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楚琳瑯這麼不客氣, 司徒大人難得的傻氣也逐漸消散。
他在水井邊洗了手,便從容坐下, 端起了飯碗, 然后對一旁饞涎滴的觀棋道:“你也來一起吃吧。”
觀棋正等這句話呢,忙不迭上桌,拿起筷子就夾了一大塊燒口。
嗯, 不錯,口即化,爛極了, 竟然有幾分連州酒樓的味道!那蛋也炒得好吃,配炊餅正好!
于是在這不大的廳堂里,風馬牛不相及的兩家,主仆不分地湊合吃了一頓。
夏荷和冬雪從來沒跟主子一起吃過飯,都有些不好意思筷子。
而楚琳瑯嫁到周家后, 在婆婆面前吃飯講究些規矩, 遇上宴客一類,寧可不吃, 也得維系夫人的優雅。可如今在司徒大人面前, 倒是懶得裝了, 只埋頭吃飯, 下筷子只顧著狠準穩。
司徒晟吃得不多, 看著楚夫人吃哪盤菜, 他就會盤子,將菜往勞苦功高的楚氏那里挪挪。
跟楚琳瑯有得拼的, 就只剩下觀棋了, 他今天跟大人當差, 誤了飯點, 吃起來狼吞虎咽,配著自己買的炊餅,腮幫子甩得可香了。
當觀棋舉著筷子夾向最后一只鴨的時候,桌下的突然被人踹了一下。
不知所謂地抬頭看時,突然發現主子淡然瞟了他一眼,遲疑之間,那鴨就被楚琳瑯一筷子給夾走了。
一臉從容地將鴨剔下來,卻分給了夏荷、冬雪兩個丫頭。
這又讓觀棋大為吃味,覺得一樣是奴才,怎麼自家主子這麼不疼他呢!
待吃完了飯,司徒晟總算撿拾起待客之道,親自燒水,給楚琳瑯沏了清茶來品。
這位司徒大人,吃住不甚講究,卻在茶道上很下功夫。擺在桌案上的茶雖然只是普通的紫砂壺茶盞,可看著盤得油亮的表面,足見平日被人時時拿來用。
司徒晟沏茶行云流水,作也是說不出的優雅順暢。就連不懂鑒賞的楚琳瑯也看直了眼。
這些高雅名堂,好像周隨安都不大懂,可是司徒晟做起來卻從容雅致,自然極了。
楚琳瑯想起夏荷說過,瘟生那瘋娘原是高門大戶子,看來是不假,所以再怎麼落魄,曾經的家子弟骨子里都有難以磨滅的氣度。
司徒晟沏好了茶,便遞給了楚琳瑯一盅。楚琳瑯小口品酌了一下,不由得點頭。
難怪文人們就擺弄這些小茶盅,這麼心一品,味道的確跟大碗的茶不一樣。
不過窗紙糊完了,飯也吃了,茶也飲了,這時辰更是不早了,也不宜久留,就此與君別過就要打道回府。
就在要起的功夫,大門突然有車馬喧囂,接著便是咚咚敲門的聲音:“司徒大人可在家?”
大理寺卿的應酬真忙,這麼晚了還有訪客。可是楚琳瑯卻不宜讓人撞見跟司徒大人在私宅共。
畢竟還沒有和離,掛著周家婦人的名頭,若是被人撞見,傳到周家耳中引起誤會,反而多事了。
可這宅院的后門被堆的雜堵住,一時也打不開啊。
司徒晟示意莫慌,可以去隔壁偏房避一避。
當楚琳瑯領著兩個丫鬟躲在黑漆漆的屋子里時,不由得啞然失笑——好心來送家,怎麼反而有幾分被捉的味道了呢?
就在這時,府宅大門已經被觀棋打開,就聽聞爽朗的男聲笑道:“卿大人的府宅子可真難找,我方才差點迷路了呢。”
楚琳瑯隔著房門,只聽司徒晟穩穩回道:“不知四殿下親臨,卑職有失遠迎。”
看來司徒晟如今真是朝中炙手可熱的新貴,這麼晚了,堂堂四皇子居然親自找上門來。
接下來就是一堆打腔的客套寒暄。
看來四皇子很是念緝拿刺客那一夜,司徒晟肯手下留,替他兵營的人放水。
不然那個人若被拿住,再人指使隨口胡說些什麼,必定要被太子殿下咬死,說是他派人行刺的。
畢竟那刺客曾經是他的舊日親隨,如此明晃晃栽贓的人選,怎麼看都像是他行刺皇兄。
至于司徒晟之前幫助老六扳倒了叔父泰王,進而連累他母妃冷宮的舊怨,四皇子絕口不提,甚是關切著司徒大人的冷暖,看樣子是要送些管事仆役給司徒晟。
四皇子如今失勢,雖然陛下依然留著他做事,可風頭不再似從前。
所以夾著尾做人之余,四皇子難免要重新堪用之人,想法子再度起勢。
而這父皇新近重用的臣子司徒晟,雖然寒流出,表面看起來邦邦不知變通,仿佛忠君孤臣一般,但依著四皇子劉鎮看來,他其實油聰明得很。
既然司徒晟已經跟老六鬧僵,又不曾傾靠太子,他不妨主示好,試探一下,看看此人以后能不能為自己所用。
聽到了四皇子的建議,司徒晟穩穩道:“四皇子的好意,卑職心領了,只是家中已經請了仆人,俸祿有限,養不了這麼多人……”
聽聞此話,劉鎮反駁道:“你為五品大員,可家里只有一個小廝哪夠?錢銀的事,大人不必擔心,我送的這些人都是死契,他們的月例也不必你出,不過添幾碗飯而已,花不了太多錢。”
說完,他揮了揮手,不一會院子里就站了一個管事,三個侍丫鬟。
四皇子劉鎮是有備而來,他老早就打聽清楚了,司徒晟家中并無管事仆役。今日他親自將人送來,司徒晟就算想推拒,也推拒不了。
只要司徒晟將人留下,就此他和司徒大人便有了些千萬縷的聯系。
司徒晟已經為了他,得罪了太子,又跟老六惡。總不好自己將路走死,再得罪陛下另一個兒子吧?
陛下年事已高,司徒晟若是聰明人,當明白從龍之功的重要。
所以就在司徒晟表示真的已經請人之后,劉鎮輕笑道:“若是請了人,怎麼半天不見人奉茶?司徒大人,您搪塞我也太不走心了吧?怎麼?本王的一片好心賞你幾個人,是要卿之命?”
司徒晟垂下眼眸,正想著如何推拒時,只聽不遠的偏房里傳來了子清朗靜:“大人,奴婢方才睡著了,可是廳上來了客人?奴婢這就穿服出去備茶!”
司徒晟一愣之后,立刻反應了過來,高聲道:“管事既然已經睡下,就不必起了,只讓丫鬟待客就是!”
不大一會的功夫,冬雪和夏荷兩個丫鬟就木著臉出了屋子,從廚房端了熱水茶杯進了廳。
司徒晟穩穩道:“皇子殿下明鑒,卑職真是已經請了管事,還買了丫鬟。您也看到了,在下的屋舍簡陋,住不下太多人,還請見諒。陛下的好意,在下心領就是了……天已晚,在下不耐熬夜,若四殿下還有事,不妨留待明日朝上去說。”
說完,他便站起來,微笑看著四殿下。
如此明顯趕客,再沉的屁也坐不下了。四皇子目沉地打量著突然冒出的兩個丫頭,心知沒法再強留人。
他也并不想跟司徒晟扯破臉,畢竟司徒晟現在是父皇眼前的紅人,就算拉攏人,也要從長計議。
可是被人如此打臉拒絕,到底是怏怏不快,那臉也沉似鍋底。
司徒晟恍如沒有看到四皇子的臉,只是一邊在前引路,一邊淡淡道:“聽聞四殿下善鳧水,當知在大江大河中,應順勢而為,切莫逆流而上。如今浪大,殿下韜晦,當真是明哲也。可也要懂得,這氣力要使在該使之,不該用在卑職這窮巷陋室里……”
劉鎮腦子轉得快,一下子聽出了這位司徒大人意有所指,他不由得定住了子,探究問道:“您的意思……”
司徒晟依舊淡然表,只是淡淡道:“年歲大的人都念舊,不如新,可人卻不如舊。四殿下當仔細想想,為何家待您之期許,與其他皇子不同。依著卑職看,您莫要再白用氣力在朝堂上……”
劉鎮的表一愣,眼睛也逐漸圓瞪。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司徒晟的意思。
陛下的皇子眾多,他之所以能與太子分庭抗禮,最本的原因卻是因為母妃深得陛下寵。
可惜他當初一時心急,竟然錯靠了泰王這棵大樹,本以為就可以穩住朝綱,積攢人脈。哪想到卻遭了逆王牽連,落得滿盤皆輸。
如今,他的母妃靜妃牽連被貶冷宮,而他在朝中也如過街老鼠,除了幾個親隨,百避之不及。
本以為這司徒晟也是勢利眼,才如此不給他面,可他方才之言,分明已有所指,在點撥著他啊!
父皇人老念舊?不費氣力在朝堂?那是要他花氣力在宮中了……
想到這,四皇子茅塞頓開,忍不住朝著司徒晟抱拳拘禮:“先生!您當真是大才!”
于是他再不顧給司徒晟臉子,只一臉誠懇地談到過幾日宴飲的事,邀請司徒大人務必到場,便帶著那些仆役告辭而去了。
等人走干凈了,司徒晟這才打開偏房的門,楚琳瑯正閑坐在條凳上嗑瓜子。
見他進來,琳瑯這才拍拍手里的瓜子皮道:“好了,時辰真是不早了,既然大人要早睡,奴家也就告辭了。”
司徒晟抿了抿,道:“謝謝夫人方才出聲幫我解圍,只是……你如此太不謹慎,萬一他看到你,你的名聲何在?”
楚琳瑯沒想到自己好心幫他,他居然還訓起自己來了。
瞟了司徒晟一眼:“因為我知道您腦筋靈,就算事前沒有串詞,也絕對能應付過去,不會我拋頭面啊!再說了,我一個快要下堂的婦人,有什麼名聲不名聲的?只是別帶累大人,落得沾花惹草的名聲就好。”
如今聽來,還真是多余了。這位司徒大人可是個哄人的高手,明明撅了那位四殿下的面子,但僅憑著云里霧里的幾句話,就哄得那位樂呵呵地走了。
這等玩弄人心于掌間的本事,還真是高妙!
聽這般以“下堂婦”自嘲,司徒晟的濃眉蹙了蹙,似乎想說些什麼,可終究是忍住了,只是道:“天太晚了,我送你們回去。”
說完,便不容拒絕地讓觀棋去取燈籠去了。
于是在夜幕低垂時,司徒晟一路踏著晚霜,將楚琳瑯送回去。
如今深秋將要冬,早晚溫差甚大,楚琳瑯穿得不算太薄,但是到了夜里也冷得打起哆嗦。也是沒料到自己會耽擱這麼久,連像樣的厚披風都沒帶。
離了周家后,也沒有自己的馬車,外出用起也不方便……
心里正想著,突然一件泛著皂角清香的大氅就落在了自己的上。
琳瑯啞然回頭看,才發現司徒晟將他黑的斗篷給了自己。
這可怎麼使得?楚琳瑯連忙要下,里還喃喃著這樣不好。
司徒晟聽了清冷道:“披件服,失不了名節。而且一個快要下堂的婦人,有什麼名聲不名聲的?難道凍壞了花錢買湯藥喝就好?”
楚琳瑯瞪了他一眼,這廝就拿說過的話來堵。
不過他說的在理,湯藥可是很費錢呢。現在手頭可不能再多花費了。
這件黑氅雖然舊了些,但是還帶著它主人的溫,披在上溫暖極了。
就在這時,司徒晟又緩緩道:“我這幾日在想,你如此堅定和離,可是你的兒周家未必肯放手,還年,離不開母親,要不要我幫你想些辦法……”
楚琳瑯苦笑打斷:“不必了,還是跟著親人好,何必跟著我苦。”
司徒晟頓了頓:“父母和離,兒寄養在母親那的也很多,不如我與周隨安說,讓他同意先放在你那里,以后待大了嫁人時再回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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