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垂得更低:「回大小姐,不知。」
珍珠不會撒謊,但不敢看我,那就是真知道些什麼。
據過往經驗來看,執意不說,我是問不出東西來的。
一直都是這樣。
不管是,還是娘,還是孟齊,連同我爹他們在,好像每個人都有,只瞞著我一個人。
「你們都讓我看出來有了,卻不肯告訴我是什麼,我很為難。」
我抿,是真的覺得為難。
因為我好奇,卻又不想迫他們坦白。
畢竟每個人都有,我也有。
比如我喜歡孟齊,不單單是因為他好看。
他們誰也不知道。
「我可以相信你們嗎?」
我轉踢了一團雪進池塘,看著池塘里原本聚在一起的魚瞬間被驚得四下逃走。
沒等珍珠回話,又點點頭自問自答:「我當然可以相信你們。如果連你們也不能信,我還可以信誰呢?」
誰都不能信的話,生活也太沒意思了。
我低笑出聲,隨即轉過臉看著珍珠:「你只需要告訴我,除夕宴不會有事的對不對?」
「不會。」珍珠目堅定地與我對視。
「好,我知道了。」
這樣就可以了。
其他的我也不想知道。
我用力點點頭,拍了拍手,又哈了口氣,揚聲道:「我想添套頭面。第一次進宮,總得穿漂亮些。你陪我去趟白玉堂吧。」
「好。」珍珠聲應下。
無論如何,珍珠總是待我好的。
8.
到了白玉堂,才發現白玉堂熱鬧得很。
也是,快除夕了,大家都想換新首飾迎新年。
我不喜歡跟人在一,正猶豫要不要走,被人喊住。
「喲,這不是宋大小姐嗎?怎麼來了白玉堂卻站在門口不進去?」
這語氣一聽就知道來者不善。
我眼睛微瞇往四周掃去,發現說話的人正是向來跟我別苗頭的國子監祭酒長孫李晨林。
全京城的就屬最尖酸刻薄。
哪怕我自認為伶牙俐齒,有時候也說不過。
煩。
「哦,剛想起來,宋大小姐如今窮得很,丫鬟都養不起多一個,怎麼可能踏進這白玉堂呢?」見我沒反應,李晨林接著開口,說完又掩著小聲笑了起來。
不會以為自己這樣笑就顯得斯文了吧?
「大過年的真晦氣。」我磨牙低語。
珍珠笑著拍了拍我的手背以示安。
「宋越越,你在那里嘀嘀咕咕什麼呢?是不是又在說我壞話?」李晨林不滿我對的無視。
「是啊,確實是在說你壞話。」我不耐煩地高聲回,「我剛剛在說,怎麼祭酒大人家風清正,偏養出你這麼個不的孫,天天跟人學作長舌婦,哪里有一點名門淑的樣子。」
最聽不得人家說不淑,果然,一聽這話就炸:「宋越越你不要太過分!」
一邊說一邊氣得在原地跺腳,但就是不過來。
我失笑,這孩子,被人罵了連打架都不會,真可憐。
「宋越越,你得意什麼?我再如何,也比你這個沒娘管的強。誰家姑娘像你似的?日只會跟著那長風流連瓦舍,人盡可夫,不知恥。」
瞧瞧,還是老一套,翻來覆去只會說這些,也沒個新鮮的,我耳朵都聽得起繭子了。
正想回懟,卻聽得有聲音傳來。
「李大小姐慎言。」
圍觀人群讓開一條路,原來是宋芝芝買完東西從白玉堂里出來。
剛剛那話便是出自口。
宋芝芝不疾不徐地走到我跟前站定,先對我行了一禮,喚了聲阿姐,接著轉面對著李晨林,斥道:「李大小姐也是未出閣的子,便是羨慕我阿姐,也不該如此出言詆毀。我阿姐不過是格活潑些,怎由得你這樣胡編排。」
李晨林氣得更甚,爭道:「宋二小姐,你何必來趟這渾水?滿京城誰不知道宋越越水楊……」
「夠了!」宋芝芝打斷李晨林的話,沉聲道,「李大小姐,此事到此為止,我宋府可以不追究你今日無心之言。但你若是再胡言語,我勢必托父親去
問問祭酒大人究竟是如何教導的你。」
宋芝芝就差把告狀二字寫在臉上,李晨林聽到瞬間就偃旗息鼓,只得不甘心地重哼一聲,憤憤離去。
眾人見再沒什麼熱鬧可看,哄一下散開,該干嘛干嘛去了。
留下我詫異地看著宋芝芝,心里甚至想給鼓個掌。
看這言辭鑿鑿的模樣,我這個當事人都快以為時常去逛窯子的不是我而是別人了。
不過這看似好言好語相勸實則威脅人的手段,著實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在我記憶中明明是個只會嚶嚶嚶的小哭包。
包括上次在山時,我們被人威脅,也是一味退讓,氣得我腦瓜子生疼。
卻不想還能在今天見到強的一面。
再一想,這京城之花、第一才的名頭,恐怕并非完全靠臉得來,應該多有點真本事在。
9.
不過。
「你為什麼幫我?」我疑問。
我倆撐死了算是個點頭之,互相之間絕不存在能讓當眾而出的誼。
宋芝芝看起來比我還困:「阿姐,一筆寫不出兩個宋字。你是宋家大小姐,我是宋家二小姐,你不好,于我有何益?」
太有道理,無法反駁。
既如此,為何又由著我如野草瘋長壞宋家名聲?不矛盾嗎?
「只是阿姐有一事做得確實不對。」宋芝芝細聲責備,「外人不知,我卻是知曉,阿姐有錢,比整個宋府都有錢,當初為何要清減院中人員?害得旁人都誤認為我娘是惡毒繼母,凈做那苛待原配嫡之事。」
事是這麼個事沒錯,我之前確實沒有想過旁人會這樣聯想,影響到他們,并非我本意。
但如今這樣一聽,還是覺得哪里怪異。
我沒過他們半點關,更沒花過他們一個銅板,他們卻要求我顧及他們的名聲,只因我們對外是一。
是了,我醒悟過來。
其實宋芝芝那句「阿姐有錢,比整個宋府都有錢」就是下意識把我排除在了宋府之外。
我想笑,他們自己不做里子,又想要有面子,世間哪有這麼好的事?
「我是有錢,但是我喜歡把錢拿去吃喝嫖賭,哦不對,我不賭,當然,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不管怎麼說,總之我不想把錢花在養人上面。然后這個行為給你們造了困擾,是這樣沒錯吧?」
我漸漸理清思路。
「你們若在意這些,不如你們花錢給我多請些人?」我誠懇建議,「其實我不介意多幾個丫鬟小廝。」
宋芝芝柳眉輕蹙,思索片刻才答:「我也曾跟爹娘提過。只是爹一直嚴厲止我和娘干涉飛羽苑的事。娘凡事以爹為先自不會忤逆他,而我是小輩也不好說太多。」
又道:「罷了。爹他為何這樣行事,我也不明白。總之你只需要清楚,我娘真的對你沒有惡意。」
「嗯,我知道。」
的確對我沒有惡意,只是眼中無我而已。
「那就好。」宋芝芝看起來松了口氣,接著神莫名地有些雀躍,「阿姐你先逛著,后日我去接你。你頭一次進宮,有些規矩和忌諱想必不大清楚,所以要跟我。」
我嗯嗯地點頭敷衍,一偏頭看到了遠拿著一堆東西正往這個方向走的孟齊,忙揮手喊他。
孟齊聽到聲音看向這邊,看到我和宋芝芝,加快腳步走了過來。
「大小姐,二小姐。」
宋芝芝嗯一聲算是應了,并不看他,只扭頭跟我講:「阿姐我先走了。」
「好。」
待宋芝芝走開后。
我看向孟齊,發現孟齊在看宋芝芝。
再看珍珠,發現珍珠也在看宋芝芝。
「可以看看我嗎?兩位。」
孟齊率先回過神來,隨口問道:「大小姐,二小姐為什麼會同你在一?」
「姐妹深你沒見過?」我有些醋,怎麼開口就是二小姐。
「方才大小姐同祭酒家的李大小姐產生了口角,二小姐過來幫大小姐說話,并說后日來接大小姐一起宮。」珍珠在一旁耐心替我總結。
我不滿珍珠自作主張,可向來是個老好人,看不得我跟孟齊鬧別扭,總是居中調和。
仔細想想,這樣兩頭氣,也不易。
「好啦大小姐,咱們今天不是來買頭面的嗎?到了倒霉事,買它一套最貴的去去晦氣,怎麼樣?」珍珠哄我。
是故意這樣說好轉移我的注意力。
我確實也沒有特別不開心,遂促狹道:「好,買最貴的,從你的月例里扣。」
苦著臉,表夸張地配合我賣慘:「那我豈不是這輩子都拿不到月例了。」
我哈哈大笑。
珍珠也跟著笑,一邊笑一邊說:「大小姐還是笑起來好看。」
我糾正:「不笑的時候也好看。」
「是是是,大小姐艷冠群芳,最最好看。」珍珠瘋狂點頭附和。
「用最就夸張了點。」我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若單論相貌,京城這些貴之中,宋芝芝才是最好看的那一個。
盡管我好長一段時間里都不是很喜歡,但這是無可辯駁的事實。
10.
笑鬧了一陣,我們一行三人很快從白玉堂買好了首飾回府。
當然,沒有買最貴的,也沒扣珍珠的月例。
我買了一套銀鎏金頭面,珍珠買了兩白玉簪子,至于孟齊,買的年貨算不算?
次日一早,娘也終于回來了。
年關將至,一家人總算整整齊齊。
我將除夕要進宮赴宴的事告訴,聽完好像并不意外,只笑瞇瞇點了點頭表示知道,沒有如往常一樣千叮嚀萬囑咐。
這可不像。
向來最嘮叨我。
我想不通,便直接問,不回答,倒反問我:「大小姐,你想離開京城嗎?」
我心里一跳,直覺有什麼大事要發生。
我想離開京城嗎?
當然想,一萬個想。
小時候聽他們給我講娘親故事的時候我就問過娘,我可不可以也去闖江湖,像娘親一樣。
娘說我肯定會像娘親一樣的,但是我還小,所以要過些年才能去。
可等啊等,等啊等,哪一年都不行。
問過我爹,他讓我一切聽娘的。
也纏過孟齊帶我離家出走,孟齊不答應。
珍珠更不用說,我一試探,就把頭搖得像撥浪鼓。
當然了,我還試過自己溜,可惜即便做足了準備,最遠也只去到京城五里外就被追了回來。
到我及笄那天,我又問了一次娘可不可以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娘還是說不可以。
從那時起我就干脆不想這個事兒了。
我想娘當初說的等我大一些,大概就是用來搪塞小孩兒的話。
卻不想,如今娘又主提起了這個話頭。
我想了半天,終是誠實地回答想。
娘笑得一臉欣,著我的頭說:「大小姐,你很快就自由了。」
自由?
我過去不自由麼?
原來我從前離不得京,是一種不自由。
我似懂非懂,只等著除夕宴的到來。
因為娘說,那天晚上會有驚喜等著我。
很快就到了除夕這日。
一大早,娘便將我收拾齊整。
但奇怪的是,不能進宮的孟齊同樣穿得很是講究。他日常雖也不穿侍衛服,可向來穿得隨意,不似今天這般正式。
我甚至懷疑他特意做了件新服,致得連袖口都用銀繡著祥云滾邊。
直到想起宋芝芝今天要來接我,我才恍然大悟。
「不就是宋芝芝要來飛羽苑嗎?好家伙,你至于穿得這麼氣?」
原來男也為悅己者容啊。我覺自己已經變了一只酸,滋滋不停往外冒著酸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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