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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風》 第 41 節 昭昭要逃

我只能拼命學,別人試卷做都做不完,我做完后還要再做一遍。

這些天,我幾乎把知識點掰碎了,嚼爛了,咽進肚子。放學后就去幫食堂阿姨打飯,能免一頓伙食費。

后來,離高考的日子近了,阿姨就讓我讀書給聽,照樣管飯。

整整一年,我早晚都要比別人多學好久。

那天夏天悶熱,我的校服上得能擰出水。

我只有這一套校服,掛在架上晾晾,明天繼續穿。

每次大汗淋漓學到腦子痛的時候抬頭看看外面的天,我都覺心目中的大學在向我招手。

高考結束那天,我看著飛鳥,有些恍惚。

我于昭昭,不只要做飛翔的鳥,更要做展翅高飛的鷹。

考完后,我沒坐車,徒步走回了家,從天亮走到天黑。

村里人都說我中邪了。

高考后不吃也不喝,一覺睡了三天!

不是中邪,指定就是沒考上。

弄得大娘整日里爸媽:「你說你倆花那麼多錢供閨有啥用,到頭來還不都是別人家的!」

「還不如給我家金寶留著買車,到老也好有個摔盆兒的!」

我爸雖上不說,但我明白,他也怕,怕本無歸,怕沒人給他養老送終。

八月底,金寶媳婦生了,是個男孩,又白又胖。

大娘和高興得大擺宴席,恨不得把男孩寫在臉上。

城里的小姑也回來了,中專畢業,嫁了個城里男人。

村里人都說是于家最有出息的人。

飯桌上,故意亮出手上的大金鐲,擺出城里人的架子指點江山,唾沫橫飛:「這年頭,考上高中有啥用哩,不還是考不上大學!還不如學個技去打工,一月能有兩三千!」

「 二哥,回頭讓昭昭盼盼跟著我去打工,包吃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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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沒好氣地哼了一聲:「小姑,我要上高中的!老師說了,讀書才有出息!」

爸爸尷尬地笑著:「我沒兒子,既考上了一中,我就供。」

小姑見勸不妹妹,又把主意打到我上:

「那昭昭哩,你沒考上,你跟姑去! 」

我依舊沒好臉:「你若是想得那幾百塊介紹費,大可去村喇叭里吆喝。」

小姑見我態度強,更怕我發瘋,不再多說。

「昭昭,你想上大學,那人家咋還沒通知你去學校哩?」

大娘抱著孫子湊上來,小姑笑出了聲。

鄰村和我同時考的學生接連收到了消息,我卻還遲遲沒有靜。

這兩個月我等得心焦,想著或許真的是自己太張了,落榜了。

但又不敢想若我真的落榜了,自己該怎麼辦?

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只有這一次機會,沒了,就沒了。

正當我左右為難時,小叔從外面風風火火趕來。

「昭昭,昭昭!你考上了!」

我有些愣。

「我,考上了? 」

「你這孩子,高興傻了!你不僅考上了,還考了 631 分!」

631 分,超了那年的重本線二十多分!

除了清華北大,其他學校幾乎任我挑。

我激得說不出話,妹妹搖晃著我的手,高興得又蹦又跳:

「姐,我就知道你能行!」

媽媽看著我哭了,爸爸第一次昂起了頭。

金寶兒子的百日宴被我搶了風頭,大娘癟了癟:「是真哩嗎,你可別唬!」

小叔白了一眼:「教育廳說的,這還有假!」

大娘泄了氣,小聲嘟囔:「大學這好考?早知道也讓金寶考個清華了。」

如今,村里人都羨慕爸媽,得了我和妹妹這兩個聰明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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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請我爸喝酒的人多得數不過來,都想問問我爸是怎麼供出我這個大學生的。

我爸只抿笑,他老實一輩子,從沒如此風過。

晚上微黃的燈打在他滿是壑的臉上,他止不住地笑意:「誰說生兒沒用!」

10

我去上大學的時候,妹妹去送我。

騎著被爸爸得锃亮的破三服灌滿了風,呼呼作響。

有些激,高興得大聲喊:「姐,你一定是我們家最有出息的!是我們于家最有出息的人!」

我拽住角笑了。

我想,我離年時那個愿又近了些。

到了學校,除了平常的專業課,我常常會一整天窩在圖書館里。

我還在校外找了個兼職,給高中生輔導功課,普通大學生一小時 50 塊,而我是重本生,一小時能賺 80 塊。

風吹不著,雨打不著,還有免費的水果,每天輔導兩小時,就能頂得上爸媽辛苦勞作一天的報酬。

后來,我開始接,給雜志社寫稿,還和同學一起開了當時為數不多的一家網店。

如今收益不錯,很快便還清了家里的欠債,也攢下了自己的小金庫。

今年年初,爸爸補屋頂時摔斷了,傷得不輕,我到家的時候,媽媽正在打磨給爸爸準備的新拐。

我撇了眼那廢木頭,不顧阻撓帶著我爸去了城里醫院。

錢的時候,我爸我媽看著我掏出一沓新票,有些驚訝。

后來我爸從醫院回來,能蹦能跳,村里人被嚇得不輕,說我神了,斷都能治。

大娘試探地問我花了多,我眼都沒眨:

「五千。」

驚得掉了下,扯著我的袖子問我哪來這麼多錢。

我告訴用知識掙得,癟了癟,一臉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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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都行,那你也把金寶帶去,掙大錢。」

我把洗服的臟水潑地上,濺腳。

「沒學歷又懶,只能混吃等死一輩子。」

急了,一腳把盆踢翻:「你這樣的娃都能掙得,我家金寶以后不知道會多有錢,狗眼看人低了!」

后來又找各種借口讓我帶去城里的醫院檢查

我不理,就去找我爸,說大伯又托夢給

我無語,大伯要知道,大概棺材板都快蓋不住了。

于是,我帶去了城里醫院檢查,連頭發都沒放過。

做完所有檢查后,我把丟在醫院,跑路了。

一聽到價格,差點一口氣沒上來,功為醫院貢獻了一個 w,棺材本都快沒了。

11

接下來的日子我努力學習、努力攢錢,其間也有不男生追我,我都一一拒絕了。

他們每個人都想保護我,可我于昭昭,不想別人給我家,要自己給自己一個家。

畢業后,我進了一家百強企業。

沒想到,在那里,上了林楊。

酒桌上,他西裝革履,談笑風生。

當時背著大包小包說要去打工的年,如今了我的大客戶。

結束后,林楊和我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

「昭昭,我騙了你。」林楊眉心,有些不大好意思,「我復讀了。」

林楊說他當時每晚躺在工地的床上,腦子里各種公式揮之不去。

他不想一輩子背著老賴兒子的罵名,在暗無天日的工地里度過一生。

于是,他攢夠了錢,決定復讀。

復讀這條路坎坷萬分,萬幸,他遇上了伯樂。

我沒有想到,林楊口中的于老師會是小叔。

「于老師幫了我很多,我真的很激他。」

林楊昂起頭,碎發隨風飄起,依舊是年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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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終于知道,當年的他為什麼也要逃。

我為他高興,至他沒有放棄自己。

后來我們之間的聯系越來越多,關系越來越切。

那次,他帶我去看他新開的樓盤,「昭昭」。

我明白他什麼意思。

「林楊,我對你有好,但我不想做誰的附屬品,除了我自己,誰都有可能隨時背棄我。」

我不想讓林楊被恩綁住,也不想讓自己被束縛。

林楊沒有再進一步,他懂我,給足了我空間。

在公司,我樣樣做到最好,一如當年拼了命要考出大山的于昭昭。

我的職務越升越高,薪資也越來越多。

除夕那天,我把新車停在破落的小院旁,提著大包小包進門的時候,所有人目瞪口呆。

看著我給爸媽、妹妹、小叔、二嬸都帶了禮和大娘牙都要酸掉了。

小姑如今也不如從前一般得意了,聽說那個城里的老公找了個小三,小姑要和他離婚,卻因為沒文化稀里糊涂地就簽了協議,孩子房子車子,沒一樣落在手里。

現在見了我,也不再提當年讓我去打工的事了。

「昭昭,你這麼能,金寶買城里房子這事,你給辦了唄!」

大娘瓜子皮吐了一地,振振有詞。

我正幫我媽擇菜,聞言輕笑:「憑啥?」

大娘甩了瓜子皮,坐在太師椅上哭:「前天,你大伯給我托夢,說家里老宅風水不好……」

「那大伯還真忙哈,整天給你托夢。」

大概早就商量好了,一旁的

偏幫著說話:「昭昭,你這是什麼話!金寶他爹救了你爹的命,你還人家一套房子,算啥!」

大娘來了勁頭,變本加厲:「就是就是,金寶可是咱老于家唯一的,不僅是房子,工作也得你幫他找!」

「昭昭,我這可是給你們家報恩的機會,你別不知好歹!」

聽見這,二叔也撇下碗筷來湊熱鬧:「昭昭,那你把之前我家的恩也一塊報了吧!當年要不是我有遠見,故意讓你二嬸放跑你,你能有今天?!」

妹妹忍不住了,一杯水潑他臉上:「你別不要臉了!當年你不知道多恨二嬸放跑了姐,滿山找我姐,差點沒把二嬸打死!」

二叔急了,手要打人,我甩了菜,一腳把他踹好遠,他趴在地上好久都起不來。

嚇了一跳,忙著去扶,邊扶邊哭,連著大娘一起。

大過年的,我家哭號連天,引來不人!

哭,他們確實該哭了!

我拍了拍手,當著所有人的面甩出一張照片,照片上的兩人不蔽抱在一起。

「呀!大嫂,你!」

小姑驚呼一聲,二嬸坐在板凳上拍手好,笑開了花。

我笑了笑,揭開大娘最后的遮布:「金寶是誰的,還真不一定!」

大娘一下子紅了臉,心虛得說不出話來。

「賤蹄子!」

氣急了,一掌把大娘呼地上了。

大娘死不承認,拽著腳喊冤。

我又甩出一張親子鑒定書,上面清清楚楚地寫著,于金寶和隔壁王大爺才是親父子!

拿出菜刀要砍死大娘,金寶拿著親子鑒定書看了又看,最后發瘋失控跑了出去。

早在前些年誣陷我媽人的時候我就有了疑心,若不做這虧心事,又怎會急著推給別人!

大娘被嚇破了膽,跑到我爸面前喊救命。

我爸今時今日算是終于看清了的真面目,踹了一腳,眼里噙著淚:「你還有臉提我哥,賤不賤吶!」

一口氣沒上來,撅了過去。

據我所知,前幾年在大娘的攛掇下,瞞著我爸和二叔把所有的積蓄包括家里老宅的房產證都給了金寶那小子,結果到頭來,于金寶了王金寶!

這下好了,金寶跳了河,大娘撞了墻,我進了 ICU。

不過所有這些都不關我的事,倒是王大爺應該急昏了頭。

他們的恩我都報了,哪能落下二叔?

幾年前二嬸放我走的時候,悄悄塞給我一張紙條,上面寫著一個外省的地址。

二嬸不僅是救我,也是救自己。

我終于幫二嬸找到了家,也功把二叔送進了局子。

我看見那對老夫婦頭發白了一片,步履蹣跚,抱著二嬸哭。

二嬸的神狀態依舊不好,送走的時候,搖下車窗回頭看我。

風兒吹枯草般的頭發, 看著我笑。

我遠遠地看著,正如那天遠遠地送我出山。

12

理好一切后, 我回了趟高中。

小叔如今在這所高中任職,前幾年給我找了個小嬸, 是我高中時候的班主任。

和小叔小嬸道別后, 我在學校里漫無目的地走著。

看見一個孩坐在那棵不再年輕的梧桐樹下,苦背公式。

我笑著告訴這個法子不可取, 仰起頭, 有些落寞。

「苦背不可以,但努力可以, 孩,你會功的。」

我看見眼里有了

過完年后, 我帶著一家人離開了那個小山村, 在大城市買了兩套房子, 一套給爸媽和妹妹住, 另一套給自己住。

被氣得中風了, 我把送去了小區附近的療養院,爸媽可以時不時去看

再后來, 我厭棄了職場上的爾虞我詐,辭去了年薪百萬的工作,開了好幾家書店和民宿。

同年, 我建立了昭昭基金會,專門拯救被困在泥潭中的孩子。

大學時一個很看好我的編輯聯系上了我,我開始慢慢拾起寫作。

后來,我出了書, 把自己的人生經歷寫了進去。

所有人都說我是新時代,獨立自強,只有我自己明白逃出那座大山耗盡了我所有力氣。

某一次簽售會上,林楊帶著我厚厚的一摞書讓我簽名。

我笑了笑,在那張滿是公式的紙上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夾在了書里,我又看見了那片梧桐花。

……

兩年后,我和林楊結婚了。

后來我去各地基金分會演講, 他都陪著我。

那天微風細雨,吹打在我眼睫, 我站在一群大山孩面前,自信又坦然:

不該是誰的附屬品,也不該淪為傳宗接代的工, 我們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自己。」

「我們, 要靠自己的努力走出大山,靠自己看看外面的世界,自己給自己一個家。」

烏泱泱的人群后,我看見當年那個嫁給金寶的孩穿著一大紅的裳, 站在教師隊列里, 明又漂亮,眼中有淚花在閃。

我朝揮手,熱切地回應我。

雨停了,霧蒙蒙的空氣中出現了一道彩虹。

林楊擁我在懷, 我哭了。

「于昭昭,你終于,逃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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