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遠那輛馬車,阿梨先是眼睛一亮，下意識心里一松，朝那馬車跑了幾步,但旋即便察覺到了不對勁。

著氣,退了幾步，后背已經被汗水浸,裹在厚重的披風里,也覺不到一溫暖。

阿梨著那輛安安靜靜的馬車,心里忽然升起一種骨悚然的覺,仿佛是直覺一般，屏息退了幾步。

馬車簾子猛地被掀開,一個帶著笑意的聲音從里面傳出來了,幽幽的，猶如雪夜里的鬼火,讓人骨悚然,后背生涼。

“六娘子讓我好等啊。”

那張素日里溫和無害的臉，藏在昏暗的車廂里,邊帶著笑意,連那聲“六娘子讓我好等啊”都著難以言喻的親昵。

阿梨卻在那昏暗的車廂,一眼看到了旁邊生死不知的谷峰，衛臨一只手,牢牢扣著谷峰的脖頸,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阿梨都仿佛聽到了頸骨被大力迫時的聲響。

阿梨朝后退的步子一下子停住了。

衛臨倒是毫不意外，依舊親昵稱呼阿梨為六娘子，聲道，“六娘子真是聰慧。六娘子這般純善,想必不愿這侍衛死在你面前吧。噢——”衛臨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一樣，道，“對了，還有薛蛟。”

“薛將軍驍勇善戰，是個難得的良將，我不能暴份，本是真心想將他收到麾下的。只可惜，自古英雄難過人關。我對他寄予厚，他卻反水于我，真是我好生心寒……”

阿梨想到為斷后的薛蛟，口一滯。

衛臨倒是依舊不忙不地道，“不過，縱使薛將軍悍勇，能以一敵百，等到天一亮，他也必死無疑。”說完，居然親和一笑，朝阿梨看過來，道，“六娘子知道為什麼嗎？我這個人，是個小人，小人麽，自然日日夜夜怕人背叛我，所以呢，我給薛將軍用了點藥。”

阿梨聽到這里，臉一白，咬牙道，“你放人，把解藥給他，我同你走。”

衛臨果然一笑，驀地松開了扣著谷峰的手，掌大笑道，“六娘子真是聰慧，我是極喜歡六娘子這樣的聰明人。”

阿梨住心里的惡心，一步步靠近那馬車，直至三步之遙，才開口，“你先放人，把解藥給谷峰。”

“好！”衛臨極其爽快，從懷中掏出個瓷瓶，手一抬，瓷瓶落到了谷峰的上，咕嚕嚕落到地上。

谷峰面上全是，費勁睜開眼，看見阿梨，眼眸一亮，“世子妃，世子在尋你——”

阿梨心中一痛，想到不知在何的李玄，想到懵懂的兒，想到不知生死的薛蛟，想到云潤，想到冬珠，想到蕓姨娘，甚至想到了謝貴妃……一直被他們護著，做不到眼睜睜看著他們為自己而死。

想活著，但不能踩著那麼多人的尸骨活著。

阿梨走過去，將瓷瓶塞進谷峰手里，低聲道，“解藥給薛蛟。”抬臉，看向一旁托腮看著這邊的衛臨，冷靜質問，“那日與我同乘的丫鬟在哪里？”

衛臨挑眉，“還活著。城郊八里村一戶姓劉的人家，地窖里。”說著，順手從袖中丟出塊玉佩，道，“信，帶過去，他們自會放人。”

阿梨默默拿過玉佩，不再理睬他，將玉佩塞進谷峰的手里，低頭看向谷峰，“你聽到了，云潤在那里。孩子還小，不能沒有娘，我們走之后，你就去救云潤和冬珠。”

說完，阿梨沉默了片刻，才很輕地開口，“替我告訴李玄，嫁給他，是我最歡喜的事。我從來不后悔。我很早就喜歡他了，嫁給他，不是因為歲歲的份，也不是因為別的。”

阿梨心里忽然很后悔，這些話，不應該也不適合讓人轉達的，應該當著李玄的面親口告訴他的。但那個時候，覺得沒必要說這些，他們過得很好，沒必要將這些話宣之于口。覺得李玄應該知道的。

可現在，阿梨忽然很怕，很怕李玄永遠也不知道這些。

應該早點說的……

肚子又開始疼了，阿梨卻只是抬手護著小腹，什麼也沒說，看了眼谷峰，便踏上了馬車。

坐進馬車里，衛臨倒是信守承諾，將谷峰弄了出去，隨手丟在路旁，然后便回了馬車。

阿梨平靜起簾子，看著谷峰站起來，馬車緩緩了起來，漸漸離谷峰、離那座宮門越來越遠，遠到都看不見了，阿梨才放下被凍僵了的手。

然后，一個暖烘烘的小手爐被塞了過來，阿梨下意識就要甩出去。

“不是我準備的，”衛臨按住那手爐，道，“是薛蛟準備的。”

阿梨這才沒反抗，將那手爐攏在手里，護在小腹前，整個人進厚重的披風里，又累又疼，沒任何折騰的力氣了。

馬車搖晃著，衛臨托腮，注視著阿梨藏在昏暗一角的臉，那張臉很白，白得幾乎沒了，折騰這樣一晚上，就算是衛臨這樣的男子，都覺得有些吃力，更遑論一個離臨盆不遠的孕婦了。

衛臨忽然覺得自己似乎有些殘忍了，忽的開了口，“生我的那個人，死之前，肚子里也懷著孩子。”

阿梨一下子警惕起來，看向衛臨。

衛臨卻渾不在意阿梨的警惕，繼續淡淡說著，“不像你娘，出名門，自小被當做太子妃養大。母親是暗娼，最掙不到錢的那種，幾個人結為姐妹，搭伙租個破屋，門口掛塊桃紅的布，不用什麼招牌，來來往往的販夫走卒，都知道這屋里是做什麼營生的。但西北那個地方，常年戰，誰手里都沒幾個子，們還是有上頓沒下頓，還有找了樂子不肯給錢的。就生在那樣的破屋里，父不詳，長大十一歲的時候，母親得了臟病，人沒了。輾轉進了軍營，照樣做那種營生。”

衛臨語氣平淡說著，仿佛說的是旁人的故事一樣。

“生了一張不錯的臉，做了一段時間之后，被新來的大將軍相中，大將軍潔，從那時起，便只要伺候大將軍就行了。后來懷了孩子，大將軍說讓生下來，還以為，自己終于熬出頭了。私底下還在做著夢，也許是大將軍的正妻不能生育，所以大將軍才會允許生下孩子，私底下教我，日后見了大將軍的夫人，要規規矩矩喊嫡母，要討嫡母喜歡。”

衛臨淡淡看向阿梨，問道，“我學說話時，第一個學會的詞，既不是娘，也不是爹。而是嫡母。那個可憐的人本不知道，沒有什麼嫡母，大將軍也沒有娶妻，表面上戰功赫赫的大將軍，背地里卻是個喜歡男人、卻不敢承認的懦夫。鼓起的肚子，只是大將軍為了那段地、不能見人的，做的一個齷齪的夢。的存在，只是大將軍發泄，刺激那個男人的工。什麼都不知道，傻傻做著相夫教子的夢，希有一日能被帶回將軍府，哪怕做一個姨娘，有一間可以安的狹小屋子，就足夠了。又過了幾年，我長大了，大將軍喜歡的那個男人終于娶妻了，他和妻子有了一個兒，生得很可，雪團子一樣。”

“大將軍在帳子里看到那副畫，發了瘋，他日日喝得爛醉，發瘋一樣，誰都攔不住，連打仗之前都會喝。那個可憐的人，就窩在帳子里，不明白大將軍怎麼了，也不知道自己已經懷了孩子。后來，大將軍出事了，陣前飲酒，打了敗仗，被監軍一紙告到皇帝老兒那里。”

“日子一天天過，又來了個大將軍，他是來接手大將軍的事的，還帶來了圣旨。那天晚上，大將軍喝了很多酒，比以往任何一天都多，他喝得爛醉，然后——”

衛臨抬眼，似乎是在回憶那時候的場景，他慢慢地道，“然后他又發瘋了，他拿著劍到砍，四潑酒，點了火，整個帳子都燒起來了。那個人渾是，卻還護著我，在我上。你大約是沒嗅到過那種味道的，皮燒起來的味道，很臭，滴在我的臉上，也很臭。”

衛臨說完這個故事，馬車不知何時已經停了下來。

阿梨在披風里，一不。疼得有些厲害了，額上全是汗，也慘白得很。張了張，“那個大將軍是誰？”

衛臨微微頷首，沒瞞什麼，道，“殷擎。他喜歡的男子，是你父親，蘇甫。”他看見阿梨忽的一白的臉，卻主解釋，“不過，蘇甫并沒有背叛你母親，同樣喜歡男子，他沒有和殷擎一樣哄騙你的母親，你母親比那個人幸運得多。你母親從一開始就是知的。”

衛臨說罷，不再多說什麼，忽的開簾子。

窗外遙遠的天邊，有一層白浮起來了，大約再過不久，就要天亮了。宮墻之上，鋪天蓋地的雪，潔白的、一塵不染的，仿佛蓋住了世間所有的污濁，洗凈世間所有的不堪。

衛臨了眼那遙遠的天邊，忽的朝阿梨出了手，拉著，微微一笑，一如當年那個宴上作詩的儒雅青年，眼里卻是冷的，無邊的寒意。

衛臨開口，“故事就說到這里吧，剩下的，有機會再和你說。六娘子，該隨我走了。”

阿梨只覺后背一寒，拼命掙扎起來，拼盡全力的掙扎，在衛臨眼里，卻是輕而易舉便能制住的作。

阿梨被拉拽著，衛臨的手大力扣著的胳膊，生生將拉出了馬車。

冷風迎面而來，阿梨下意識閉了眼，再然后，聽到一個極其悉的聲音。

“阿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