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落落大方的,這年月男一道出遊,同乘同坐都是常事,沒有那麼多避諱。
見凌溯腳下踟躕,甚至暗笑了一聲,覺得他過於拘謹了。可當他真的在旁坐下,拘謹的反而變了,這小小的車廂,轉瞬便填滿了他的味道,簡直是移的香爐啊。
不過那味道很好聞,帶著清冽的,初秋的氣息,也沒有屬於武將的汗腥氣。只是兩個人都有些放不開手腳,雙眼直視著前方,正襟危坐著,反倒無話可說了。
還是居上先邁出一步,和氣地說:“今日能出來,多謝郎君啦。你不知道,進了行轅後行多限制,我想回家,都不敢和傅母說。
凌溯則覺得郎太家了,“小娘子進行轅,滿打滿算也才四五日,這四五日有這麼難熬嗎?為什麼想回家?”
居上沒好直說,如果鄰居善些,對客氣些,也不至於想爺娘。還不是因為在他這裡了委屈,吃了癟嗎。
不過他這回願意帶去赴宴,也算將功補過,便不與他計較了。
偏過,起窗上垂簾,即將宵的長街。長安城有規定,落日前七刻打鼓,鼓聲分好幾,待七百下敲完,各坊院就要關閉坊門了。
街頭行人行匆匆,都著急往家趕,那些出攤的小買賣也都收拾乾淨了。臨夜,熱鬧的街頭漸次冷落下來,居上喃喃道:“家裡有爺娘嘛雖然他們很囉嗦,但與他們在一起,心裡不慌張。”
一旁的凌溯沉默下來,暗想男人和人眼中的家,其實不一樣。
他生於北地豪族,又是長子,自小被寄予太多厚,若是哪裡做得不好,只會覺得愧對爺娘。或許年的時候,還有祖母和母親的關,但漸漸長大,他已經不需要婦人的庇佑,可以做個頂天立地的漢子了。
他為父親的前鋒,為了完父親心中的大業,出生死戰沙場。每一次取勝,都會換來父親欣喜的誇讚,父親滿意的目,就是對他最好的褒獎。
所謂的家,大概就是戰後暫時休憩的地方,吃些好的,換一乾淨的裳,停留上十日日,然後再軍中,重投下一次征戰。至於口中嘮叨的父母,他也領教過,無非是催婚時的喋喋不休。認真說,長大後的家,對他來說有些像驛站,因為在外太久,眷得越來越,時至今日,已經不知道還有什麼值得思念的了。
居上見他沉默,猜不他在想什麼。他想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想什麼。
放下垂簾後轉回,偏頭說:“郎君,我想向你打聽一個人,武陵郡侯,你可認得?”
凌溯見又一個男人的名號從口中蹦出來,不由心生疑竇,側目,“你與武陵郡侯又有?”
居上從他的眼神中,出了他的所思所想,忙道:“別誤會,並沒有什麼。
是我家阿妹,上月在西明寺結識了他,彼此有些好,也常信來往。但不知為什麼,這位郡侯屢屢失去音訊,弄得我家阿妹不明所以,因此我想託你打探,他是不是死了。 ”
凌溯心道子真狠,買賣不就咒人家死,來自己輕易不能得罪。既然求到門上,那就替分析一下,便道:“人還活著,沒了音訊,必定是有了更好的姻緣,不與辛家結親了。”
“就算不結親,也該有個代。居上說完,忽然發現這種況似曾相識,當初陸觀樓不也是這樣不了了之的嗎。心下又不平起來,如今這年月,男人反倒不像郎那麼有擔當。明明簡單的一句話就能做了結,偏要玩這種神把戲。
反正不管那武陵郡侯到底怎麼樣,先從凌溯這裡開始深挖。居上道:他上有爵,說不定與你沾親帶故,你可知道他為人究竟怎麼樣? ”
凌溯終於明白過來,難怪今日非要跟他赴宴,原來是有的打算。
原本是不想回答的,奈何越欺越近,近得能覺到上的熱量。
他往一旁讓了讓,可惜讓不開,只得據實回答:“他母親是聖上族妹,開國大封功臣時,因他父親曾有功於朝廷,後來雖然病死,聖上也記著韓家的功勞,賞賜了他爵位。但若說遠近,我和他不相,不過點頭之而已,他家中什麼境況,我也並不清楚。”
居上一字一句聽得仔細,那張小臉上立刻浮起了諂之,“郎君,我託你一件事,好麼?”
凌溯乜斜,刻意拉出的距離,足以現他的防備,“你想幹什麼?”
居上溫地笑了笑,“莫慌張,我不會讓你把他抓來拷打的,只是想藉郎君手眼,打探一下他的虛實。”
這樣說來尚可商量,但上習慣地拒絕,涼著臉道:“旁人的兒私,和我不相干。”
居上聞言,打算好好和他掰扯一番,“你我不是定親了嗎,將來我們婚,我阿妹就是你阿妹,難道郎君能容忍別人玩弄阿妹的嗎?再說我已經是半個太子妃了,武陵郡侯居然不重帶關係,沒有立時上辛府提親,事出反常必有妖,郎君不好奇嗎?”
一連串的反問,問得有理有據。凌溯勉強扯了下角,“小娘子的口才愈發好了。”
不管他是真服氣還是假服氣,居上都收下了,自謙道:“多謝誇獎。那你可答應幫我?“見他還不答應,又挪過去一點,一聲郎君,得凌溯皮疙瘩竄。
“好好好推過去一些,“等到了那裡,我就命人打探。 ”
居上終於鬆了口氣,先前派出家中阿兄們,打聽來的無非是些皮,現在託了凌溯,太子手上暗線遍布長安,別說這點小事,就算武陵郡侯上長了幾,都能打聽明白。果然與這樣手眼通天的人結,還是有好的,必要的時候,人家是真能幫上忙。
歡歡喜喜道一聲謝,“那我就等著你的消息了。”
說話間到了宣坊,公主出降後的府邸就建在這裡,正門面向坊道,早已是賓客盈門,人來人往。
太子是貴客中的貴客,翊衛甫一到,門上立刻就排開了陣仗。家令帶領府中的家丞等上前迎接,恭敬道:“殿下駕臨,恕人不能親自待客。府已闢出幽靜之所,以備殿下暫歇。”
凌溯從車上下來,啟說不必了,“今日公主大婚,陛下與皇后殿下不能親來,婚儀由我主持。”一面回接應車上的人,眾目睽睽下出手,將他的太子妃引進了府門。
有人開始嘆,鐵腕的太子,終究也還是拜倒在了辛家的石榴下。想當初存意太子定了辛家長,那郎就是長安城中萬眾矚目的存在。後來改朝換代,
家家盼著風水流轉,許多開國功臣膝下也不是沒有兒,卻不知怎麼回事,賜婚的聖旨還是送進了辛家,可見是命定的太子妃,不服不行。
仔細,那辛家大娘子果真好相貌,雍容明,彩照人。上不見小家碧玉的婉約,是紮眼的絕,用傾國傾城來形容,一點都不為過。
先前曾同赴趙王家宴的孩子們,相顧無言只有訕笑。當日誰不曾有過吸引太子目的打算,可惜不如人,敗下陣來了。既然大局已定,反倒天下太平,大家又熱鬧地圍過去,前朝還只是定太子妃,本朝可是真金白銀定奪了的,現在打好關係,將來大家混個臉,以便平步青雲。
於是居上被一群郎眾星拱月般簇擁進了公主府,凌溯之前還叮囑不要離得太遠,這話現在本不可行。剛一進門,就各自被拽開了,郎君們有郎君們的圈子,郎有郎們的去。
幾位昔日好的貴向道賀,“聽聞宮中下旨賜婚了,我們也替阿姐高興。太子殿下是英豪,阿姐是人,人配英雄,天造地設的一雙。”
居上冠冕堂皇應付了,復又向鎮軍大將軍家的娘子,含笑道:“我也向阿妹道喜,阿妹與商王很相配,那日在趙王府邸時,我就出來了。”
娘子靦腆地笑著,居上被賜婚的第二日,宮中就降旨把指給了商王。商王的未婚妻,與太子的未婚妻,將來就是妯娌,因此比旁人更親近些。待人散開了,娘子悄悄靠在居上耳邊說:“那日在趙王邸,我不曾留意商王,也沒想到過了幾日,便收到這樣的旨意。”
居上笑道:“不好嗎?我商王英姿颯爽,是個好兒郎。”
娘子說是,“北地的人,個個都是馬背上歷練出來的,我們家原就是武將世家,我父親很滿意這門親事。只是商王好像有些害,他不怎麼與我說話,不知是不是心裡有什麼想法。阿姐,你與太子殿下怎麼樣?聽說你行轅了,相得還好嗎?
居上有苦說不出,難道還能抱怨和太子相不融洽嗎。胳膊斷了只能折在袖子裡,便著頭皮道:“很好,那里安排了幾位管教的傅母,還能習學宮中的規矩。”
說罷問娘,“你覺得商王如何?”
娘子小臉酡紅,眼神朝外斜斜飛了一眼,那個方向正站著商王,與兄弟好們侃侃而談。
“說不上好不好,既然賜了婚,我也不作他想了,就他吧。”
居上了然笑了笑,確實,與帝王家聯姻,就沒有你選擇的餘地了,認命吧。
朝外,天漸漸暗下來,城中暮鼓敲擊完畢,昏禮的儀式也終於開始了。
公主是從大出,朱雀大街上早就清了道,只等送親的隊伍抵達。仔細聽,好像有樂聲傳來,鵠立在門上等候消息的家丞張半晌,忽然向通傳:“貴主的滷簿來了!”
一瞬眾人齊齊向門上。
居上站在人群中,一眼便見穿著爵弁的郎,他也正熱切地盼著那個屬於他的婦。
說不上來是種什麼覺,並不難過,就是有些失,原來那日梨雲亭裡晦的暗示都不算數,尚主才是世家子弟的人生巔峰。
吹吹打打,送親的隊伍到了門上,公主乘坐的車輦很大,大得如同一間小屋子般,準地停在大門前。華的車門打開了,訓練有素的傅母上前引領,婦團扇障面環佩叮噹,郎的眼睛都在放。
所以真的算是各得其所,人家娶了當朝的公主,可比阿兄還要面呢。
居上正兀自思量,約覺有兩道視線朝來,隨意一瞥,就見了似笑非笑的凌溯。
做什麼,戲嗎?居上覺得很沒面子,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他倒是一臉安然,轉跟隨家令了正堂,預備代父主婚,送妹出降。
繁瑣的禮節有條不紊地進行,因為娶的是公主,了那些弄郎的惡俗橋段。
居上盡量於人後,起先還憤憤不平,但真到了這樣的環境下,還是不要給人添堵了。
轉頭娘,依稀能見公主的側面,也是一位容貌姣好的郎呀。婚的夫婦牽著紅綢的兩端,向坐於上首的太子行禮,禮讚誦,說了好長一段祝詞,太子起,將玉笏到公主手上,和聲道:“兄奉阿耶之命,送妹出降,阿妹謹記爺娘囑託,戒之慎之,宿寐不忘。”
一個女人,要復仇,除了臉蛋還能用什麼做武器?她遇上他時,她是被滅族的叛族之女;他遇上她時,他是占島為王的海盜頭子;他憐惜她,疼愛她,在她眼里他卻是毀滅她與自由的惡魔。
季枝遙從出生起便是個不起眼的草芥,誰都能來踩她一腳。不起眼到前朝覆滅,宮人落荒而逃時也不帶她。聽留下的宮婢說,新帝陰鷙殘暴,只在宮中待了一夜,苑中侍從便無人生還,全部慘死。她徇徇度日,如履如臨,卻還是沒逃過被抓去太極宮當侍女。*日子過得慌亂,新朝建立不過數月便再度岌岌可危,季枝遙不得不跟著他離開皇宮,過上隱姓埋名的生活。一日,地痞流氓趁她不備沖進院中,一群人生拉硬拽要將人搶走。她雖學了些繡花拳腳,卻敵不過人多勢眾。絕望之際,院門被人從外推開,一陣冷風卷入,吹至宮殿的各個角落。禁衛將偌大的庭院封鎖,截斷任何能逃跑的通道。那群人眼見身著墨色蟒袍的男人不疾不徐走到她身前,丟下一柄長劍。嘭一聲落地,滿院的人嚇得直接跪地,瑟瑟發抖地看著那塊標致至尊之位的令牌。可季枝遙卻不知道他會做什麼,昨夜他們大吵一架不歡而散,想來他很樂意置自己于死地。然而死寂須臾,所有人都在等下一步,卻只見他蹲下與兩眼微紅的人平視,語聲溫和,拉過她的手,讓她握緊劍柄。“孤今日教你殺人。”——他給她榮華富貴,給她身份地位,可寫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出逃的三月后,他卸下偽裝,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無論如何都要將人強行帶回上京。意識到這一點后,季枝遙雙眼空洞又絕望,一柄長簪毫不猶豫指向了自己的喉嚨。當看到眼前男人滿面慌張,變得毫無底線時,她就知道自己賭對了。這條命,就是她能和他叫板的、最簡單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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