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而反將的手蓋在掌心，定定的看著。

“若你和安念之鬧翻，他說出藥方，那你的母親……”

煙雨回看著他，看到他眼中自己的倒影，倏爾輕笑起來，“救活母親，不過是安念之的執念罷了。人不能總活在執念里，父親的執念害了葉家，我的復仇的執念害了你，害了我們。如今又怎能讓安念之的執念再讓我們之間耽擱下去。死者長已矣……母親在天有靈，看到這一切，想來也是會贊同我的做法的！”

不同了。

宣紹覺到如今的煙雨和以往不同了。

更豁達了，更樂觀了，更沉穩了。磨難讓人長，逆境讓人。

或許上天讓他們遇見這些磨難和波折，都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別有深意的際遇。

“所以，相公，讓我們一起努力，挽回可以挽回的事，好麼？”

宣紹終是緩緩點了頭。

“好，我定會保護好你們母子。”

宣紹又離家回到皇城司，他確實還有許多事要理。

但在黃昏時候，他還是趕回了家中。

看了父親母親以后，回到了自己院子里，他和煙雨商量好了，今晚就前往高府。

夜里更容易藏匿形，煙雨前往高府尋找安念之，他藏在暗中保護。無論此行能不能得到藥方，他一定會護平安。

宣紹回來的時候，浮萍正好在擺飯。

天還未全黑，倒也不急著現在就去。

煙雨今日已經沒有再吐過了，幾次惡心的覺，都在藥香的幫助下被了下去。

吃下了飯食，整個人也顯得有氣了些。

起碼拿著勺子的手不會那麼抖了，說話也有力氣了。

宣紹陪著用了晚膳。

如今才會到，這樣的生活是如此的得來不易，如此的幸福。

曾經被仇恨蒙蔽了眼睛，竟看不到生活的好。若是能早些幡然醒悟，也不至于讓宣家落得如此。

飯畢，兩人收拾妥當。

煙雨因子弱，又懷著孕，乘不得馬車，便坐了一頂舒適的轎子，四人抬著，吱呀吱呀往霸北西街而去。

轎子中只有一人，并不見宣紹的影。

卻能覺察到宣紹就在附近，心中格外穩妥。

從宣家到霸北西街的高府路程不算近，曉是宣家的轎夫腳力不錯，也用了近一個時辰。

轎子來到高府之外，停了下來，轎中的煙雨掀開一側小窗簾，往外門楣上看了一眼，鎏金的“高府”兩字映著月，熠熠生輝。

“去敲門吧。”落了轎子，煙雨對其中一轎夫說道。

轎夫腳步穩健的上前，敲響了朱漆側門。

等了不多時，側門上的小門便從里面拉開一條，探出一個腦袋來，“這麼晚了，是誰呀？”

“我們是高總管的親戚，有事要見高總管。”轎夫沉聲答道。

“高總管的親戚？”那門房甚是狐疑的看了他一眼，自言自語道，“沒聽說老爺有親戚要來呀？”

“因走得匆忙，未能提前告知。”那轎夫不慌不忙道。

門房抓了抓腦袋，“老爺如今不在家，你們明日再來吧！”

說罷就要關門，卻被那轎夫抬手擋住，“高總管不在，那家里總有管事的人在吧？與他說也是一樣！”

“沒有沒有！”那門房想要推開他的手，把門關上。

可也不見那轎夫如何用力，他卻是怎的也推不開他。

“你，你要做什麼？”門房皺眉問道。

“真是有事，行個方便。”轎夫說著將一疊金葉子塞進了門房前襟。

門房抬手了前嘩啦響的金葉子，臉上雖有猶疑，但角卻忍不住往上翹。

探頭往外看看，只瞧見一頂致的轎子，并轎子旁站著三個轎夫，連帶面前這位，一共才四個轎夫，這才放緩了語氣，“那轎子里坐的是？”

“是位夫人。”車夫答道。

一聽轎子里坐的還是位子，門房更是放松了警惕，“行，你們先進來，管家這會兒估計已經歇下了，我找人去請管家。”

轎夫回到轎子旁，幾人緩緩將轎子抬進了高府。

高坤不在，高府的管家卻并沒有歇著。

他正伺候著一位量魁梧高大的男子，坐在花廳里品著茶湯。

“這茶味道不錯。”

煙雨離的很遠，但夜的寂靜不妨礙老遠便聽到那男子的話音。

轎子停在花廳外的院子里。

高府的家仆躬沖花廳里的人道：“管家大人，這會兒來了位夫人，說是老爺的親戚，您看……”

管家和那男子都往外看了一眼。

那男子朝外揚了揚下。

管家皺著眉頭走出了花廳。

“什麼親戚？我怎不聽聞老爺有親戚要來？怎麼什麼人都往里放？”管家低了聲音沖那家仆說道。

繼而來到轎子旁，“請問客人是老爺的什麼親戚？怎的這麼晚了忽的尋上門來？”

坐在轎子中的煙雨清了清嗓子道：“能這麼晚尋來，說明關系匪淺。管家若是忙著倒也不必相陪，我只到后院那花房里尋個人，很快便走。”

管家一聽變了臉。

后院乃是地，除了老爺，誰也不讓進去，就連他都不曾進去過。

這突然到來的小婦人卻是開口就要往后院去，且還知道后院有個花房，花房里住著人！

“這……”管家眉頭蹙，真是老爺的親戚？不然怎的知道？

“管家可是有什麼為難？”

“是，老爺不在，這……不大方便，您若是有事兒，不妨明日再來。”管家躬說道。

“你能做的了主麼？我既是夜里尋來，就說明此事要。若是耽擱了……你可付得起責？”煙雨淡聲問道。

管家卻莫名覺出威來。

他皺著眉頭，一時拿不定注意。

既能知道后院地之事，想來是來過。說不定真是和老爺關系匪淺，倘若真如所說，耽誤了事兒……可也不能就這麼無憑無據，什麼人都往府上放呀？

花廳里的男子見好一陣子，管家還不曾打發了人回去，便有些好奇的放下茶盞，步出花廳。

“怎麼著？”男子高聲問了一句。

煙雨坐在轎中，暗自猜測，這半夜還留在高坤家中的人會是誰。

卻聽聞那管家躬對男子說：“說是老爺的親戚，要往后院兒去。奴才做不了主……”

“哦？”那男子一聽便來了興趣，“高總管的親戚？往后院兒去？哪里的什麼親戚？何不下轎出來一見？”

“小婦人子，不便相見。”煙雨沉聲答道。

這男子在高坤家中，說話比管家還氣，究竟會是誰呢？

“不便相見，那要到后院兒去做什麼？”男子笑道。

“后院花房自有小婦人要尋之人，要尋之。”

男子聞言，面沉斂，似在揣著什麼。

不過片刻，他又笑了起來，“讓去。”

“這……”管家面為難。

“什麼這呀那呀的？讓去就是了，高總管回來，我與他說。”男子大方道。

“是。”管家這才應了，命家仆引著轎子往后院而去。

這男子在高府說話這般管用？

煙雨忍不住輕輕挑開簾子，往外看了一眼。

卻見那男子也正往轎子這邊看。

煙雨迅速放下了轎簾。

這麼匆匆一瞥，竟覺的男子形似有些眼。卻又一時想不起是在哪里見過。

眉頭微微蹙起，聽到暗中宣紹的聲音，才舒了口氣。

別的暫且不管，還是先想辦法從安念之那里拿到藥方再說吧！

家仆因著轎夫走到后院一月亮門外，便停下了腳步，“往里去就是后院了，我就不進去了。”

家仆說完，躬退在一側。

“走吧。”煙雨吩咐了一聲。

轎夫們抬著轎子走進了月亮門。

煙雨凝神聽去。

微微夜風拂過前方的一片灌木林，灌木林之后是一座面積頗大的花房。

花房此時門窗大開。

似有一人平靜而穩健的呼吸聲從花房深傳來。

轎夫抬著轎子停在灌木林外。

灌木林匝匝，只有一條青石小路，僅能容一人通行。

煙雨讓他們落了轎子，緩步下轎。

幸而今天吃了飯，力也恢復了許多，否則一個人，還真走不過去。

深吸一口氣，抬腳慢慢走上了那灌木林下的青石小道。

花房是琉璃頂，此時映著月，花房中一片深沉的墨綠。

煙雨站在花房門口，朝里喚道：“舅舅可在？”

其實已經聽到安念之的呼吸聲，就在花房之中。

許久卻不聞回答。

只好索著，借著月，邁步進花房。一步步向里走去。

“舅舅？”

走到花房中央，又喚道。

“你來做什麼？”安念之的聲音終于從花房深傳了出來，“宣文秉死了麼？”

“沒有，我今日正是為此事而來。”煙雨沉聲道。

安念之低笑了兩聲，“為此事而來？你想做什麼？”

“我將舅舅給我的藥加了他的飲食中，他如今昏迷不醒，尚有一口氣在。舅舅可否把給我那藥的藥方拿來？”煙雨扶著旁花架道。

“你小心，別了我的花！”的手剛落到花架子上，安念之的聲音就急切道。

煙雨側臉看了旁的花架子一眼，嗯了一聲。

“你要藥方做什麼？”安念之又問道。

“我改變主意了。”煙雨輕聲道，“讓他就這麼死了，太便宜他了。我要讓他活著，看著他的兒子著曾經親手害他的子，的不可自拔。當年葉家一百多口人命就這麼無辜枉死，豈是他一死就能補償的？我要讓他活著痛苦，活著看到自己妻離子散，生不如死！”

煙雨說完，自己的心先了一下。

亦聽得暗中藏著之人，倒了一口冷氣。

安念之卻是笑著，忽而從花房深閃而出，出現在的面前。

“這，和以前的你，說的可是不一樣啊？”

煙雨垂眸，笑了笑，“舅舅，人總是會變的，不是麼？”

安念之淡淡看，良久，點了點頭，“好，變得好！你總算開竅了！這才是葉家兒該有的樣子！藥方在我腦子里！不過……你拿了藥方去，也是救不了宣文秉的。我告訴過你，如果你一點一點將毒藥加宣文秉的飲食中，他會慢慢死去，無聲無息。可你不聽，如今他昏迷不醒，吊著一口氣在，想來是你一次將毒藥都加了進去。藥不可用，你不知道麼？”

煙雨咬了咬下，“舅舅只說現在該怎麼辦吧？”

安念之了自己潔的下，沒那一把白胡子，還真有些不習慣呢，“不過幸而是你一次將藥全加了進去，如今想要救他醒來，倒也不是無藥可解。藥方我可以給你，只是這解藥，世上除了我，沒人能配的出來！”

煙雨皺了皺眉，安念之說的如此篤定，那路南飛究竟能不能配出解藥來呢？

“那就請舅舅配出解藥給我吧？”煙雨輕聲道。

安念之瞥了一眼，“解藥？倘若你不是真想折磨宣文秉，而是想要救醒他，和宣紹那小子重修舊好，誑我解藥又該當如何？”

煙雨聞言，嗤笑兩聲，“舅舅未免想的太多了吧？我親耳聽到宣文秉承認八年前，葉家的事是他做下的，親耳聽到他說滅了葉家滿門的人正是他。為何要誑你解藥來救他？我恨他還來不及！”

“那宣紹為何將你投獄中，又救你出來？”安念之看著反問道。

原來這些事，他都已經知道了？

煙雨皺了皺眉，“我自有我之法，舅舅不要問那麼多了，你只告訴我，肯不肯給我解藥就是。”

安念之聞言看，沉默了一陣子。

“我可以給你解藥，但你得答應我一件事。”安念之沉聲說道。

“什麼事？”煙雨立即提高警惕。

“把穆青青從冷宮里帶出來！”

煙雨聞言一驚，“為什麼？”

“我尋到一種方法，或許能讓你母親的靈魂，在穆青青的蘇醒……所以，用解藥換穆青青出冷宮，兩件事皆是對你有利之事，你沒有理由反對吧？”安念之抬腳近煙雨，看著的眼睛道，“若是你將穆青青從冷宮里帶出來，給我，我便給你解藥，不管你是真想換一種方式折磨宣文秉，還是誑我，想要救他和宣紹和好，我都不管，以后也決不再干涉你，如何？”

“你……”煙雨忍不住在他近的同時，退后兩步，“你真的有辦法？”

“不，還要試一試，如今，也只是個猜測而已。”安念之看著一旁的優曇婆羅花道。

煙雨只覺安念之已經走火魔，咽了口口水，為了穩住安念之，也為了趕快救醒宣文秉，只好答應：“我可以想辦法，但你知道，穆青青雖被貶冷宮，但也是皇帝的人，想要把帶出皇宮不是容易的事，舅舅先給我藥方，我回去再來想辦法。”

安念之看一眼，笑道：“你是不信舅舅？”

煙雨看著他沒有回答。

“好吧，你隨我來，我告訴你了藥方，也好你知道，這解藥，除了我，是不可能有人能配得出的。”安念之自負的笑笑，轉出了花房。

煙雨皺眉，提步跟了出去。

離著花房不遠，有一間正房。

安念之率先進去，點亮了燈燭。

煙雨子虛弱，腳步較慢，跟進去之時，安念之已經站在桌案邊研磨了。

聽聞進來，安念之回頭看了一眼，沖出諷刺一笑。

提筆在鋪好的紙張上，從容落筆。

很快一張寫滿了藥名的紙張被遞到了煙雨的面前。

“這配藥也是講究先后順序的，我已經按照藥加的順序寫好。”安念之了下，淡聲道，“宣文秉躺了好幾天了吧？就算他子好，最多，也熬不過半個月，若過了這時間，便是我，也救不了他了。我能等，你母親等了八年，也不差這一兩天。穆青青在冷宮里，有高坤照料，一時半會兒，也死不了。唯有宣文秉，怕是等不了幾天了。該怎麼做，你心里也得有個數。”

煙雨聞言，微微點頭，“我知道了。”

“行了，我也不留你了，你能尋到這兒找我，說明你還不笨。”安念之轉又朝花房走去，“你想好了可以去找高坤，別往這兒來了，我不喜歡被打擾。”

煙雨皺眉看著他的背影，直到他又沒了花房，低頭看著面前紙張，吹了吹上面已經半干的墨跡。

不僅要救宣文秉醒來，還要想辦法從安念之手中，奪回母親的。

安念之已經走火魔了！在穆青青的，復活母親的靈魂？！這像一個正常人能說出來的話麼？絕不能再糊涂下去，不能再任由母親的遭安念之的擺布！

煙雨穿過灌木林，的轎子就在灌木林外等著。

俯上轎，轎子還沒起，忽而一陣風過。

轎簾被吹起了些許，但又很快落了下去。

此時煙雨邊，卻多出一個人來。

宣紹握著煙雨的手，凝視著的眼睛。

煙雨亦回看著他，兩人一時都沒有說話。

轎夫抬起了轎子，步履很快的出了后院，家仆告別了管家，直接出了高府。

行出霸北西街，宣紹才握著的手道：“你那番話，將我嚇了一跳。”

煙雨抬手輕輕他的臉，“我自己也說的骨悚然，不過，你一定要相信，那不是我真的想法。我想好好的，走出過去，走出仇恨的影，和你，和你的家人，好好的活下去。”

“嗯，我知道。”宣紹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