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將近,皎月當空。
花月像只了的蝦,被人連裳帶被褥地卷著抱去府里的浴閣,一路上似乎撞見了幾個奴僕,埋頭在被褥里聽著聲音,很是憤難當。
「可以明日起來再洗。」
李景允滿眼笑意:「不是你說難?」
「現在不難了。」惱道。
心口被填得滿滿當當,李景允抱懷裏那一團東西,低聲道:「別胡鬧,你待會兒睡不好,吵著的還是爺。」
深呼吸一口,花月咬牙,想想也就這麼幾日了,忍忍,再忍忍。
手捂了滾燙的臉,腦袋往他前一歪,決定裝死。
李景允拎著送進浴池,懷裏這人企圖以禮義廉恥來反抗,但沒什麼用,最後還是坐在浴池邊,任由自己給洗頭。
「夫君。」善意地提醒他,「這活兒向來是丫鬟做。」
將溫水倒下去,看著這三千繁如瀑布一般傾泄鋪張,李景允眼眸微深,開耳邊垂髮道:「丫鬟哪裏懂賞這景。」
浴池子裏就這麼兩片白霧,能有什麼好賞不好賞的?花月想白他一眼,卻突然領悟了他在說什麼景。
「……」
嘩啦一聲響,面前倏地綻開一朵水花,手裏的髮如的青蛇,飛梭下去,跟著游潛池。
岸上的人半跪在玄的大理石上,盯著頭也沒的水面看了一會兒,驟然失笑:「別憋壞了。」
花月這一個難啊,水裏憋得難,可上去就是得難,寧可憋上一會兒了。
從小到大,誰敢這麼對?宮裏人都常說脾氣古怪,不好相,嘗不會人溫暖,也懂不了人世悲歡,他們怕,都鮮與親近。
日子長了,花月也就真的覺得自己是個沒心沒肺的怪胎。
結果現在,被個更怪的胎勾出了喜怒哀樂,也勾出了七六慾。
李景允可真是說到做到啊,沈知落沒教給的東西,他統統都教了。不僅教一遍,還要帶著溫習一遍。
一遍比一遍不要臉。
要不是只有幾日了,要不是——
算了,反正也只有幾日了。
一口悶氣在池子裏冒出一個泡泡,花月睜眼看著它浮上水面,也打算跟著上去口氣。
結果還沒起,旁邊突然又是「咚」地一聲水響。
有人跟著下了水,寬厚的手穿過的臂下一撈。
眼前亮乍現,花月吐了口水,微微瞇起眸子。
「你這麼倔的脾氣,也就爺容得下你。」面前這人將拉過去,手裏著澡豆,不由分說地就抹在了的臉上,「換做別人,就你這樣的,早趕出府了,還想當正室夫人。」
花月躲了兩下,皺著眉眼道:「您到底為什麼突然要立正室?妾不是個怕委屈的人,丫鬟當慣了,沒有非要個好頭銜才能過日子。」
李景允哼笑:「爺樂意。」
神複雜地看著他,忍不住小聲道:「您當真不用這麼寵著妾。」
打小蹬鼻子上臉慣了,誰寵,就容易無法無天,對嚴苛,反而能冷靜自持。
眼下這況,無法無天可不是個什麼好事。
他臉上好像出現了一抹惱,不過轉瞬即逝:「你哪隻眼睛看爺寵你了?這只是爺的人該有的排場,上回去周和珉的壽宴,你不是還了委屈麼,爺給你找場子。」
上回壽宴?花月想了想,納悶:「您怎麼知道的?」
「徐長逸那夫人說的。」
明淑啊,花月點頭,上回給的花生還放著,那的確是個好人。
水有些涼了,李景允將洗乾淨拎回東院,花月上疲,眼皮子也重,挨著床就滾進去睡,結果一不留神,腰撞上了床榻里開著的木屜,疼得「嗯」了一聲。
李景允聞聲回眸,微怒:「不會看著點?」
覺得很冤枉:「誰知道這玩意兒怎麼是開著的。」
抬眼掃向那屜,李景允一怔,接著臉就變了。
屜本就藏得深,還上了一把鎖,結果眼下開著,裏頭乾乾淨淨。
原先放的那堆黃錦包著的東西,不見了。
花月看他神不對勁,盯著這屜想了一會兒,也反應了過來:「這,這裏頭放的還是先前那些?」
「不是。」李景允垂眼,神迅速恢復了正常。
他拿了帕子來的頭髮,漫不經心地道:「先前那些東西在別,爺換了銀票在裏頭。」
心口一松,花月連忙看了看房裏其餘的柜子,發現只有床里的屜被了,不由地撇:「也真是會,知道哪兒錢多。」
「你先睡吧。」他哼笑,「這點銀子爺還不會放在心上,明日讓人去報便是。」
「好。」花月本也困,打了個大大的呵欠,蹭著枕頭逐漸進夢鄉。
李景允在床邊守了一會兒,直到呼吸綿長均勻,才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府里有喜事,蘇妙沒有急著趕回永清寺,甚至把沈知落也留在了客房裏。今日遠道而來的賓客也有住在府上的,所以統上還算過得去,但……
李景允是不知道,蘇妙為什麼會在沈知落的客房外頭站著。
「怎麼?」他沉著臉問,「演西廂記呢?」
蘇妙給他翻了個大大的白眼:「知落醉酒,一直鬧騰,剛剛才歇下。我這好歹也是人未過門的妻子,不該來看看?」
眼眸微閃,李景允問:「你一直在他邊守著?」
「是啊。」
「他沒單獨跟人說話?」
「沒,喝酒了。」
蘇妙打量自家表哥兩眼,覺得他有些不對勁:「你怎麼過來了?」
「東院出了點事。」李景允沉,「原以為是沈知落陡生歹念,眼下一看,倒是我錯怪他了。」
蘇妙聽得愕然,接著就有點憤怒:「你怎麼一出事就懷疑他,他也不是什麼壞人。」
李景允沉默地著。
冷靜的視線之中,蘇妙終於弱了語氣:「立場雖然不同,有時候難免衝突,但也跟壞沾不上邊,今夜一過我就同他回寺里去。」
「若是有什麼不對勁,你要記得告訴我。」李景允叮囑,「別瞞著,那樣只會害了他。」
蘇妙點頭,別的不說,在要腦子的事上,向來信任表哥。
李景允清點了賓客名單,問過了東院裏的下人,一無所獲,這東西顯然是不能當真報去找的,他現在就好奇,是誰了那包東西,又會拿去幹什麼?
花月睡得香甜,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月皎皎,照人夢。
接下來的幾天,東院裏一對夫婦如膠似漆,基本沒離開過主屋。
花月很想發怒,這人著實不像話,哪有這麼……這麼厚無恥的人,滿腦子都是床笫之事,招架不住。
可三公子真是會哄人啊,看不高興了就帶去看京華的集會,但凡皺一皺眉,都能換來他半日的惦記,裳首飾、寵呵護,樣樣都有,哪能當真發得出火來?
還是那句話,反正就幾日了,忍忍吧。
六月初便是李景允要赴任的時候了。
京華下了一場小雨,花月盯著外頭從屋檐落下來的縷縷雨簾,長長地嘆了口氣。
霜降低聲問:「你是不是捨不得三公子了?」
「沒有。」答,「十幾年的親人都捨得,這幾日的恩算什麼。」
說是這麼說,晚上在房裏收拾裳的時候,還是笑不出來。
李景允從門外進來,看也不看地將帶裳一起抱起來:「外頭這麼大的雨,你怎麼還腳踩在地上。」
花月抬眼看他,突然扔了裳手勾住他的脖子。
「夫君。」像他教的那樣,輕地喊了一聲。
抱著的手一僵,李景允眸掃下來,頭微:「嗯?」
似乎沒什麼想說的,只是抱著他,眼眸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瞧。
李景允輕笑,與一起坐去榻上,低聲道:「你這兩日飯量甚,昨兒晚上睡得也不踏實,可是有什麼心事?」
花月搖頭,想了想,起去拿了個盒子過來。
李景允認得這個盒子,但他不能出破綻,哪怕心裏一陣狂笑,面上也只能好奇地問:「這是什麼?」
「前幾日街上看見,覺得好看,便買回來了。」含糊地說著,將盒子打開,拿出那雙用銀線綉了紋的靴子,「你可喜歡?」
他對向來是挑剔的,做工良的藍鯉雪錦袍都要被他嫌棄一番,更別說這雙手藝不算很好的錦靴。
然而,等了半晌,沒等來這人的諷刺。
疑地抬頭,花月看見眼前這人靠在枕上,看著自己懷裏放著的靴子,拳頭抵著角,眼裏儘是笑意。
「喜歡。」他道。
花月很意外,翻了個收得不是很好的針腳給他看:「略有瑕疵,不是很貴重。」
「嗯。」他笑意更濃。
疑地看他兩眼,花月權當他是看得上這靴子的花紋,便想拿去一併放在行李里。
結果一手,這人飛快地把的手按住了:「就放在這兒。」
「放在這兒?」花月愕然。
李景允很是認真地點頭,拿開的手,撐著下愉悅地盯著它瞧。瞧完覺得不夠,起去將它放在了博古架最中間的位置。
花月:「……」
「你鬆手。」他斜眼。
這一個哭笑不得:「這話該妾來說,哪有把靴子放在這兒的!」
「爺的屋子,爺的靴子,放哪兒你也管?」他微惱,拍開抓著鞋面的爪子,輕輕拂了拂灰,鄭重地將它放回去。
就差放個香爐在前頭,早晚焚香磕頭了。
有病麼這不是!
花月扶額:「靴子是用來穿的,您明日便要,留它在府里做什麼?」
「這就是你不懂了。」李景允神兮兮地道,「大梁有個說法,新買的靴子擺在架子上,便能當半尊菩薩,若是誠心拜一拜,更是能心想事。反正爺赴任之後你也能去探一回,那時候靴子也不算新了,你再帶來給爺便是。」
他說得很是正經,眼裏一調笑的意味也沒有,導致花月想罵他胡扯都罵不出口。
這真的不是在瞎掰嗎?疑地看看博古架,又看看李景允。
李景允滿眼虔誠地站著,沒有毫逗趣的意思。
猶豫地收回目,花月想,大梁的習俗,與無關,反正是做不出拜靴子這種傻事的。
雨下了一夜,第二日清晨,外頭還有沁涼的霧氣。
李景允拜別父母去赴任了,臨行前拉著小聲問:「你怎麼不難過的?」
花月疊著手與他微笑:「妾也很難過,夫君一切小心。」
甚是不滿地瞪一眼,李景允上車走了,車吱呀吱呀地晃,碾過不太平整的青石板,一路往宮門而去。
莊氏在低泣,丫鬟嬤嬤在小聲安,四周人有的祝賀,有的不舍。
花月看著地上的兩道車轍,說不出心裏是什麼覺。
許是一早就料到了會有這一日,要想像莊氏那樣哭是不行的,只是,與李景允也算是有些,一別經年,再見就不知是什麼時候了。
不過也好,接下來可以好生陪著夫人,不會有人再來氣夫人,也不會有人天天要幫忙瞞著將軍;不會有人給買集市上的點心,也不會再有人把戲弄得面紅耳赤。
同霜降說,過兩日就搬回主院。
至於為什麼是過兩日,霜降沒問,也沒說。
偌大的東院只剩了一個主子,每日起居都聽不見什麼響,花月倒是覺得自在,每天清理賬目,喂喂白鹿,然後陪夫人說說話,日子也不是不能過。
只是,好像又開始睡不好了,沒兩個時辰就驚醒,然後披起,點燈看看賬目,就這麼打發時辰直到天明。
按照先前他的安排,朝第二日就過府來陪了,花月給拿了點心,坐在榻上道:「也沒什麼大事,后宅的人,哪個不是一日一日捱過來的。」
朝輕笑:「你倒是比誰都看得開,先前三爺那麼寵你,如今只留你一個在院子裏,你也沒覺得不適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