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的余暉把天邊云彩染了赤金, 熱拋灑在地上，空氣里全是粘膩的鐵銹味，當然還有硝石的味道, 摻雜在一起，難聞地令人作嘔。

地上有殘肢斷臂，有還在艱難息的人，有人睜著眼，眼看著同伴倒下卻無能為力，想要喊出的“躲開”，還在嗓子里。

臉上也有, 溫熱的，冷的, 不知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

大楚退兵至母親河對岸，河水摻了, 著的紅，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流干凈。

徐景行著氣, 看著大楚將士收拾殘局, 安營扎寨。他肩膀中了一箭，箭頭還留在里，疼痛拉拉的, 可以忍卻難以忽視，他記得箭之人是誰。

是耶律加央。

隔的很遠，箭破空而來，箭尖閃著銀, 他一時沒反應過來, 躲避不及, 幸好歪了一下子, 不然這支箭就會進他的口。

徐景行眼中有戾氣，耶律加央真是不要命的瘋子，連著烏邇人都是，箭雨都趕闖。

不過大楚退兵，烏邇也沒討到什麼好。

徐景行咬了咬牙，問副將，“軍醫呢？”

副將臉上有傷，現在已經不流了，但是傷口很深，從眉尾到邊，結的痂也可怖。

他深吸一口氣，“軍醫在救治傷員，大將軍……剛剛清點，一共死了六千五百三十名將士，傷者兩萬多人。”

重傷缺胳膊斷，還有傷及肺腑的，倘若救治不及時，只剩一個死字。

徐景行：“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他有金瘡藥和止，一會兒自己包包就行了。

等副將出去，徐景行解下盔甲，箭羽已經被砍掉了，還剩一小截，他咬著牙，用力把箭頭拔了出去，剎那之間，撒了一地。

徐景行只皺了皺眉，然后往傷口上倒了止，又抹了金瘡藥，最后用紗布把傷口包上。

這回是真疼，疼骨髓。

本就因為容姝厭惡耶律加央，如今加上一箭之仇，徐景行恨不得現在就要了他的命。

耶律加央。

此次大楚戰敗，又退回了母親河對岸，被烏邇追著趕出了十里多，烏邇就像狼一樣，囂張地在自己的領地上巡視了好多圈。

徐景行是大將軍，這次戰敗難辭其咎。

傷的是左肩，但右手作也會牽扯傷口，他穿好服，寫了奏章，命人帶回大楚，然后和副將們商量接下來該怎麼做。

火只剩十二顆彈藥了，傷的士兵兩萬多，死了六千多人。

徐景行閉了閉眼睛，蒼白如紙，“不出所料，烏邇還會出兵。”

乘勝追擊的道理都懂，并不是所有時候都給窮寇逃命的機會。

他們能守住沙漠當口，已經是烏邇“手下留”的結果了，盡管不想承認，但徐景行還是清楚，若是烏邇不退兵，他們很可能被打到沙漠里面去。

沙漠是烏邇悉的地方，如果在沙漠戰，大楚勝算不足三。

徐景行原以為大楚有八把握攻下烏邇，如今看來，打敗烏邇只有五的把握，還是在糧草充足的況下，從盛京再調兵馬。

徐景行腦子一團，再加上左肩傷，疼的厲害，便吩咐副將們先回去，此事以后再議。

有戰爭就會有傷亡，不管是贏是輸，都無法避免。

達娃清點了傷亡人數，報給了耶律加央。

“傷兩萬六千人，死亡兩千三百余人。”達娃嘆了口氣，戰場上還有許多尸，大楚烏邇的都有，只是大楚逃得太快，這些尸來不及帶回去。

耶律加央點了下頭，神有片刻的愣怔，“嗯，本王知道了，把烏邇士兵的尸帶回去大楚的……燒了然后安葬吧。”

尸會帶來瘟疫，無論是大楚還是烏邇，都得把尸燒了。

然后立個碑，烏邇將士的骨灰會帶回故土。

無論是哪個國家，將士都是勇士，都值得被尊重。

每次打仗，就算贏了，耶律加央的心也不好，看著傷的人，再想想那些人的家人，心里就悶悶的難。

有時他還會想，若是他死在戰場上，容姝會怎麼樣。

他若不在了，就剩容姝和耶律錚。

耶律錚快一周了，比剛出生的時候大了不，再大也是個小屁孩。他離開的時候已經會爬了，現在估計會走了吧。

他能做什麼，他一個孩子，能保護得了他娘嗎。

若是他不在了，容姝估計會被帶回大楚，耶律錚是他的孩子，會被殺死吧，耶律加央心臟痛，為了容姝，他也得活下來，帶著將士把大楚打回去。

“先好好養傷，再做打算吧。”耶律加央把手放到眼睛上，“把戰死將士的名字記下來，若有什麼東西需要帶給他們家人，就記下來，等戰事結束了給他們帶回去。”

耶律加央把手拿開，他眼尾有點紅，“戰場用草木灰蓋住，好好防范，選六隊人馬，早中晚巡視，行了，就這些，你下去吧。”

大勝而歸，該吃頓好的犒勞犒勞，青稞餅，烤，還有白菜燉條，每個人還能分到一碗青稞酒。

打勝仗了高興，不過看自己旁的位置，悉的人已經不在了，那點子喜悅就煙消云散了。

誰也不知道戰事什麼時候結束，誰也不知道下一個死在戰場上的是不是自己，誰也不知道還能不能看見家人，把自己養大的父母，在家中等著自己的妻子，還有剛會走路，剛學會喊爹的孩子。

不知道回去之后還認不認識自己。

“哎……”

嘆息悠長。

五月中旬，天暖氣清，烏邇于半夜發兵，驅兵六十里，大楚退至沙漠中，從二月起兵到退兵，歷時三個月。

但也是無可奈何之下，才退兵的。

出兵十二萬人，如今只剩十萬，還有三萬多傷病。

但好在，大楚懼怕沙漠，烏邇同樣懼怕，不敢貿然出兵，這對大楚來說是個好消息。

三個月，終于把敵軍從家門口打回去了。

回到軍營，耶律加央思考接下來怎麼打。不是把大楚打回去就行了，五年前大楚出兵，不敵，想出和親的辦法，這才五年不到，簽訂的和親文書說不算話就不算話了，想打就打，想撤兵就撤兵，天下哪兒有這樣的道理。

若是烏邇敗了，就不是這樣的結局了。

耶律加央想，若是烏邇戰敗，先死的就是他，然后烏邇的將士，子民，尼瑪達娃，瑪吉婆婆，烏音珠，還有耶律錚，最后只會剩容姝一個。

戰爭雖然會帶來傷亡，但也能帶來和平。

耶律加央道：“咱們悉沙漠的地勢……兵分三路……”

殺的人越多，越好攻打永州城。

大楚

戰敗的消息傳回盛京，容譽看著函許久都沒有作。

他眼睛里帶著一不解，想笑卻笑不出來，最后只在臉上留了一個僵的弧度。

張緒送上來一杯熱茶，“皇上。”

容譽抬起頭，他手有點抖，眼睛也發紅，“你先下去。”

張緒匆忙間退了出去，然后就聽見了茶杯落地的聲音，過了好一會兒，他弓著腰進去，把里面的狼藉收拾干凈。

容譽心已經平靜下來了，前陣子傳回來烏邇久攻不下的消息，他還以為攻下烏邇只是時間長短的問題。

再有糧草被燒，所有的消息，都不是他想聽的。

現在攻打不，被大楚打了回去，容譽臉上火辣辣的。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竟然連烏邇一個小國都打不過，容譽真想問問徐景行，練兵練到哪兒去了。

軍餉撥下去，棉棉被，軍服，哪一樣不是好的，結果就打這樣。

不過現在計較這些的時候，怎麼打勝仗才是重中之重。

容譽不懂運兵打仗，這麼多年雖然看了許多兵書，但都只是紙上談兵，他不清楚烏邇的地形，不了解耶律加央，遠在盛京，相距千里之遠，就算想指揮都做不到。

只能等。

容譽頭有點疼，他常常頭疼，明明才十九歲，卻落的一病，吃了兩顆太醫開的藥丸，疼痛才緩解一些。

有些時候，他甚至覺得，事不該是現在這樣，應該是大楚贏了，徐景行親手殺了耶律加央，他暴尸荒野，然后大楚軍隊把容姝接了回來。

而那些函，不想聽到的消息，反而更像一場夢。

六月，天熱了起來，但在烏邇，早晚溫差大，中午太大的讓人恨不得穿兩件裳到了晚上，還得蓋厚一點的被子。

幸好耶律錚跟小火爐一樣，他隨耶律加央，上總是熱乎乎的，就是夏天熱的時候，更愿意待在容姝邊，他會走了，而且走得好。

穿著虎頭鞋，一紅的裳，肚子圓滾滾的，頭發扎了小辮子，還有好多卷，瞳不像剛生出來那麼深，越來越淺。

也越來越像耶律加央。

“娘，我想爹了。”耶律錚抱著容姝的，在他淺淺的印象里，爹已經很模糊了，這還是容姝經常和他說耶律加央的事。

你爹爹打仗去了，保家衛國，為了烏邇，為了們母子。

你爹爹是個英雄，他很你，用生命著你。

就算現在他不能回來，不能看著你說話，聽不見你喊第一聲爹，不能親眼看你學會走路，但是，他還是你的。

耶律錚懵懵懂懂，他不明白是什麼，只知道就算每天見到娘，還是很想娘，“那爹一定要早點回來哦。”

容姝心里有點，有點，把小阿錚抱起來，“很快就會回來的，等你爹回來了，他能抱著你跑很遠，帶你騎大馬。”

小阿錚肚子圓圓，可有份量了，容姝這個當娘的，抱不住太長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