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勢劍拔弩張起來，一行人忽的策馬本來，爲首那人穿著銀盔甲，披著黑披風，長著絡腮鬍，形高大壯碩，乍一看跟魁梧兇悍的門神一樣。

“老子一會兒不在，又他孃的鬧什麼？”

人未到，大嗓門的怒吼先到，聲音沉得人心頭髮。

這聲音落在蘇梨耳中有些耳，擡頭，正好對上一雙瞪得如銅鈴大小的眼。

“趙虎大哥？”

“蘇姑娘？”

蘇梨和趙虎同時開口，語氣皆有些欣喜，一旁快嚇哭的禮部員面上一喜，要衝過去告狀，被蘇梨攔下。

“沒什麼大事，有些誤會罷了，讓其他人都散了吧，只是要勞煩趙大哥把這位趙三狗的帶上，先隨我一同回城去國公府一趟！”

趙虎一看蘇梨手上染著的刀就知道是怎麼回事，當即橫眉怒目的看向衆人怒斥：“將軍明日就要帶大家去西山駐紮，你們既然皮不老實，就等著將軍來掉你們一層皮吧，還不回去好好待著？”

趙虎吼完，衆人立刻散了，那趙三狗約覺得要壞事，還要嚷嚷，被趙虎擡手卸了下丟到馬背上。

蘇梨又要了一匹馬和趙虎同行，讓馬車在後面跟著。

“趙大哥如今是尉了，恭喜大哥。”

蘇梨賀喜，趙虎笑笑，表和尋常一樣豪爽，只是眼底多了幾分沉鬱悲傷：“有什麼好恭喜的，老賀和老李都不在了，我這尉都是撿撿來的。”

“邊關三萬駐兵還剩下多？”

“兩千。”

趙虎輕聲說，語氣是和外表截然不同的溫，蘇梨滯了滯，這些人都還好嗎？

“好的，將軍把他們都帶回京了，再過些時日，將軍會上奏給陛下，給他們盤纏和封賞，讓他們都回鄉娶媳婦兒種地，以後……他們再也不用打仗了。”

最後一句趙虎說得很慨，他們這羣人當初在邊關，說得最多的就是什麼時候能卸甲歸田，過上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生活，現在終於實現了，當初說那些話的人，卻大多都不在了。

蘇梨點點頭，心依然凝重，不知道剛剛被帶上馬車的那個將士是特殊的例子還是鎮北軍中活下來的兩千人大多數都是這樣。

他們雖然從戰火中都活下來了，人卻已經廢了。

城以後，蘇梨讓禮部的員先回去，又讓一個護衛先送十一回去，這才和趙虎一起去了國公府。

慶功宴以後，國公府的門重新刷了漆，門匾也換了上好的金楠木，國公府三個大字則是用純金打造的，遠遠看著熠熠生輝。

護院還是之前的，認得蘇梨和趙虎，遠遠看見就恭敬地將他們迎進去。

陸嘯和陸戟正在後院練武，看見蘇梨和趙虎進來，趙虎手上還拎著個了傷的人，立刻停下，四人一起去了大廳，趙虎把趙三狗丟到地上。

“這人可是做了什麼得罪阿梨了？”

陸嘯問，讓人上了熱茶，又吩咐人去做晚膳，慶功宴上陸戟落了蘇梨的面子，陸嘯正琢磨著要讓陸戟給蘇梨道歉，今天倒不失爲一個時機。

蘇梨沒急著說話，一杯茶全潑在趙三狗臉上，茶是燙的，趙三狗立刻被燙得醒過來，一個鯉魚打躍起，沒看清周圍的環境就破口大罵：“誰他媽的不想活了，老子草你八輩祖宗！”

“哦？有志氣，我在軍中這麼久怎麼沒發現手下還有這麼有志氣的兵？”

陸嘯幽幽地說，用眼神示意，讓下人重新奉了杯茶給蘇梨。

聽見陸嘯的聲音，趙三狗渾一僵，看清陸戟和陸嘯端坐在那裡，頓時渾發冷，整個人都清醒了，噗通一聲跪下：“末將拜見國公大人、拜見將軍！”

“什麼名字？我這些日子怎麼沒見過你？”

“會國公大人，末將趙三狗，以前是驃騎軍二騎副，後隨侯爺一起趕赴邊關支援，與國公大人見得。”

“原來是驃騎軍，我就說鎮北軍裡沒有你這種披著人皮的黃鼠狼。”

陸嘯點點頭，喝了口茶，他在戰場爬滾打了多年，看人的眼毒辣得很，看這趙三狗尖猴腮的長相，就知道他沒幹什麼好事。

被懟了一番，趙三狗也不敢說什麼，默默嚥下一口氣，餘看見蘇梨坐在旁邊，已知大事不妙，自己開始認錯：“末將有罪，請國公大人、將軍責罰！”

“既然有罪，你先說說自己所犯何罪？”

陸嘯溫和的說，趙三狗狐疑的看看蘇梨，不確定在自己醒來之前蘇梨都說了些什麼，蘇梨垂眸並不看他。

“國公大人問你話，你看旁人做什麼？？”

陸戟冷聲開口，渾散發著冷厲的威，趙三狗連忙如實代：“回國公大人，末將一時豬油蒙了心，起了歹意，在這位蘇姑娘進城之時，要求搜查馬車和……和蘇姑娘的。”

說到搜這裡，趙三狗心裡打了個突，猛然想到平日聽見旁人說，陸戟邊有個姑娘，與他甚好，此次回京只怕要討了做老婆，再結合剛剛趙虎的反應，趙三狗約猜到蘇梨的份，頓時暗暗苦，卻也不敢瞞。

“搜了嗎？”

陸嘯問，語氣沉沉，聽不出喜怒，趙三狗哪裡敢認，一頭磕在地上：“只搜了馬車，沒搜！”

你丫搜了今兒怕是要橫著被擡出國公府了！

趙虎腹誹，想出手教訓趙三狗一番，又聽見陸嘯偏頭問蘇梨：“阿梨，他說的可屬實？”

“……”

蘇梨低垂著頭不說話，趙虎頓時大怒，一覺將趙三狗踹飛，扯著嗓子怒罵：“你丫找死，還不快實話實說！”

趙虎那一腳非常人可比，趙三狗躺在地上吐了，捂著口回答：“不……不止這位姑娘，還有這……這幾日進城的姑娘，都……都被搜了，還……還許給哥幾個了。”

趙三狗早前聽聞過陸戟和陸嘯治軍森嚴，這次踩著邊關三萬守軍的首撿了大，他本以爲自己過不多久又會回到驃騎大營，便沒把這些放在眼裡，誰知道今天會見蘇梨，直接把簍子捅到陸嘯和陸戟面前。

怕自己會死在這裡，趙三狗立刻又道：“國公放心，哥幾個家中尚未娶親，過些時日就會去這些姑娘家中下聘提親，哥幾個只是熬了太久，一時沒……沒忍住。”

趙三狗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蚊子似的人聽不清，陸嘯和陸戟的臉已經冷若冰霜，那趙虎更是怒火滔天，恨不得馬上把他撕碎片。

狗日的什麼沒忍住？沒忍住就可以隨便糟蹋良家婦？沒忍住就可以當畜生？那老子可不可以因爲沒忍住宰了你？？

蘇梨還是垂眸坐在那裡沒，一手端著下人新奉上的茶，一手輕輕挲著杯沿。

陸嘯站起，雙手負在後，居高臨下的看著趙三狗，他臉上的傷口張得更開，看上去猙獰恐怖。

“阿梨是因爲這個才傷了他的臉？”

“不是。”

蘇梨終於開口，把之前從趙三狗上扯下來的腰牌遞給陸嘯：“我手是因爲他對邊關將士的亡靈不敬。”

蘇梨沒說他是如何不敬的，但只憑這一句話，就夠要他的命。

這一次陸戟比趙虎作更快，起一腳將趙三狗踢到門邊，又將他拎起來丟到外面，趙虎跟著追出去，裡罵罵咧咧：“狗日的，你算什麼東西，也敢在背後對老子的兄弟們說三道四！”

陸嘯接過蘇梨手中的木牌看了一眼，這個趙三狗的還有些份，是趙飛揚以前的心腹親衛，與趙家一族有些關係。

陸嘯看完木牌上的字，將木牌收進袖中，偏頭慈的看向蘇梨：“阿梨了委屈，打算如何置這個畜生才能解氣？”

“全憑國公大人和將軍置，我並不覺得委屈，只是替留在邊關那些將士不平。”

蘇梨是真的不覺得委屈，趙三狗確實沒佔著的便宜。

陸嘯沉默，等陸戟和趙虎把趙三狗打得面目全非以後纔出聲制止。

趙虎立刻停下，陸戟卻還不解氣的多大了一拳，那一拳打得趙三狗悶哼一聲，神智不清起來。

趙虎把趙三狗拖進來，留下一路淋淋的痕跡，趙三狗裡發出痛苦的，好一會兒才小聲嘀咕：“你們不……不能殺我，我是驃騎軍，是霍西王的心腹……”

霍西王趙擎是趙飛揚的父親，當年也是跟隨先帝在戰場廝殺的人，後來在戰場上沒了一條，回來以後先帝破例封了他爲異姓王，其子趙飛揚及冠以後，便襲其兵權做了驃騎大將軍。

去年陸戟去了趙飛揚的首級，這事兒趙擎還沒京討個說法，現在若是再了他的人，的確會顯得有些欺人太甚。

陸嘯垂眸看著他，像看著一條死狗：“我不管你以前是什麼份，現在你歸鎮邊將軍管，那便要守鎮北軍的規矩，婦孺者，當閹割死，就算是趙擎親自來了，也照殺不誤！”

別說是趙擎，就是楚凌昭親自來求，陸嘯都不會賣這個面子。

軍人以服從命令爲天職，軍令如山，哪怕帝王也不能輕易更改！

“趙虎，把他給我拖下去！”陸嘯命令，想了想又對陸戟吩咐：“軍心如今已經渙散，你也不必等到明日，今天就直接把人拉到西山好好練練！這幾日犯了軍令的，該怎麼置怎麼置，那些被害的姑娘，該怎麼認錯道歉就怎麼認錯道歉。”

“是！”

陸戟和趙虎離開，大廳一時安靜下來。

陸嘯揹著手嘆了口氣，這一路回京，他對軍中的不正之風是有所耳聞的，他也跟陸戟通過，想著這兩日就著手整頓，沒想到就這麼點時間，他們也能鬧出這麼多事來。

“國公大人是故意支走將軍的嗎？”

蘇梨問，聰慧至極，陸嘯臉上的凝重散去，換上放鬆的微笑：“也不是故意，只是那小子之前在宴會上犯渾，惹惱了阿梨，我怕你心裡不自在，才讓他走的。”

“……”

蘇梨表僵了一瞬，隨即恢復如常：“那日宴上所說，均是肺腑之言，能認國公大人爲義父，確實是阿梨的榮幸。”

“阿梨既喚我一聲義父，那我更應該替你教訓那小子一番了，便是他統率了天下兵馬，也不能欺負我的兒！”

陸嘯說得理所當然，蘇梨怔住，這麼多年，蘇梨沒得到過母，蘇良行也從未對有過特別的關，像這樣被長者維護，還是第一次。

而且那一聲兒他說得那麼自然，好像已經完全接蘇梨是他兒的事實。

鼻子有些發酸，蘇梨不自然的移開目，轉移話題：“我的確有話不方便當著將軍的面說，今日之事實乃偶然，我發現活下來的一位邊關將士殘留了很大的心理創傷，據旁人所言，他現在日日做著噩夢，連刀都不敢，我擔心其他人也有這樣的問題。”

“這事在軍中很常見，的確是個患，爲何不能當著那個混小子的面說？”

蘇梨沒有直接回答，轉而問道：“國公大人可知將軍昨日打了阿湛一掌？”

陸嘯皺眉，他征戰沙場多年，練運用兵法，如何不知蘇梨這句話背後的含義，分明是懷疑陸戟心理也有創傷。

陸嘯回到主位坐下，面容染上一疲倦。

他帶了很多年的兵，可以輕易察覺到手下這些兵的緒變化，卻獨獨忘了自己的兒子。

隨著年紀的增大，他和其他人一樣越來越覺得他的兒子很強大，似乎無所不能。

剛剛蘇梨一句話將他拉回來現實，他才發現在那些盛名背後，他的兒子也只是個尋常人。

“是我……老糊塗了！”

陸嘯嘆了一句，細細思索起陸戟最近的表現，發現他的確是比以前更沉默寡言，脾氣似乎也更爲急躁，就像剛剛，趙虎那樣魯莽地格都可以做到令行止，他卻沒能剋制住。

許是陸嘯臉上的緒太過消極悲傷，蘇梨沒有再客套的他國公大人，而是嘗試著喚了一聲：“義父。”

陸嘯掀眸看向，眼底有一不易察覺的期盼和信賴。

“此事暫時不可宣揚出去，我還需要再多瞭解一點況，等想出合適的對策，過些時日會請陛下定奪理，我今天跟義父說的也只是猜測，義父的閱歷富，比旁人更有經驗理這些事，如今將軍心願已了，有義父和阿湛在，將軍想來很快就能恢復如常。”

蘇梨明顯是在寬他，陸嘯欣的舒展眉頭：“阿梨，以後你直接我爹吧。”

他其實一直想要個兒，只是後來妻子早亡，沒了機會。

“……爹！”

“誒，乖兒！”

從國公府出來，蘇梨的眉眼是彎著的，由而外散發著開心。

又有爹了，這個爹很正氣，是萬人敬仰的大英雄，以後還會很疼。

懷著這樣愉快的心回到縣主府，剛踏進大門，蘇梨收到宮裡侍衛送來的一個破舊的香囊，打開一看，首先映眼簾的是兩張整齊疊著的紙。

呵呵，某位姓楚的朋友果然說到做到，悔婚悔得非常徹底，把婚書都給送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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