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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江在漓州向來是每年一等一的大事。

除了祈求平安，各世大家族都要出人，爭個頭彩。

一開始這頭彩只是個好兆頭，後來漸漸演變了一種爭取來年商戶的方式，爭得頭彩的那一家，擁有優先出船與貨商談生意的權利。

去年贏得頭彩的是趙家，這一年趙家在漓州可謂是大出風頭，前年是王家，王家那一年賺得也不。

其實這頭彩，基本是一家一年，按理，今年該到蘇家了。

想到蘇家，衆人不由得頓了頓。

這蘇家原是漓州城的第一大家族，蘇老爺爲人和善，把家裡買賣做大以後，也做了不善事，算是福澤深厚，怎奈何蒼天無眼。

前年，蘇家的船在半路被土匪劫了，蘇家二爺死於匪徒之手。

去年，蘇家大爺去潯州做買賣，染了瘟疫不幸病亡也沒了。

今年初一，剛嫁進婆家一個月的蘇家大小姐，剋死了新婚丈夫，被婆家打回了蘇家，偌大的蘇家，今年竟只剩下一個被趕回婆家的弱婦人，如何還能搶得頭彩？

衆人全都湊到岸邊準備看熱鬧，卻見這邊祭臺走上來一行人，爲首的男子穿著玄錦，形頎長，腰直，俊過人，在他側，跟著一個紅子，子量小，戴著面紗，擋著臉只出一雙清冽乾淨的眸子，只看眼睛也看得出是位佳人。

這兩人是何人？爲何州府大人和幾位世家大族的掌權人都跟在他們後？

“王爺，這邊請！”

趙德弓著腰指引，將楚凌熙和蘇梨帶到祭臺最中央站定。

祭臺是從臘月就開始搭建的，在江邊視野最好的地方，用木樁打進地裡築基，中間懸空，搭起一個半人高的木臺，臺子中間用鐵皮圈了一個圓柱，從搭好那日便往裡面燒火添柴，足足燒了半個月，寓意薪火延綿，繁榮昌盛永不衰竭。

火爐旁邊擺著一個巨大的三足青銅香鼎，鼎上雕刻著栩栩如生的瑞，與之前各家各戶燈籠上的圖案一致，不知是不是有香火供奉的緣故，這上面的瑞的祥瑞之氣更足。

今日一早，便有專門的人擡上一隻清理乾淨的小豬仔放在火爐上面燒烤，烤到這會兒，烤豬的香味已經瀰漫開來，整隻豬烤得外焦裡，金黃一片，正滋滋的往外浸著油，只一眼便看得人食慾大振。

但這豬並不是給人吃的，而是一會兒切片倒江裡祭神的。

咚！

有人敲了掛在祭臺上的銅鑼，鑼聲震天，打斷了江面竹筏上傳來的琴音，也打斷了衆人嘈雜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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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江神！！！”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那聲音蒼勁有力，聲調帶著漓州獨有的民謠腔調，古樸悠長，彷彿真與這江裡的神靈建立了什麼的聯繫。

衆人聞聲全都長了脖子著祭臺，那五大世家的掌權人一人手裡拿著三一指的香面向江面跪下。

“拜！”

這一聲落下，五位掌權人全都一頭磕在地上，虔誠無比。

圍觀的衆人也都齊聲對著江面喊道：“拜天地神靈，願新年風調雨順，出平安！”

今日聚在岸邊的人沒有一萬也有好幾千，齊聲開口，聲音自是如擂，震撼無比。

楚凌熙雖然已見識過這樣的場面，再次聽見也還是不免到產生尊崇的敬畏，他不自覺斂了呼吸，偏頭去看蘇梨，卻見一臉平靜，似乎無於衷。

“……”

楚凌熙的表僵了僵，想到自己第一次被這場面震得說不出話來的樣子，不由生出幾分愧，他爲王爺，竟然不如阿梨從容淡定。

他哪裡知道蘇梨在軍中，已見過無數次上萬人齊聲呼喊的壯闊，如今再見到這樣的場面，自是不會再有什麼波。

五位掌權人將香在香爐中，隨後有人遞上一柄小巧緻的匕首。

匕首微彎，泛著寒，刀刃極薄，刀有鏤空花紋，仔細一瞧，可見龍形。

“祭！”

負責主持祭江儀式的人大喊，五位掌權人便毫不猶豫的用刀在自己掌心割了一下，然後握拳平舉在香爐之上。

殷紅的珠不停墜香爐之中，在的照下，如同最豔麗的珠串，攝人心魄。

“求江神庇佑！”

五人齊聲高呼，在香爐裡的香燒得更盛，寥寥的青煙纏變幻出各式的形狀，所有人都安靜的看著，無比肅穆。

突兀的，燭火燃燒的嗶剝聲傳來，噼裡啪啦一陣脆響，卻是那五柱香平白無故的齊聲折斷。

蘇梨站得近，也看得最清楚，香是自己斷的，沒有旁人過。

但香斷了以後並未熄滅，而是從斷亮起猩紅的火繼續往下燃燒。

而在這五柱香之中，有四柱基本是攔腰折斷的，最右邊那一柱卻幾乎是齊折斷。

蘇梨下意識的看向那炷香對應的掌權人，那是一個面容和善的老者，他臉上寫滿了滄桑，眼神也有些渾濁，眉宇之間布著幾分悲痛，卻沒有半分戾氣。

老者在看見香斷了以後，臉微白，形也晃了晃，似乎看見什麼不好的兆頭。

咚！

又是一聲鑼響，主持高聲宣告：“今年頭彩，蘇家首發！”

這是何意？

蘇梨不明白，圍觀衆人全都頭接耳的議論起來，蘇梨往江面看了一眼，卻見剛剛還在竹筏上琴的白子，一躍跳了江中。

剛開春不久，江水還寒冷刺骨，竟然就這樣跳了下去，而且岸上衆人也沒有一個開口阻攔。

蘇梨下驚訝沒吭聲，趙德捧著一個托盤跪下呈給楚凌熙。

紅木托盤上是一把菜刀，菜刀刀背寬厚刀刃極薄，刀柄用純金包裹，綁著一紅綢，難得沾上一分喜氣。

“請王爺爲我們開祭。”

趙德開口請求，五位掌權人跟著跪下。

“請王爺爲我們開祭！”

主持拔高聲音請求，他的聲音異常的有穿力，明明沒有聲嘶力竭的嘶吼，卻足以讓在場的人都聽到他說了什麼。

衆人愣了一下，隨即朝著祭臺的方向跪下：“請王爺爲我們開祭！”

祭江是大事，自然是份越尊崇的人來開祭，越能表達他們對江神的尊敬與看重。

蘇梨不是漓州的人，心裡也並不信奉這個江神，所有人都跪下以後，穿著一紅站在楚凌熙邊顯得格外突兀扎眼。

“這位紅姑娘，請你跪下！”

主持冷的說，語氣已帶了怒氣，循聲去，蘇梨這纔看見那主持跪在祭臺東南角的地方，在他邊圍著五個面容姣好的，之前被擋著，所以蘇梨並未看見他。

他很老了，頭髮銀白，子佝僂只有十來歲孩那般高，上穿著一件黑羽披風，面上則戴著面，面上用各料畫著圖案，有點像一些獵奇話本子裡提到的巫師。

在他站的地方，同樣用料畫了圖案，可以看出那些的站位也是心設計過的，約莫與五行風水之類的有關。

他一聲說完，所有人都擡頭看向蘇梨，眼底多有不贊同，這是哪家的姑娘，竟然這麼不懂事，若是怒了江神該如何是好？

但因爲蘇梨是與楚凌熙同行的，衆人一時也不敢開口指責蘇梨。 ▪Tтka n ▪℃o

楚凌熙沒料到事會發展這樣，扭頭正要寬蘇梨兩句，蘇梨已老老實實跪下：“請王爺開祭！”

鄉隨俗，這是自古以來的規矩。

況且今日楚凌熙是來收攏民心，而不是來引發衆怒的，蘇梨自然不會讓他難做。

跪下以後，蘇梨暗暗用餘往江面看了看，江面安安靜靜的，毫不見方纔那位白子的影。

難道這裡還是在用活人祭祀？

蘇梨不解，楚凌熙拿起刀將烤豬的豬頭切下來放托盤之中。

“開祭！！”

楚凌熙宣告，在衆人的注視下端走托盤走到祭臺邊，連托盤和豬頭一起擲江中。

如此等了片刻，江中傳來一聲清晰無比的龍。

“江神顯靈了！江神顯靈了！”

衆人高興的歡呼，那主持率先站起來敲鑼，復又道：“江神有靈，四家齊發，搏頭彩！”

話落，蘇梨下意識的朝江面看去，只見剩下四艘船的船頭各走出一名男子，四人站在船頭先磕了個頭，隨即跳江中。

“起來吧。”楚凌熙將蘇梨拉起來，蘇梨的目沒有從江面移開：“王爺，什麼是搏頭彩？”

“拼水，誰在水裡憋的時間長，誰就贏得頭彩。”

漓州人個個水都好，幾大世家若想多佔一些生意，自是要拿出些本事才能服衆。

蘇梨皺眉：“剛剛蘇家那位姑娘爲何要先水？”

“這是江神的旨意！”趙德的聲音了進來，開了祭，其他人都站起來，湊到江邊看今年的頭彩會花落誰家。

趙德從趙夫人口中得知蘇梨可能是楚懷安的心尖寵，抱著討好蘇梨的心思，認真爲解釋緣由：“咱們每年搏頭彩都是據香的長短來判定各家水的時間，方纔蘇家的香幾乎齊斷了，所以讓他們先水。”

蘇梨皺眉，向來是不相信鬼神之說的，之前和陸戟在邊關也遇到過一些離奇的風俗，其實都是有人在暗中做手腳哄騙百姓。

方纔那香斷在衆目睽睽之下，乍一看的確是無人手腳，但要說是江神讓香斷的，蘇梨卻是無法信服。

“那香是從何買的？”

蘇梨狐疑的問，趙德低聲音道：“那是專門負責祭祀的長老耗費七七四十九天做的，在別絕對買不到！”

長老？

蘇梨看向站在祭臺東南角那個戴著面的人，他應該就是趙德口中所說的長老。

察覺到蘇梨的目，那人掀眸看過來，隔著十來步的距離，蘇梨只看見面下面一雙冰冷銳的眼。

許是那面上的彩太過詭譎，蘇梨與那雙對上以後，心底立刻涌上強烈的反與不安。

銅鑼聲將蘇梨驚醒，蘇梨聽見長老平靜無波的聲音：“趙家敗！”

回頭，果然看見一個男子憋不住氣爬上了竹筏。

岸邊圍觀的衆人，有的歡呼有的失落，蘇梨看了一眼猛地回頭看向那長老。

蘇梨因爲站在楚凌熙邊，所以可以輕易地看清江面上發生的一切，可這位長老站的位置本看不到江面發生的事，如何能立刻準備的報出結果？

蘇梨心中的狐疑越來越大，盯著那位長老不放，想看看是不是有人給他報信，片刻後，又是一聲銅鑼鳴響。

“吳家敗！”

衆人果然又是一陣唏噓，蘇梨眉頭擰得更，可以肯定，那位長老並未與任何人說過話。

他莫非真的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正懷疑著，銅鑼再度響起，那長老卻並未急著開口宣佈。

蘇梨扭頭看向江面，只見江上浮起一抹白。

是最先躍水中那個姑娘！

死了？

蘇梨死死的盯著那白，耳邊衆人已惋惜起來。

“唉，可惜了，沒想到蘇家大小姐這次真是爲蘇家拼了命！”

“是啊，如此一來，蘇家可就斷了後了！”

“若不是蘇家兩位爺先後出了事，一個弱婦人何至於淪落至此？”

衆人嘀咕著，方纔那位和善的老人不由得衝到祭臺邊悲痛的喚了一聲：“月兒！”

月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