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英閣外
值勤的小太監正著腦袋犯困,忽的眼角瞥見個矮墩墩的影,一個激靈醒了,再看面前冰雕玉琢般的小皇子,忙殷勤彎腰躬,連聲道,“三皇子如何來了?”
此是辦正事的地方,閣便設在此,令六部并大理寺等各部,都會每日派人在此,一般進宮面圣的員們,也都會在文英閣坐一坐。
但皇子們都還小,大皇子都不過十三,都還在文淵閣念書,平日并不會往這里來。
三皇子在宮人面前還是很有幾分皇子的威嚴在,只點點頭,言簡意賅開口,“我有一疑,想請教大理寺之人,今日來文英閣的,可是大理寺那位卿?”
太監從早守到晚,自然記得來的都是些誰,況且這有章可循的。便殷勤道,“今日的確是李卿。”
三皇子心道,自己果然沒記錯。方才那姐姐口而出喊出的幾個名字里,他唯一認得,且還能搭得上話的,也只有這位大理寺卿了。
太傅告病,大理寺卿還曾給他們上了幾堂課,說起來,三皇子自己是覺得,這位大理寺卿人雖年輕,話也不多,但講課的方法和容,都比慢吞吞的太傅好了不止一點。
當然,這等不敬師長的話,三皇子雖小,卻也知道說不得。
李玄聽到下人通傳時,還心頭一怔,一時起了戒備心,他也算是皇帝信重的臣子,自曉得皇帝有立后之心,立后不稀奇,但立后這作背后,卻是富有深意。
至于三皇子,李玄倒沒什麼覺,皇帝正是年富力強的年紀,縱使立了儲君,也不知何時才能繼位。他沒必要舍近求遠,去討好下一任儲君。
但三皇子找上門,他又當了皇子幾日的先生,不見卻是不行的,遂擱下手里的筆,理了理袖子,踏了出去。
見到坐著的小團子,李玄倒是毫無芥行了禮,拱手道,“臣見過三皇子。”
三皇子擺擺手,示意伺候茶水的宮人退下,自己卻是急急忙忙從座椅上跳了下來,先作了作揖,不失恭敬道,“李大人于我有授課之恩,不必多禮。”
李玄從前是十分不耐煩小孩子的,小孩子沒定,喜怒無常,除了那能哄騙人的外表,哪里都十分討人厭。尤其是宮里的皇子,更是生慣養長大,脾氣一個比一個大。
但自從自己有了兒后,倒是改善了不,看著面前聽話守禮的三皇子,心下有了幾分好,微微頷首,“三皇子找臣,所為何事?”
三皇子糾結了一小會兒,心里生怕給自家母妃惹麻煩,但一想到還在等他帶人去救的姐姐,又做不到視而不見,心里百轉千回,還是試探著開口了,“卿大人認得一個蘇沅的娘子嗎?大抵這樣高,眼睛差不多這樣大,——”
小郎君還試圖描述一下阿梨的模樣,李玄卻神驟然一變,打斷了他的話,“我認識。三皇子為何問起?”
說罷,李玄神不自覺沉了下來,阿梨進宮,他是知道的,可阿梨怎麼會與三皇子扯上什麼關系,是來給太后賀壽辰的。
李玄強下心里的急迫,盡可能緩和語氣,“三皇子可否告訴微臣,現下在何,一切可好,您又為何問起?”
三皇子應了聲。心里卻在想,他還是第一次看李卿慌了神的模樣,明明父皇發火,他都只是從容跪下請罪的人呢。
不知道兩人是什麼關系,不過,他應該是可信的。
三皇子在心里給李玄蓋了可信的子,便不再遲疑,道,“卿隨我走。”想了想,又解釋道,“好像不太舒服,臉上好紅,像是發燒了。”
但李玄聽了這話,心里已經猜到了七八分了,好好進宮來赴宴的人,又怎麼莫名其妙不舒服,若是不舒服,以蘇府對阿梨的疼,絕對會替告假。
只怕是遭了人算計了——
李玄心中越發焦灼,面卻愈發冷了,上前一步,彎腰抱起三皇子在懷里。
三皇子被抱得一愣,下意識就要掙扎,卻聽得耳邊一個沉沉的聲音,李玄道,“抱歉,這樣快些,勞煩三皇子指路。”
自己又不是小孩子,怎麼能……
三皇子臉上微紅,不自在地咳了聲,倒是繼續指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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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阿梨這頭,三皇子走后,便意識朦朧躲進了柜子里,一片寂靜黑暗中,才找回些許的安心。
察覺到意識有些遠去,阿梨趕忙用短簪在胳膊上劃了一道,疼痛之下,思緒才又回籠。
阿梨盡可能保持清醒,忽略發熱的不適,冷靜下來想自己該怎麼辦?
方才那個小郎君若是替傳話,那自然是再好不過的。
但若是沒有,也不能一直等下去。得想法子自救才行……
再等一刻鐘,若是還沒人過來,便出去,先找水,不管什麼藥,迷藥也好,其它藥也罷,只要喝夠多的水,便能住藥。
待藥緩了,再用疼痛刺激,只要能順利尋到蘇家的車馬,便能安全了。
長樂殿是絕不能去的,阿梨如今不敢信這宮里的人了,只敢寄希于自家人。
黑暗的柜子里,阿梨一點點在心里計算著時辰,不清醒了,便用短簪劃一道,或是咬住舌尖,竭力保持著清醒。
直數到心里那個數字,都沒聽到任何靜,阿梨終于不再寄希于旁人,抬起綿無力的手,去推柜子門,因手沒什麼力氣,便借了子的力,一推之下,那柜子猛地一下開了。
阿梨整個人亦失力般,從柜子里滾了出來。
就在那一刻,李玄帶著三皇子推門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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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刻的長樂殿
蘇老夫人卻有些坐不住了,有些擔心醉酒的孫,看了眼后邊,卻是沒尋到方才那個帶走孫的宮,想了想,便起了,出了長樂殿。
有宮上前詢問,老夫人便道,“方才醉酒,被宮扶著去歇息了,我不放心,想去看看。”
那宮卻沒帶去看阿梨,而是輕聲道,“太后請您過去。”
蘇老夫人心里糊涂了,覺有些不對勁,怎麼太后要找說話,聞言也只是一愣,但太后有請,肯定不能不去的,便點點頭。
二人來到后殿,謝太后倒沒歇著,衫齊整,坐在那里,見了蘇老夫人,便和善一笑,道,“自打哀家那侄去后,倒是許久沒這般坐著說話了。”
提起病逝的兒媳婦,蘇老夫人心里有些唏噓,但難過倒已經不深了,也只是點頭,“是啊,云珠福薄,好在在天之靈,還庇佑著阿沅,讓阿沅認祖歸宗。”
謝太后只含笑,“云珠那孩子是福薄了些。”話鋒卻一轉,提起了阿梨,道,“但阿沅的福氣,卻是不淺的,先苦后甜,老天爺不會虧待的。”
蘇老夫人稀里糊涂點頭,覺得這話像是話里有話一般。
謝太后卻又問起,“可曾給阿沅相看人家了?”
蘇老夫人倒是實誠搖頭,“還未曾。這孩子在外吃了苦,沒過過幾天好日子,我便想再留幾年。”
一半是找不到合適的人,另一半,蘇老夫人心里也是實打實這麼想的。
是個沒什麼城府的老太太,蘇家家風清正,蘇老爺子在的時候,護著老妻。蘇老爺子走了,老太太有兒子護著,一輩子沒吃過什麼虧,也容易把人往好想。
換作旁人家老太太,走丟十幾年的孫,突然回來了,和離之還帶著孩子,心里怎麼也要膈應幾日。可卻一下子就打心底接了,且為孫著想,恨不得還偏疼幾分。
此時面對著謝太后,也只以為是出于姑祖母對晚輩的憐惜,才會多問這麼幾句,全然沒往別想。
謝太后含笑看著面前糊涂的老太太,上卻道,“這緣分若是來了,留也是留不住的,家里該放手,還是得放,這也是沒法子的事。”
太后這麼說,蘇老夫人心里縱然有自己的想法,也不會和太后反著來,自然是頷首應和著,“娘娘說的是。”
謝太后倒是不再提婚娶一事,轉而道,“說起云珠那孩子,當年同貴妃,也是時時陪在哀家邊的。只是誰又知道云珠那孩子這樣福薄,說走就走了,哀家想起這遭,便覺得心里難。”說著,太后拿起帕子,了眼睛的淚,帕子再挪開時,已經眼角微紅。
蘇老夫人也跟著容,嘆氣道,“娘娘節哀。”
謝太后一臉難過模樣,擺手道,“云珠同貴妃,哀家當年也是當兒一樣疼的。兄長憐哀家在宮中冷清,時時命姐妹倆宮陪。哀家今日見著沅姐兒,便想起當年的母親,是何等的孝順好,誰見了,都贊不絕口。”
一旁的嬤嬤也適時開口,勸道,“太后別傷心了。您若惦念謝大娘子(謝云珠),不如便留六娘子在宮里住幾日,陪您說說話。奴婢瞧著,六娘子同大娘子不但模樣肖似,也是如出一轍的赤忱天真。”
蘇老夫人在一旁坐著,聽到這話都懵了,怎麼說著說著,就要把沅姐兒留在宮里了?
可看到謝太后搬出了沅姐兒母親,又是落淚,又是懷的,居然不好開口回絕了,心里覺得不對勁,可找不出理由拒絕。
一來,太后是太后,老人家一時興起,留哪家娘子在宮里住幾日,陪陪老人家,連皇帝都不能說不行,更何況了。
二來沅姐兒的母親同太后還有那段舊事,沅姐兒代母事孝,也屬正常,更說不出什麼來。
太后留沅姐兒住幾日,無論還是理,都說得過去。
蘇老夫人稀里糊涂地,都還沒尋到說辭,便見謝太后都已經吩咐那嬤嬤去收拾房間了,還關切道,“撥哀家邊的如意去伺候沅姐兒,你們可把人伺候好了,不許出半點差錯……”
嬤嬤恭敬應下,道,“是,奴婢記住了。”
蘇老夫人就這般,原是去尋孫的,結果回來的時候,非但沒見到孫,還暈頭轉向把孫留在宮里住了。
老人家沒什麼城府,但不是笨的,只下意識覺得,今日事事都有些不順,想了想,還是決定等會兒早點走,回去同兒子商量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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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門而,看見阿梨從柜子里滾出來的那一剎那,李玄毫不克制地,了殺心。
誰敢這麼對阿梨,敢——竟然敢這樣欺負,他要將那人碎尸萬段,都不足以消他心頭之恨。
李玄沉下臉,疾步上前,打橫抱起阿梨的時候,都還能覺到懷里人的掙扎,他心頭更恨,卻只了聲音,低聲哄懷里人,“阿梨不怕,阿沅不怕,是我,我是李玄。我不會傷害你,沒人可以傷害你了,別怕……”
聽到這悉的聲音,阿梨費力睜開眼,見面前那張悉的清俊面龐,只比平日里更駭人一些,卻比任何人,都讓安心。
下意識蹭上去,發現男人上的溫度比自己低,貪男人上的涼意,綿綿用臉頰蹭著男人的口,幾乎是無意識的作,配上微紅眼尾那滴細碎晶瑩的淚,人心魄,勾人至極。
李玄從沒有看過這樣的阿梨,此時卻生不出半點旖旎心思,心中更恨,恨極了給阿梨下藥的人。
他同阿梨濃至極的時候,尚且沒見出過這樣的姿態,若不是難到了極點,阿梨這樣怕的小娘子,又怎會……怎會如此?
李玄心中恨意更深,眼下卻無暇追究誰下的手,只拉過一旁的披風,將人罩在其中,穩穩打橫抱起,瞥見還留在原地的三皇子,李玄怒極的神才微緩下來,言簡意賅道,“三皇子,今日的恩,李玄銘記在心,他日定當千百為報。今日之事,還請三皇子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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