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皺眉，看到宣紹如今這個樣子，比以往更恨自己。

“對不起……”

話沒說完，宣紹卻放下手，轉過臉，對騎在馬上的皇城司侍衛道：“路南飛呢？”

路南飛縱下馬，躬向前。

“給看傷。”宣紹指了指煙雨染的肩膀。

煙雨順著他的手指看了看，“那不是我的，是蘇云珠的，我沒有傷。”

路南飛卻沒有理會。

上前拽過的胳膊，指尖搭在的脈門上。

良久，路南飛神復雜的看了一眼。

似有有些不確定似的，又扣住的脈門細細診斷。

煙雨狐疑看他，自己有沒有傷，難道自己不清楚麼？

又過了好一陣子，路南飛才放下了手。

垂眸，似在思量著什麼。

也難得宣紹居然這麼有耐心的等在一旁，一直沒有催促，亦沒有離去。

路南飛猶猶豫豫。

抬頭看了宣紹一眼。

“照實說。”宣紹冷聲道。

“是。”路南飛應了聲，卻垂下頭去，低聲道，“……懷孕了……”

不止是宣紹，連煙雨都完全愣住了。

懷孕了？

？誰？自己麼？

煙雨不自覺的抬手扶上小腹。

這幾日的干嘔，難道不是因為地牢里的氣味太惡心？不是因為那一群老鼠太惡心？不是因為腥之氣太過刺鼻？不是眼前的景象太過震撼？

而是因為，懷孕了？

為什麼早不懷，偏偏到了這個時候……

為什麼在已經一心赴死的時候……

上天這是故意安排好了，來戲弄的麼？

宣紹也呆愣在原地許久。

目隨之緩緩落在煙雨的小腹上。

“確定？”他低聲問道。

路南飛僵的點了點頭，“是，已有一月余。”

宣紹冷臉站著，沉默了許久，卻倏爾笑了起來。

絕的笑在他蒼白的臉上，顯得那般人心魄。

煙雨呆呆的看著他，已經完全不知此時該作何反應。

記得很久以前，他對說，“你為我生個孩子，我們才是一家人。”

也曾憧憬過，和宣紹和孩子，一家人幸福的生活。

可是，為什麼是現在？

一切已經無法挽回的時候？

“備車。”宣紹吩咐道。

路南飛一愣，很快應聲，“是。”

他轉離去，讓人備車。

宣紹站在煙雨近旁，低頭打量著。

“這樣很好，不是麼？”宣紹抬手著冰涼的臉頰道。

煙雨脊背僵，大腦空白一片。

“如今你更有了不能死的理由，那是我的孩子，你無權決定他的生死。”宣紹聲音清冷。

煙雨抬眼看他，“你要他？”

宣紹冷冷的回著，聞言漆黑的眼眸中翻滾著怒意，“這是自然。”

“你覺得，他該來麼？”煙雨的話音有些抖，“他的祖父害死了他母親一家，他的母親又親手毒殺他的祖父……他一生下來就要面對這些，你真的覺得，他該來麼？”

宣紹抬手住煙雨的下，他的手修長而有力。

煙雨只覺下頜骨都要被他碎了。

“上天讓他來，自有他該來的理由！你若敢對他什麼心思！我就將安念之和那畫上的子碎尸萬段！”宣紹直視著，他黑沉黑沉的眼睛里，是近乎瘋狂的怒意，“你聽懂了麼？”

煙雨詫異的抬眼看他。

畫上的子？

他說的是十里亭那小院兒底下，石室中壁畫上的子？

他說的是母親？

他如何知道？他都知道什麼？他知道母親的是完好的？

煙雨大口的著氣，眼中盡是不可置信。

“對，我都知道。所以，做什麼事前，你先考慮清楚后果！”宣紹冷冷的在耳邊威脅道。

馬車已經備好。

路南飛果然是最懂宣紹的人，竟在這麼短的時間，將宣紹那最是寬大舒適穩健的大馬車給備了來。

宣紹俯拽起趴伏在地的煙雨，旋上了馬車。

“帶我去哪兒？”煙雨低聲問道。

宣紹沒理會，沖路南飛道：“回府。”

煙雨心中一。

回宣府，宣文秉還昏迷不醒，命在旦夕。

宣夫人也恨骨。

如今借著腹中嬰孩，重新回到這個被一手盡毀的家中。

抬眼看向宣紹，“能不回去麼？去你之前買下的宅子行麼？”

宣紹低頭看，“你怕面對什麼？害怕心里的愧疚麼？那宅子是我為最心的人準備的。我一直以為，總有一日，會心甘愿的和我一起住進去，以天倫……”

煙雨聞言，仿佛心被一把尖銳的刀刺痛。

緩緩闔目。

馬車里有淡淡的蘭花香氣，是車角雕著的銅質鏤空雕著纏枝花卉的熏香爐里溢出的。

淡淡的，很宜人，也很安神。

煙雨卻只覺這香味分外讓人抑。

還記得，第一次在春華樓遇見宣紹，第一次被他不由分說以嫌疑人的份帶上馬車，他車里就是熏得這種香。

似乎是沒多久以前的事，又似乎隔了許久許久的時。

同樣的馬車，同樣的蘭花香，同樣的車碾在青石路上滾滾而過的聲音。卻是是人非，滄海桑田。

他們再也回不去了。

再也回不到最初。

記得雙手搭在他的膝頭，擺出自認為最嫵的笑容，承認自己是要勾引他。

記得他不屑一笑，抬腳將踹開，說這點本事也敢拿出來丟人現眼。

就是這樣一場在算計中不愉快的相遇，卻讓他們彼此都丟了真心進去，再也無法回頭。

如今，卻還要這般折磨的糾纏下去。

煙雨抬手扶上小腹，那里安安靜靜，完全不到另一個生命的存在。

煙雨就這樣被帶回了宣府，回到那個再悉不過的，和宣紹的院中。

院里的一切都還是老樣子，什麼都沒有改變。

庭院中的芭蕉樹舒展著寬大的葉脈，映著剛出云層的月靜默無聲。

道旁竹葉將月剪細碎婆娑的影，落下滿地蒼涼。

“，夫人……”浮萍聽到響便迎了出來。

瞧見被宣紹抱在懷中的煙雨，很是愣了一愣。

再瞧見上的污，嗅到撲面而來的腥之氣，臉微變。

“夫人，您還好吧？”

煙雨看了一眼，想到往常會和浮萍一起出現，伺候在自己左右的蘇云珠，心中一陣木木的痛，垂下眼眸，沒有言語。

宣紹將抱進正房，吩咐浮萍取來服，讓人備下溫水。

煙雨木呆呆的坐在榻上看著他。

眼中似有他的倒影，又似整個人都陷回憶，許久都不曾眨一下眼睛。

待溫水備好，宣紹讓去沐浴。

只呆呆坐著，毫無反應。

宣紹也不多言，親自上手，將的衫一件件去。

不過幾日不見，竟好似已經瘦了很多。瑩白的卻出暗黃的氣。

他眉頭微微蹙起，“你日后就不是一個人了，就算你不想活，也不能帶累你腹中孩子。”

煙雨怔怔看他一眼，默默的點了點頭。

他抱起溜溜的，一步步走進后間的浴室。

將放盛滿溫水的浴桶之中。

抬手想洗去自己上的腥之氣，不知是了太久，太過虛弱。還是這一夜的刺激太多，已完全沒有心力。從水中抬起的手，不住的抖，幾次從肩上落。

宣紹站在浴桶旁，一直沉默的看著。

忽見腳下一，整個人跌進滿是溫水的浴桶中。

他立即疾步上前，將從水中拽起。

卻仍舊不免嗆了幾口水。

宣紹雖一直冷著臉，卻生生忍著自己的子，親自上手，為洗。

煙雨沐浴之后，上倒是清爽了。

宣紹卻已經是滿大汗。

他為換上干凈的衫，將放在床上，拉上被子為蓋好。

忙碌了一夜，此時東方已漸漸出微弱的亮。

煙雨看著下上冒出微微胡茬，滿目滄桑疲憊的宣紹，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

宣紹將安置好，坐在床邊，淡聲道：“什麼都不要想，好好的……生下這個孩子。”

煙雨了，卻在他起離開房間之時，也未能說出一句話來。

聽見宣紹出了院子，騎上了馬，又出了府。

漸漸遠去，聽不見了。

回來了，那昨晚那些去救的人呢？秦川呢？

蘇云珠……卻是再也回不來了……

眼淚順著的眼角無聲無息的落。

為什麼蘇云珠要推開，為什麼要去擋那只箭……

緩緩閉上眼睛，看到火沖天的丞相府，看到父親母親在火里掙扎。

看到宣文秉吐倒地，看到宣夫人指著的臉罵狼心狗肺……

看到一只羽箭來，就要貫穿的心肺，閉上眼，只覺死了就輕松了，死了一切都結束了。

可臉上突然被濺上溫熱的，掙開眼，看到蘇云珠擋在前面，擋住了那只飛來的羽箭。

看到殷紅的鮮漫過了蘇云珠的全。

看到蘇云珠笑著倒下，順著地面，漫上了的鞋，的角，的……

那殷紅殷紅的似乎要將整個人淹沒……

看到秦川，拿著劍，從遠跑來，大聲著蘇云珠的名字……

“云珠……蘇云珠……”

煙雨忽的從床上坐起。

浮萍推門而，“夫人，您醒了？”

煙雨大口的著氣，額上滿是細汗，朝自己下看去，想看看那是不是已經淹沒上來。

卻只看到干凈溫的棉被。

“蘇云珠……”煙雨喃喃道。

“云珠昨日就離開了，至今還未回來，也不知又野到哪里去玩兒了？這次回來，看我不好好罵！”浮萍輕笑著說道。

煙雨抬頭，怔怔的看了眼浮萍。

是了蘇云珠昨日就離開了，昨晚和秦川一起去地牢救，然后為擋了羽箭……再也回不來了……

煙雨扭頭看了看窗外，分外的明。

好似一切不過是一場噩夢，夢醒了，一切都結束了。

煙雨抬手捂住了臉。

夢醒了，一切都回不去了。

驟然有反胃之涌了上來，伏在床邊干嘔了幾口。

許久都沒吃過東西了，什麼也沒能嘔出來。

浮萍張上前，為輕著后背。

“夫人，公子讓人備了安胎止吐的湯藥，您起來喝點吧？”浮萍一面輕拍的背，一面說道。

煙雨緩緩點了點頭。

自己如今能做的，就是為宣紹生下這個孩子了吧？

既然他看起來，那麼在意這個孩子，還是不要違背他的心意，不管孩子將來要面對什麼，都應該把他生下來吧？

上天既然安排了這個孩子在這個時間到來，就一定是有用意的吧？

煙雨沒有抗拒，就著浮萍的手，將一碗濃濃的湯咽下了肚，湯藥微苦，浮萍一早就備好了沾了桂花的餞給。

一個餞沒吃下肚，那種反胃的覺又涌了上來。

煙雨拼命的克制，可好似偏偏要和作對，忍得眼淚都被憋了出來。伏在床邊，哇哇吐個不停，剛喝下去的湯藥，霎時被吐了個干凈。

“去，再煮一碗來。”煙雨接過浮萍手中的帕子，一面沾著邊，一面吩咐道。

“是。”浮萍命人將地上收拾干凈，又吩咐小廚房重新熬藥。

回來之時，卻見煙雨掙扎著正要下床。

忙上前，“夫人，您子虛弱，還是在床上躺著吧？您有事吩咐奴婢就行。”

煙雨卻擺了擺手道：“許是躺得久了，所以才藥一腹就吐了出來，下來坐著，不窩在那兒或許會好些。”

浮萍聞言，覺得有道理，便為煙雨穿好服，攙扶著來到外間坐了。

煙雨坐著，只覺頭暈目眩，眼前時不時的發黑。惡心的覺一陣一陣的涌上來，都盡量去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