞧著新君的意思,日后皇后這位置說不得就是阿楹,你最好希阿楹沒有記掛當初的事,不然日后肯定要自討苦吃。”
吳氏瞧著他說這些喪氣話就渾窩火,忍不住譏諷道:“你以為你那沒人管的侄是個香餑餑呢,皇后?往日在宮闈里還是個公主你不知道?新君又不是個傻的,為了寧愿日后被人著脊梁骨?這世道哪有那麼多的癡種,何況這還是皇家!”
“你這話若是在新君面前說,你且瞧著。”明易書撐在榻邊,低咳了聲,“你以為新君為什麼讓我們搬離這里?這里從前是阿崢住的地方,什麼都是他們布置的,新君即便是沒說,但是這意思你還看不明白?”
明易書恨聲,“明氏對阿楹有愧,所以陛下這是在給撐腰!”
這話說得吳氏心中都猛地一。
倏地了下,“這……新君是這個意思?當初的事,和咱們家又沒有什麼關系,何必把氣撒在我們這里。況且我當初和微兒前去春蕪殿的時候,我哪里知道這麼個事,這還能怪到我的上?”
明易書沒有再和吳氏過多說些什麼。
他沉沉嘆了一口氣,只想著明楹日后的造化,即便是新帝對有意也好,還是因為從前對阿崢的恩而照拂也好,總歸是個好事。
明氏虧欠良多,實在是沒有什麼臉面在此時多說什麼。
當初的事,他們都心知肚明,后來明楹又孤在宮闈里生活了這麼多年,縱然是日后當真有了什麼因緣,也與明氏沒有什麼關系了。
……
明啟收拾完自己的東西就前去找了明微。
明微坐在暖閣之中,原本還在愣神,一直到明啟喚了好幾聲以后才回神,不好意思地對著他道:“阿啟。怎麼了嗎?”
明啟方才收拾了大半天東西,將他裝著蛐蛐的竹篾簍子小心地揣在懷里,“方才喚了阿姐好幾聲,阿姐都沒理睬我。我是來問阿姐東西收拾得怎麼樣了,需不需要我來幫忙!”
他說著炫耀了一下自己的手臂,“之前練騎,我力氣大了不呢,阿姐有什麼重活都可以讓我來做!”
明微搖了搖頭,“我并無什麼其他需要收拾的,都是些裳首飾之類的,侍都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
好笑地看了看明啟懷中小心抱著的竹簍,“你自己來就算了,怎麼還拖家帶口的。”
明啟得意洋洋地笑了下,很謹慎地從自己的簍子之中拿出那只長勝將軍,“這只可是之前霍兄陪我去找到的,可厲害了,在整個上京城中恐怕都是未逢敵手,我自然要好好寶貝著!”
明啟不說這話還好,這句話話音剛落,明微不知道為什麼,倏然垂下了眼瞼,半晌都沒應聲。
明啟撓了撓頭,不知道自己是哪句話惹得長姐不開心了,小心寬道:“誒呀阿姐若是不喜歡我這樣玩喪志,那,那我以后就和那些公子哥們一起斗蛐蛐嘛,再不然,我今日搬出去就在屋中看書嘛,我知曉的。”
明微朝著他輕輕搖了搖頭,“沒事。偶爾玩鬧些也無妨,我不會去替你告訴娘親的。”
明啟眼睛發亮,“真的?我就知道阿姐對我最好了!”
明微失笑,隨后遲疑了片刻,才問道:“你方才說……這蛐蛐是霍小將軍與你一同去捉的?倒是有些瞧不出來,小將軍看上去穩重知分寸,沒想到居然也是這樣孩子心的人。”
明啟不疑有他,只看了看簍子里的蛐蛐,“阿姐說這個啊,那自然不是,但是霍兄手好,是我央著他去的。霍兄這個人看著不怎麼喜歡說話,但是心地卻很好,我磨了他幾日,原本以為他不會答應的,但是最后還是幫我一起捉了。”
他說到這里,原本很亮的神也黯淡下來,“只是霍兄現在也回了邊關了,還不知道日后什麼時候能回上京來。縱然是潁川祖家,距離邊關也有些太遠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還能再見到他。說到這里,霍兄走得突然,連我這個至好友都沒有說,我那日前去霍府找他,就得知了他去往邊關了,原本他還有些時日才要走的。”
明啟大概也是很面對這樣突然的分別,臉上皺的,“算了。一定是邊關有急事,所以才這樣突然。霍兄不告訴我,一定是怕我傷心難過。”
他說著,還自己肯定地點了點頭。
明微卻有些失神。
霍離征是當晚從東宮離開的時候,次日就出發前往邊關的。
這件事來得突然,沒有人知道是為什麼。
卻覺得,這件事……與明楹有關。
*
霍離征離開上京得突然,就連霍府上下都有些人沒有厘清到底是怎麼回事。
只有霍都尉最清楚。
近來的傳言紛紛擾擾,真假都有人議論,但是霍都尉卻知曉,這件事一定是真的。
自己的這個侄子為什麼從東宮回來,又是為什麼遠走邊關。
沒有人比他還要更心知肚明。
霍都尉之前前往坤儀殿中為自己侄子求娶十一公主,當時還在殿外遇到了太子殿下,當初太子殿下關心起了霍家的家事,霍都尉當時還很是覺得寵若驚,想著是不是要提拔自己了,在家中等了幾日都沒等到擢升的旨意,還有些失。
誰能想到,當初這位太子殿下哪里是在關心霍家,分明只是在關心那位公主殿下!
霍都尉坐立難安,以手膺,也只剩下一句嘆息。
這個侄子,瞧上什麼不好,誰知不偏不倚地,就是看上了那位東宮太子的人。
實在是讓他不知道說些什麼好了。
……
明易書一家搬離府邸得很快,幾乎只是一天,整座府邸就已經空無一人。
這里與從前相較,并無什麼太多的變化,時近早夏,庭前有些花樹還在盛開,有微風卷過,散落一片又一片的花瓣。
這里上下都被仕清掃修整過一番,檐上的琉璃風鈴漸次作響。
傅懷硯穿素白錦,隨意地踏過庭前臺階。
然后走到了一院落前。
他淡漠的目掃過庭院前,川柏很快走上前去,將自己手中的梨樹苗遞給傅懷硯。
是千里迢迢從臨安運來的珍稀品種。
當初明易書一家搬來上京的時候,傅懷硯還遠在邊關,彼時尚且年,又被顯帝暗中打,還有很多無能為力之事。
現今他手握生殺大權,別的事皆可順遂無憂。
卻還是免不了有求而不得的時候。
庭前這株梨樹是傅懷硯此時親手載種而下,他冷白的手指了上面的綠葉,然后用帕子拭了一下自己的手指。
他低著眼,隨后道:“走吧。”
川柏跟上去,隨口問了一句:“陛下現在是回宮?”
要麼就是在宮外有些政務要理。
傅懷硯頓步,“不。”
川柏有些詫異,接著問道:“那是去哪?”
傅懷硯看了看不遠自己親手栽種下去的梨樹,巍巍地立在庭前。
他默了片刻,才緩聲道:“……江南。”
*
垣陵近日的雨終于停了。
現今到了四月中上旬,空中已經有了初夏的氣息。
縱然垣陵只是一個小城,但是新帝登基的消息也傳到了這里。
雖然這些事與他們普通百姓也并無什麼關系,但是這畢竟是一等一的大事,街頭巷尾哪有不在議論這件事的。
傳聞中的這位東宮儲君,生得猶如芝蘭玉樹,又品行出眾,自然是不免為了城中議論的重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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