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皇后將帖子合了起來,漠然道:"陛下掌前朝,我掌后宮,各有司職,陛下應允了不管用,否則你也不必跑到神龍殿來問我。
古來尊卑有別,長有序,不可紊,長兄婚期在二月,三郎的婚期按理應當往后排才對,如何你要越過次序,排到元月里來?"
裴貴妃道:"是因大將軍出了正月便要離京......
"大將軍不是一去不回,前往山南道也不過半年而已,我看三郎的婚期放在九月里才相宜,屆時大將軍回來了,天氣也不冷不熱,正適合親迎。"皇后冷著臉瞥了一眼,"貴妃若是覺得重看日子麻煩,那這事就不要過問了,我來傳令太卜署,重新為三郎擇個好日子,迎娶房家郎。"
貴妃被說得噎住了,紅著臉道:"君,三郎今年二十四了,妾盼著他早些娶親,早些讓我抱孫子呢。這一拖又是半年......"
"太子今年二十五,過年就二十六了,我都不曾著急抱孫子,你急什麼?"皇后說著,起慢慢在室踱步,一雙眼卻盯住了貴妃,"人立于世,先要認清自己的份,說話辦事才知道分寸。原本三郎的婚事,不應該你心,越俎代庖我不與你計較,但壞了規矩,我不能答應。親迎要定在元月,這是三郎的意思,還是房家的意思?"
貴妃滿臉尷尬,站起道:"三郎并不知,房家......房家也無此意。"
皇后哼笑了聲,"這就是說,一切都是你的意思?貴妃未免之過急了,路要一步步走,飯要一口口吃,若是照著凌家門中的規矩,三郎定親應該排在二郎之后,如今他已經越過了二兄,你還打算越過長兄去?若是被你辦了,豈不是讓天下人恥笑凌家沒規矩?"
貴妃一向是被圣上捧在手心里的,由來沒過委屈,今日吃了皇后這幾句重話,一時面紅耳赤,淚眼滴,楚楚道:"是妾想得不周全,是妾私心作祟,單想著讓三郎早日親了。"
皇后道:"私心要不得,你得到的已經過多了,要知足才好。再者,后宮子不要過問朝政,我聽聞你與前朝也有些牽扯,陛下越是寵你,你越是該避嫌,怎麼還生往上湊?"
裴貴妃這人,生來也有些傲氣,正因為圣上慣著,一兩句數落尚能忍,到了第三句可就忍不住了,反相譏道:"君說后宮子不能過問朝政,那君不是后宮子嗎?君又如何能?"
這話一出口,連跟著一同來的都驚了,慌地瞄了瞄貴妃,旋即又垂下了眼。
皇后如果沉不住氣,這時候已經被拱得火起了,但元皇后見過大世面,絕不會與一般見識。
"你問我為什麼能過問政事?因為我是皇后。你去不得的地方我能去,你做不得的事我能做,我在城頭迎敵的時候,你還在菱花鏡前梳頭呢,這就是后與妃的區別。"皇后說罷,輕輕乜了一眼,"貴妃,你還要與我比什麼,大可說出來,我今日閑著,可以與你好好掰扯掰扯。"
但這幾句話,早就堵得裴貴妃噎住了口,知道再說下去撈不著好,只得怏怏肅了肅,"妾一時糊涂妄言了,請君恕罪。"
皇后冷冷調開了視線,"貴妃自今日起足蓬萊殿,不得我的旨意,不許出宮門半步。這只是小小的懲戒,讓你知道輕重,若下次再敢犯上,就不是足這麼簡單了,記住了嗎?"
裴貴妃一雙淚眼通紅,臉上青了又白,白了又青,不敢發作,卻也絕不說是,忿然轉過,快步往宮門上去了。
吃了癟,自然萬分不服氣,徑直跑到宣政殿找到圣上,聲淚俱下地哭訴了一通。
圣上無奈地看著,看哭得梨花帶雨,心疼之余也束手無策。
"朕就知道是這樣。顛倒長的事,必不會答應你,你去了也是自取其辱。"
貴妃的脾氣發作起來,嗚咽著說:"什麼長!三郎不是陛下的兒子?打下這江山,三郎不曾出力?為什麼到如今要被這樣制,妾不服氣!"
圣上道:"不服氣,那再去找理論?"
這下貴妃終于偃旗息鼓了,面對一位守過城的皇后,始終沒有撕破臉的勇氣。圣上也知道勸沒用,你越是順著,越是覺得委屈,還是以毒攻毒,療效最為顯著。
半晌見再也不出聲了,低著頭拭淚,側影還如般窈窕。圣上上前摟了摟,安道:"你也不是孩子了,這麼大年紀,應當知道什麼事該做,什麼事做不得,何必存心那逆鱗。"
貴妃讓了讓,仍舊不高興,圣上只好扯些閑篇分散的注意力,"等三郎親迎時候,規制略略抬高些,這總行了吧?"知道又要糾結于"略略"兩字,忙道,"好了好了,來陪朕下盤棋,讓朕看看你的棋藝進了沒有。"
終于將人拖到棋盤旁,暫時把不快忘記了。
不遠的院中,凌溯已經知道了事的經過,哂笑一聲道:"姑息養,總有一日會闖下大禍。"
關于貴妃的作死行徑,這段時間已經聽說了不,何加焉現在關心的是另一件事,"郎君在圣上面前說過的話,每一句都有可能被人拿住把柄。太子妃娘子有孕那事......萬一哪日圣上發難,恐怕不好應對啊。"
因為他是太子親近的幕僚,關于太子那坎坷的歷程,他知道得一清二楚。所謂的有孕本是子虛烏有,牽手還只是不久前的事,要是一下子有如此進步,他和高縝也不用日日為他絞盡腦了。
但君王面前不打誑語,既然話說出了口,如石頭砸進水里,就得有響。
何加焉覺得有點難辦,太子殿下這方面的事缺筋,當時也不知他是抱著如何視死如歸的心態,在帝后面前夸下海口的。
有腳步聲傳來,回看了眼,是高縝到了門上。
他邁進門檻,什麼都沒說,默默將一本書放在書案上,又朝何加焉使了個眼,兩人沉默著退出了正殿。
太子納罕地看了眼案上的冊子,封面空白,連個書名都沒有。趨翻開看,這一看,花眼,頓時嗤笑起來一一那兩個人當他是傻子嗎?拿畫冊來給他啟蒙?
門外的詹事和長史換了下眼,何加焉道:"你從哪里弄來的書?來得快。"
長史對著袖子說:"崇文館暗閣里就有,我挑了本畫風細膩的,但愿殿下看得盡興。"
說完,兩個人同時嘆了口氣。
怎麼覺得任重道遠呢,太子殿下這大話是說出口了,要圓謊有點難啊。但愿太子妃娘子能夠明白他的苦衷,也希明日不要又看見殿下一瘸一拐的樣子。
眾目睽睽,他們一次次睜著眼睛說瞎話,實在也很為難。
院在做萬全的應對時,行轅迎來了皇后殿中的大長秋。
所謂大長秋,是皇后署的卿,統領皇后署一切事。大長秋至,就等于皇后親臨。
門上家令忙讓人進去通稟太子妃娘子,自己一路跟了進來,頗有些膽戰心驚地打探,"監令怎麼忽然來了?是不是宮中有什麼消息?"
所有行轅中的人,都不希白忙這幾個月,若能讓太子殿下與娘子順利親,他們也算功勞一件。
大長秋看了家令一眼,笑道:"莫慌,沒什麼要的。"
家令這才暗暗松口氣,到了臺階前,比手引大長秋進門。
居上得了消息從寢出來,遠遠就見大長秋向拱手行禮,欠還了一禮,"不知皇后殿下派監令來,有何吩咐?"
大長秋掖著袖子躬了躬,"皇后殿下命臣帶來侍醫,為娘子請脈。"說著引太子妃坐下,和聲道,"娘子不必驚慌,只是把個脈而已,一眨眼工夫就好了。"
脈枕放在案上,大長秋和侍醫都眼看著,等出手腕。
居上不知道為什麼無緣無故要診脈,但既然是皇后派來的,聽憑吩咐就是了。
遂把手擱在脈枕上,那位侍醫出三指,歪著腦袋拿了半晌,終于分辨出來,喃喃道:"往來流利,如盤走珠......脈啊!"
然后大長秋和侍醫向長揖下去,"恭喜辛娘子。"
居上呆呆地,發現沒有學醫是真不好,甚至聽不懂什麼脈。
臉上帶著迷茫的笑,既然恭喜,肯定是好事,遲疑地問:"脈究竟是什麼意思?"
侍醫立刻言之鑿鑿,"這脈在娘子上就是喜脈,恭喜娘子,您有孕了!"
這下五雷轟頂,居上的思緒愈發.縹緲了,難道親了兩回還能懷上?世上怎麼會有如此離譜的事!
侍醫開始喋喋向周圍的人叮囑如何侍奉孕婦,完全不在乎眾人同樣迷惘的神。
大長秋示意彤史造冊,將太子妃孕的日子鄭重記下來,復對居上道:"皇后殿下得知此事,歡喜異常,再三囑咐娘子一定保重自己,行起來也要萬分留意。昨日的意外,恐怕傷了小郎君元氣,皇后殿下下令,為娘子開幾副安胎的藥,自今日起,皇后署的侍醫每七日來為娘子請一次平安脈,以求娘子順利誕下皇孫,為凌氏開枝散葉。"
居上聽得發虛,但很快便明白過來,想是宮里出了事,裴直的怪氣,圣上全聽進去了,只怕主張退親,被凌溯拿這個借口搪塞了。不得不說,機智是真機智,主意餿也是真餿,讓這樣一位待嫁的花季一下了孕婦,這轉變,實在大得驚人。
好在適應能力極強,立刻撐住了自己的后腰,有模有樣道:"請監令回稟皇后殿下,兒一定好生將養,請皇后殿下放心。"
大家煞有介事地周旋,彼此都表示順利且愉快。
侍醫果然開了藥,一日三頓,三碗水煎一碗......代完了,輕松地笑了笑,隨大長秋回宮復命去了。
東院里的眾人滿臉莫名,候月說:"小娘子,你是什麼時候......"
居上沉重地點點頭,"就是殿下帶我游興樂游原那次。"
大家繼續滿臉匪夷所思。
算算時間,那豈不是行轅不久就......果真是癡男怨,干柴烈火,一點就著啊。
"既然如此,往后大家伺候起來都留意些吧,小娘子如今不是一個人了,肚子里的小郎君很要。"藥藤張羅起來,把氣氛烘托得十分到位。
大家領命,準備將屋里帶尖角的家什都換了,地上重新鋪上氈子,防著地,小娘子摔倒。
藥藤把人扶到榻上坐下,悄聲道:"那藥不會真是安胎藥吧?喝了不會有事吧?"
居上看了一眼,暗道不愧是第一心腹,騙得了所有人,騙不了。
至于自己忽然就有了孕這件事,著實令人腦殼疼,從今天起,就得努力模仿孕婦的姿和行了,藥藤很地說:"小娘子,我今晚給你趕制一個肚子出來,先做得薄一些,這樣能混淆視聽。"
居上說不用,形往下一沉,肚子就凸出來了,拍了拍道:"貨真價實,沒人敢質疑。"
至于將來,敷衍不過去了安排摔一跤,摔掉了也是母子緣淺,大不了從新再來。
于是這個傍晚,居上就是著腰度過的。好不容易凌溯出現在門上,看見他幾乎要哭了,迎接他的第一句話就是:"郎君,我腰疼。"
凌溯怔了下,心道這是真把自己當孕婦了嗎?雖然他也不甚明白,但還是努力地解釋:"月份還不到,腰疼得太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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