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匹,是上好的蜀錦,布莊里剛得,我就地給老太君送來了。」
「老太君瞧瞧,這里頭繡了金銀雙線,名為月華錦,行走間,仿佛有月流淌在擺上。滿京城不知多人盯著這幾匹布料呢,這可是我特意給侯府留的。」
孫掌柜朝沈未雨看了眼,笑道:「沈姑娘花容月貌,這樣好的料子,也只有能襯了。」
所有人都知道我疼沈未雨,每次結賬的時候,幾個掌柜就會送些昂貴的裳首飾,哄著我一并買下,送給寶貝孫。沈未雨收下,背地里,卻轉一手,大部分都給了韓可心。
我放下茶盞,起走到案幾旁邊,去看那幾匹布料。
果然,樣式雖好,卻大都是寶藍絳紫這些婦人才喜歡的款式,一共八匹布料,只有三匹是年輕人穿戴的。
我著布料,沈未雨答答地抱著我的胳膊撒:
「孫掌柜胡說,我年紀輕輕,哪里襯得起這樣華貴的料子。依我看呀,這料子給祖母做裳才合適呢。」
說完一臉期待地看著我,等我把這些料子賞給。
若按以往,我自然會說,我一個守寡的老太太,穿這些鮮亮的裳做什麼。
現在嗎——
我抱起料,滿臉贊同地點點頭。
「你說得對,這幾匹料子我穿正合適。」
「還有那些首飾,這紅寶石大珍珠,一看就是年紀大的才得住。這幾樣都留下吧,一共多錢?」
7
沈未雨傻了,笑意僵在臉上,一只手還抱著我胳膊,也不是,抱也不是。
孫掌柜干笑一聲:
「老太太有眼,這些一共五千六百兩,再加上之前的——」
「停停停,之前的既然是我那兒媳婦簽的字,你們自管找要便是,不關我事。」
「杜鵑回來沒有?杜鵑去開銀箱,拿銀票給孫掌柜,把東西放庫房里去。」
我丫鬟收下東西,端起茶杯,不耐煩地瞪了眼孫掌柜:
「我累了,要躺一會,你怎麼還杵在這?」
孫掌柜僵在原地,跟另一個掌柜對視一眼,尷尬地起告辭。兩人一邊走,還一邊竊竊私語:
「這沈姑娘莫不是惹老太君生氣了?」
「沈夫人那有銀子嗎?該不會要賴賬吧?咱們可墊付一年了,不能再拖啊。」
他們一走,沈未雨就哭著跪了下來:
「祖母,他們這一去,母親勢必要發落我。祖母,未雨何惹你生氣了,你不疼我了嗎?」
我震驚地
看著:
「未雨,你怎麼這樣說?我上個月剛送了你一套點翠頭面,花了三千兩銀子。」
「你和幾個兄長的月錢,都是我額外從自個嫁妝里掏的,我每個月給你買裳首飾,怎麼一次不買,你就說我不疼你?」
我眼睛一眨,掉下淚來:
「我只給自己買一次裳,你就說我不疼你了?我老太婆不配穿好服是不是?我是不是該早點去死,把銀子都留給你們花?」
一邊說一邊用力捶自己口,扯頭發:
「兒子忤逆,兒媳不孝,連孫子孫也不心,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老侯爺,我這就來陪你——」
沈未雨嚇壞了,大哭道:「祖母冤枉啊,我不是這個意思!」
丫鬟們搶著上來勸我扶我,一通折騰,沈未雨不敢再留在這,哭哭啼啼地跑了。
等走后,我把臉一抹,冷哼一聲:「關門!」
「找幾個繡娘,把這幾匹料子都抓做出來。」
前輩子我省吃儉用,服都是幾年前的舊裳,你們幾個大手大腳,呵呵,五千兩的裳,穿了能仙嗎?
我自己穿穿看。
8
孫掌柜兩個去找韓可心,韓可心自然是掏不出銀子的。只能說一籮筐好話,哄住他們,說讓他們過幾天再來一趟,到時候老太太就肯了。
侯府那麼大,又不怕人跑了,兩個人雖然不樂意,也勉強點頭答應。
等他們一走,韓可心眼珠子一轉,使出一個絕招。
沈澤明的婚事。
我有一個手帕,是鎮國公江老夫人,小時候沈澤明長得很好看,便開玩笑,要把自個孫給嫁過來。
江老夫人次子夫婦意外亡,只留下這麼個寶貝兒,從小養在邊,看得眼珠子似的。
臨死前,握住我的手:
「老姐姐,我就這麼一個心肝寶貝,我都托付給你了。以后嫁進你們沈家,你幫我照看著,我再沒什麼不放心的。」
韓可心知道我看重江家孫,沒有其他辦法,便在這樁婚事上想辦法拿我:
「娘,不好了,明哥兒他不知犯了什麼混,今日在青樓里,非要給一個子贖。」
韓可心著帕子,急得在我屋子里團團轉:
「這江姑娘還沒進門,他就要納妾,娘,咱們可怎麼跟人家代啊?」
「他向來只聽我的話,要不,我去勸勸?」
「只是孫掌柜他們還等在賬房那,府里一攤子事,我丟不開手呀,這可怎麼辦啊?」
韓可心裝模作樣甩著帕子,看我的眼神卻很囂張。
都不是暗示了,就是明著告訴我,我若是不給銀子,就讓沈澤明納妾,惡心江家姑娘,讓我無面對國公府。
前世,府里被抄家時,江姑娘進門才兩個月。
多麼孝順乖巧的好姑娘,卻被我們侯府連累,平白送了命。
現在,我不得把這樁親事搞黃,最好跟鎮國公府也斷絕關系,省得侯府出事,還要連累鎮國公東奔西跑。
「你既然這麼忙就在府里好好待著,明哥兒那邊,我親自去!」
韓可心嗤笑一聲,樣子也不裝了,大剌剌地在椅子上坐下:
「喲,娘,明哥兒可不聽你的話。」
「你去試試看也行,兒媳便在這等著,若是明哥兒不聽勸,娘,到時候我再去。」
9
我沒搭理,府里備了馬車,直奔長樂坊。
丫鬟杜鵑在旁邊憂心忡忡:
「老太太,明大爺子執拗,向來不怎麼肯聽你的勸,咱們能把人帶回來嗎?」
我閉著眼睛靠在馬車上:
「誰說要去勸他了?」
車子在青樓門口停下,我大手一揮,指著對面的小倌館:
「走,進去——」
杜鵑驚掉下:
「老太太,搞錯了,青樓在對面。」
「沒搞錯,就是這。」
我帶著丫鬟進了小倌館,要了一間上好的包房:
「讓你們這長得最俊的小伙子來,來兩個。」
前世,江姑娘剛進門沒多久,沈澤明就找上我,說他看中兩個,我花銀子幫他贖回來:
「祖母,你若是肯花錢幫我贖人,我便在外頭找個宅子安置們倆,不會讓江慧發現。」
「你要是不肯的,母親早說了,親自去贖回來給我做妾,你也不想江慧委屈吧?」
我為著侯府的名聲,殫竭慮,兄弟兩個卻毫不顧忌,反而仗著我對他們的好要挾我,在外頭沾花惹草,養了一大堆人。
現在重活一世,這屎盆子,我自己來扣。
兩個小倌上來,十七八歲的年紀,面如冠玉,紅齒白,果然
是十分俊俏的年郎。
我歪在榻上,由他們伺候我飲酒作樂。
怪道男人都逛青樓,這年輕小伙子唱歌跳舞,是看著,便十分賞心悅目。
一曲唱罷,我招了招手,兩人湊到我膝前:
「我給你們贖,三年后放你們自由,你們可愿意?」
兩人猶豫片刻,對視一眼:
「我們聽老太君的。」
10
兩人是小倌館的頭牌,老鴇舍不得這搖錢樹,開出個天價:
「老太君,你滿京城打聽打聽,再沒有比我們容和容玉更出的小倌了,你這一下子帶走倆,我這樓里往后怎麼做生意啊?」
滔滔不絕說了半天,老鴇試探著張開十手指,面帶瘋狂,眼含得意:
「這樣吧,十萬兩!」
我擱下茶杯,倒吸一口冷氣:
「什麼?這麼便宜?」
「杜鵑,拿銀子!」
老鴇傻眼,看著杜鵑利落地遞過銀票,捶頓足,恨不得哐哐撞墻:
「我開便宜了,我是不是價格開便宜了?我剛剛說十五萬你能接不?」
我嗤笑一聲,張開手臂,一左一右摟住兩個小倌:
「別說十萬兩,就是二十萬兩買他們,我也是心甘愿的。」
十萬兩自然是很離譜的價格,可我這輩子,要搶在兒孫們之前把銀錢花,管他多貴,我有的是銀子。
這老鴇貪婪無度,我就讓賺十萬,比虧十萬還難。
我示意杜鵑把裝銀票的匣子給看:
「瞧見沒有,這趟原本就打算花二三十萬贖他們兩個,沒想到才花一半。趙媽媽你做生意倒是個實誠人,以后買人我還找你。」
我摟著容容玉離開的時候,看見趙媽媽正在撓墻。
一邊撓墻一邊扇自己:
「二十萬,二十萬!我這張破,我這沒見過世面的短淺眼珠子,啊——」
那懊悔的程度,十年后的半夜都要爬起來扇自己臉。
杜鵑「撲嗤」一笑,笑了一會,又嘆氣:
「老太太,你花這麼大銀子贖兩個小倌,回府里怎麼代?」
「奴婢實在是不懂你到底想做什麼。」
做什麼?自然是走子孫的路,讓他們無路可走。
11
帶著兩個小倌回到府上,還沒進門,兒子媳婦已經等在門口了。
韓可心翹首朝馬車里看了一眼,車簾放著,沒聽見沈澤明的聲音,便用帕子捂著輕笑一聲:
「娘,明哥兒還是不肯跟你回來嗎?」
沈濤在旁邊打配合:
「娘,你也太小題大做了,這年風流乃是天。那江家姑娘賢良淑德,明兒不過納個妾,定然是不會計較的。」
「就是呀,養子算什麼呀,不過風流韻事一樁,滿京豪門勛貴,哪個不養呢?」
夫妻兩個一唱一和,把這事說得輕描淡寫,好顯得我有多無理取鬧,為了護著江家姑娘,要強行阻撓孫子無傷大雅的喜好。
所有人都不在意沈澤明納妾,我在意,那我便要掏銀子擺平這事。
我掀起眼皮,冷冷地看他們一眼:
「逛青樓不算什麼,養子伶人也只是風流韻事,沒人會笑話我們侯府,你們真這麼想?」
「對呀娘,這算什麼啊?紅袖添香,素來便被文人客稱頌啊。」
我干咳一聲:
「你們能這麼想,實在是太——好了!」
我一邊說,一邊把車簾掀開,示意容容玉下車。
兩人下了車,并排站在馬車旁邊,然后齊齊手握住我的胳膊,把我扶下馬車。
我欣地拍拍沈濤的肩膀:
「兒子,我原本還怕你們責怪,聽到你們這樣說,我就放心多了。」
「我年紀大了,是時候養兩個男寵在旁邊,紅袖添香,給我解解悶,逗逗樂子。」
沈濤大張著,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一不。
韓可心倒吸一口冷氣,發出一聲尖:
「男寵?」
我臉一板:
「你一驚一乍地嚇唬人干什麼?這是容,這是容玉,我剛從小倌館贖回來的,往后啊,便是一家人了。」
「什麼,小倌?娘——你——你實在是——」
沈濤氣得翻白眼,捂著口,不住地跺腳:
「娘!你太離譜了,你這一路上,有沒有被人發現?」
12
「贖小倌又不是什麼丟臉的事,我自然是明正大回來的。哦,路上遇見平長公主,還給我賀喜呢。」
我隨口胡扯,平長公主最八卦,勛貴之中有什麼新鮮事被知道,第二日便滿京知曉了。
果然,沈濤聽完,慘白著臉倒退三步:
「哎呀呀,哎呀呀——」
沈濤捶頓足,面容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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