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揚一笑:「我哪有什麼特別吩咐,無非是想知道學堂里真實的況。」
重音咬在「真實」二字,這白胡子老頭是聰明人,豈有不明白的。
他收下鐲子,坦白道:「江塵確實在考試時看過別人,但只短暫幾眼,大概是看看別人寫到什麼進度了,并未長久盯著。」
也就是說,江塵沒有作弊。
他的進步,都是實打實學出來的。
「倒是江榮,最近文風突變,進步大得不像話。」
心里無端升起一不祥的預。
「可否將江榮的考卷給我看看?」
夫子將江榮的卷子拿過來。
我掃了一眼,渾都冷了。
江榮這篇文章,和前世一位姓蘇的舉人寫得一模一樣。
但問題在于,按照這一世的時間線,蘇姓舉人應當在三年后的殿選中才會寫下此文。
我的手抖起來,幾乎拿不穩卷子。
只有一種可能。
江榮也重生了!
6
確定了這一點后,我只覺得如墜冰窟。
江榮上一世就甜心狠,心思深沉。
如今他帶著前世的經驗和記憶,只會比上一世更厲害。
唯一的好在于,他目前并不能確認我也重生了,如果能確認的話,他就該知道我和他之間已無轉圜的余地,不會再多次跑來我面前爭寵。
心下通,我又送了些銀兩給夫子做封口費,隨后回了自己的院子。
卻發現江榮就站在院外等我。
「夫人,我說的是不是真的?」他揚起笑臉看向我,出兩個深深的酒窩,「是不是該賞我?」
我緩緩笑了。
「自然是要賞的。」我隨的侍取來紋銀,賞給江榮。
江榮看著銀子,深深失:「我不要銀子,我只想像塵哥兒那樣,能被夫人親自教導。」
我并不接茬,只道:「夫子給我看了你的文章。」
我清晰地看到,江榮目深狠狠一變。
他問我:「夫人覺得我寫得怎麼樣?」
這是試探。
我這一世沒有收養江榮的行為已經引起了他的懷疑,
他在試探我是否也是重生。
「文采斐然,令人驚艷。」我由衷贊嘆,「很難想象這樣的文章,出自一個十二歲年之手。」
江榮笑了,肩頸隨之放松下來。
他終于確認,我不是重生的了。
「那夫人能不能也陪我讀書……」
我搖搖頭:「你功課已經足夠好,現在讀再多書也提高不了什麼了,不如多出去玩一玩逛一逛,等你以后朝為、家立業了,就再也沒有這麼輕松的日子了。」
我笑著接過侍手中的紋銀,塞進江榮手里:「去玩吧,銀子不夠了就來跟我說,我再給你。」
江榮眨眨眼,顯然是心了。
轉過,我在心中冷笑。
江榮的子我太了解了。
他玩很大,讀書時本坐不住,做功課時都是由我親自盯著,他才能不開小差。
尤其是他現在自以為有著重生的金手指,對付這些初級的功課不在話下,就更加不會認真讀書了。
我的榮哥兒,你不是前世覺得我讓你上進是害了你嗎?
那就去玩吧,好好玩。
功課這件事是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等你后悔的那一天,就已經來不及了。
……
當然,江榮不可小覷,為了讓他對我徹底沒戒備心,當晚,我狠狠教訓了「作弊」的江塵。
鞭子聲一下下在屋響起,得全院都聽得見。
「讓你作弊!我讓你作弊!再有下回,我把你送去北漠充軍!」
房間,江塵看著我拿鞭子打枕頭,小聲道:「夫人仔細手疼,要不我替你?」
我的確手有點疼,于是將鞭子給江塵。
他一邊拿鞭子繼續打枕頭,一邊高聲求饒:「夫人,我冤枉!我真的冤枉!」
隨后,又用屈打招的委屈聲調哭喊:「我再也不敢了!夫人就饒了我這回吧。」
這小子,平時不聲不響,演戲倒還像。
……
做足了樣子后,我和江塵一起吃點心。
「夫人這是演給江榮看?」
「不止,也演給其他江姓子弟。」我吃著棗泥,閑閑道,「你畢竟不是侯爺的孩子,如今突然得了勢,別的子弟難免嫉妒你,即便不是江榮,以后也會有別人給你使絆子。」
「所以,不如讓他們覺得被我收養也不是什麼好事,咱們悶聲發大財。」
江塵目微。
我看他一直沒吃,把盛棗泥的盤子往他那里推了推:「吃啊。」
他面難:「我不吃甜的。」
「這樣啊。」我說,「那我一個人也吃不完,你要不拿去分給丫鬟小廝吧。」
江塵應了我的話,端著盤子往外走。
路上遇見了小廝,小廝嘆:「喲,這不是夫人親自下廚做的棗泥嗎?怎麼,是要分我們嗎?」
江塵沉默,隨后很篤定地開了口:「不是,夫人是讓我帶回去吃。」
說完,他端著盤子走了,甩給小廝一個令人捉不的背影。
7
我鞭打江塵的事傳遍侯府后,江榮顯然是更得意了。
他在學堂里橫行霸道,即使不去上課,夫子也不管他。
于是,江榮前世抑的玩兒被極大地激發了,他結了一票狐朋狗友,在外面逛戲樓、喝花酒。
人人都說他這風流浪的模樣,十足得了他父親江的傳。
消息傳到我這里,我淡淡一笑,為江榮說話:「榮哥兒聰明,不學也是功課第一,那不如多玩玩。」
轉過頭來,繼續教江塵好好學習。
……
半個月后,我一回院子,就見他領著一個姑娘站在那里。
那姑娘約莫十三四歲的年紀,垂著手站在那里,模樣倒是生得俊俏。
「夫人,我看著您房中人手不夠,剛好路上遇到這丫鬟賣葬父,便用夫人賞我的銀子買了。」江榮討好道,「一來也算做了件善事,二來是個伶俐的,定能伺候好夫人。」
那丫鬟的確機靈,聞言立刻跟上:「奴家月梅,以后生是夫人的人,死是夫人的鬼。」
月梅!
我的指甲不易察覺地掐進掌心。
我冷眼瞧過去,瓜子臉杏核眼,不是那前世在我面前耀武揚威的青樓花魁又是誰?
只是此時的尚且沒有風萬種,還是個小姑娘。
我懂了。
什麼賣葬父?不過是一通編出來的好聽故事。
月梅是江榮從青樓里贖出來的。
月梅十三歲被發賣進青樓,十六歲為花魁。
現在的價還不高,贖花不了太多銀子。
所以江榮提前把贖了出來,一來比之后再贖要省錢,二來能提前和在府里相,三來還能安個眼線在我邊。
一箭多雕,江榮真是不可小覷。
想當年《三十六計》還是我教他讀的,如今他玩瞞天過海,我便玩將計就計。
于是,我笑意地了月梅的手:「的確是個機靈姑娘,既如此,你就跟在我邊吧。」
8
月梅服侍了我三個月,不斷說江榮的好話。
比如我們去學堂,便說:「榮哥兒功課最好,每次文章都被夫子夸獎,外面的文士都以和他對詩為榮,真是才華橫溢。」
我在心里冷笑。
他自然才華橫溢。
畢竟他筆下的那些文那些詩本不是自己寫的。
真正的作者到時候只會嘆息,自己的靈怎麼幾年前就被別人寫過。
路過小廚房時,月梅也會說:「上次公子們一起去外面打獵,榮哥兒帶回了大塊鹿,特意送到小廚房,讓全都做給夫人吃,真是極孝順的。」
我再度冷笑。
江榮的確給我送來了烤鹿。
可我子弱,本吃不了這種猛火炙烤的鹿。
反倒是江塵,每次會在去學堂前給我熬碗白粥,里面加了各種藥材,是他對著醫書一點點琢磨出來的。
誰是真心,一目了然。
月梅還要為江榮說話:「我看這屋里只有塵哥兒一個也寂寞,要不夫人再將榮哥兒也……」
很好,真正的主題來了。
我立刻打斷,笑著調侃:「怎麼?你心悅江榮?不然怎麼三句話不離他,要不我將你調到他邊?」
月梅一驚,趕找補:「怎會?奴婢的心全是夫人的!」
「但畢竟……畢竟我賣葬父時,是江榮公子救了我,對我有恩,我自然多關注他些。」
「你不喜歡江榮?」
「奴婢一心服侍夫人,心中怎會有這些雜念?」
月梅一臉正氣。
但其實我早知道了。
江榮邊同樣有我安的眼線,眼線告訴我,江榮和月梅私下里頻頻幽會。
江榮還許諾月梅,等他了侯府嫡子,就娶月梅為妾,日后再找機會轉正,讓為侯府的主人。
這大餅畫的,可不是與前世一模一樣?
也不怪月梅心。
江榮即使沒被我收養,也是永寧侯的親兒子。
月梅能嫁他,別說是正妻,就算是做妾,也屬實是飛上枝頭當凰。
「好啦,知道你的忠心了。」我吩咐月梅,「去看看我的藥熬好沒。」
月梅應了一聲,朝屋外走去,正好和朝屋走的江塵撞上。
江塵的手里正端著我的藥,眼見月梅差點撞上他,他連忙側一避。
月梅抬頭去,江塵一白,一頂玉冠束住如墨的長發,眉眼清冷。
他們這些半大的年長得比風還快,半年不到,江塵的孩子模樣就已經褪去了大半,肩膀拔,腰桿筆直,下頜線呈現出年男子的鋒利來。
月梅的臉突然紅了,匆匆跑出去,連禮都忘了行。
我笑著沖江塵招招手:「過來,讓我看看。」
他不明所以地走過來,我他的臉:「我們塵哥兒,也是會招孩子喜歡的人了。」
江塵面一燙,避開了我的手。
我眼睜睜地看著他連耳垂都變了。
我愣了愣。
我沒做過母親,不過是學著別人的樣子,照葫蘆畫瓢。
但江塵其實只比我小幾歲,之前他沒長開,看著還是孩子樣,我代母子代得心安理得,他躲我,我也只覺得是小孩子認生害。
如今他長高了,看著倒像是我的同輩,再害起來,弄得我也不自在了。
當媽難,當后媽更難啊!
我一邊接過江塵手里的苦藥,一邊默默嘆。
秋的時候,江回來了。
他之前被皇上調去南方監督水利,江南是溫鄉,江一頭扎進了會說吳儂語的姑娘堆里,如今總算磨磨蹭蹭地完了皇命,想起了他在京城里這個鳥不拉屎的侯府。
我帶著人在門口迎接,江一臉被酒掏空的模樣,著大肚子下轎:「夫人別來無恙啊!」
然后,他拍拍站在我旁邊的江塵:「榮哥兒這麼大了?真是出落得風流倜儻,有我年輕時的風采!」
江塵小聲道:「侯爺,我是江塵。」
江的臉上出現了小小的尷尬,不過,隨即江榮便從人群中出來,親切地扶住他:「父親終于回來了,榮兒真是分外想念父親。」
江本分不清自己的這幾個庶子,不過要選一個最喜歡的,那自然是聰明甜的江榮。
眼看著江跟江榮熱絡地寒暄起來,我在旁邊瞧著,懶得搭腔。
我和江是表面夫妻,房花燭夜那日喝了杯酒,他就走了,房都沒圓。
我嫌他年紀大臟,不愿他
。
他一方面不敢惹我,一方面有更嫵的妾室,因此也很識趣地不來我。
雙方都知道這不過是個日子湊活過的面婚姻,倒也自在。
當晚,江與我一起飲茶,指了指江塵:「塵哥兒這個年紀,可以納兩個丫鬟開開臉了。」
永寧侯府的家風一向如此,公子娶妻前,可以先收邊的丫鬟做妾。
一直崇尚不婚不育保平安,誰知一場意外來臨,相公孩子都給準備齊全了,孩子差點兒被人賣,相公被趕出家門,哪有這麼欺負人的?既然成了我林喜悅的人,那就歸我罩,夫妻同心分了家,就在人人都懷疑他們要餓死的時候,病了二十幾年的人突然強壯了是怎麼回事?一直沒機會科考的人忽然中了榜首是怎麼回事?日子眼看著紅火,多年不聞不問的娘家人也上來佔便宜,呵呵,姑奶奶可不是好欺負的人,這樣的,老娘能打八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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