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暮春時節僅晨夕微寒, 只要太一出便天地暖。
過帷帽薄紗, 徐靜書發現趙澈一直眼神複雜地著自己,知他是心憂心疼, 便趕忙糯糯開口:「我的傷不重, 真的。只是有淤青不太好看,這才戴帽子的。」
停了停, 見趙澈抿不接話, 只得從石桌下出手去,小心翼翼握住他置於膝上的大掌長指。
「從勤政殿出來時, 姜正道與陳尋就一直試圖用言語激怒秦大人手。那我都猜到他們是想下套鬧出事,自然不能讓他們得逞。」
兩害相權取其輕, 在那電火石的瞬間其實也是有所考量,並非腦子一熱就衝上去的。
「在公,我是當值的殿前糾察史,阻止衝突擴大惡化是我的職責;在私,我覺得秦大人徹底清理積弊的想法沒有錯,不讓捲這場紛爭而困,這件事才有機會實現。當時形很,我上去挨這一下就控制住了場面, 其實沒吃虧。」
越說越小聲,多還是有點心虛的。
「好嘛,我知道你是擔心後怕, 往後我會再小心些的。」
趙澈緩緩收回目去, 端起茶盞遮擋住即將逸出口的無奈苦笑:「嗯。往後……」
他躊躇了片刻, 還是改口道:「多惜自己一些。」
小姑娘有自己的驕傲與堅持,他都明白。
他答應過會等長自己希的那種人,再來牽他的手相攜此生。所以他不能只為著圖自己安心,就強令往後該如何不該如何。
得足夠尊重的所思所行,讓憑自己心意去做認為對的事,不能輕易扯的後。
徐靜書是個敏慧善的小機靈,這些年趙澈對種種不著痕跡的護與包容,都一清二楚。方才他為何躊躇又為何改口,知道的。
「好,我記住了。」
乖乖地晃了晃腦袋,指腹輕輕挲他的指尖:「你先前說,姑母與貞姨在府中有事忙,是怎麼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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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慶公主府後院的命案在坊間傳得沸沸揚揚,朝中又有了主張徹底清理各府後院積弊的聲音,」趙澈反手將的手收進掌心,垂眸輕笑,「這時候若能自行清理後院的,將來至還能保得個全而退。」
徐靜書點點頭:「眼下局面,確是懸崖勒馬的關頭。姑父他,想通了?」
「與其說想通,還不如說是嚇到,」趙澈冷冷輕哼,「本來他是想再觀的,二位母親這回不再妥協退讓,一頓邊鼓敲得他寢食難安,眼下已在著手安排了。」
嚴格說來,信王趙誠銳就是個牆頭草。從小到大被親族尊長與兄姐們縱著慣著,錦玉食、腦袋空空,未涉足過朝政之事,對天下大事既沒個主張也毫不關心,更沒什麼權力野,就圖個花天酒地縱心恣意。
其實趙誠銳的這般心做派也不能說一無是。至,在早些年趙家上一輩還存在權力爭鬥的憂時,他不但靠這個功避開了許多禍事,還為自己這一脈穩穩爭得富貴安然。
古往今來,皇家宗室在人後的生存之道最是微妙。有時是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可若長久守拙,又有可能一代代走向衰敗落魄。
如今天下大勢底定,民生漸漸復蘇,顯然朝廷需得有進一步順勢圖強的變革。而儲君趙絮又恰是個有志於銳意革新、大開盛世的人,局面就與前些年武德帝利求穩固權柄時完全不同。
儲君想要的,可絕不是信王趙誠銳、長慶公主趙宜安這般只求飽食終日以圖自保家門富貴的宗室同盟。
若真等到了儲君趙絮登上大位,於國無用者必將是最先被捨棄、摧毀的,尤其宗室。
關於這點,趙誠銳從前一直沒看,而趙澈卻早早就看得很明白。所以他付出了很多心去消弭自家兄弟姐妹之間的衝突患,竭力將他們帶往與上一輩完全不同的路上去。
「你總是看得很遠,又很對,」徐靜書的指尖在他掌心調皮輕撓,「那如今府中作何打算?」
「二位母親的意思是,眼下先安排將瓊夫人與雅姬送出京,回欽州老宅,容二人再想想後頭的事。」
瓊夫人畢竟生了三公子趙渭與五姑娘趙蓁,這幾年也安分,將兩個親生孩子與四公子趙淙一併照料,沒再攪什麼是非。看在這幾位公子姑娘的面上,只要自己別太妄想心高提出過分要求,信王府兩位主人不至於讓餘生潦倒。
至於雅姬,進趙誠銳後院也有些年頭了,不過一直無所出,從前後院人多時還慣喜歡煽風點火四挑事,估計是落不著太大好的。
「聽起來似乎都安排好了,那姑母和貞姨為何忙到都沒空留心外間消息?」徐靜書機靈地嗅出些別樣氣味來。
趙澈淡淡撇開頭:「二位母親打算再助我們幾個小輩一步。」
徐蟬與孟貞對趙誠銳早已不抱期待,眼下是將舉家今後的希全押在了孩子們上。此次便鐵了心要趁機將趙誠銳本人也一併回欽州老宅去,好讓信王府年輕一輩在京中再無桎梏地大展拳腳。
信王府兩位名正言順的主人原本都是出的子,只為年時那一念之差,半生盡斂鋒芒在夫婿面前低眉順目,如今為了孩子們的前程,終究還是對夫婿擂響了戰鼓。
這種事,小輩們是不上手的。
徐靜書並沒有追問倆是如何對付趙誠銳,只是輕聲道:「大家都在竭盡所能,這樣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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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石桌下十指相扣,靜謐地著這難得的獨。
徐靜書早上沒吃東西,趙澈原想陪去吃些。卻撒耍賴不哄,非要留在這裡聽趙蕎說書。
趙澈拗不過,便將桌上的那盤椒鹽推過去,聲道:「那你得將這盤點心吃完。」
「。」
徐靜書乖乖啃著點心,歪著戴了薄紗帷帽的頭顱,目繞過亭前桃花樹的落英繽紛,淺笑敬佩的目落在荷花池畔那個鮮活飛揚的趙蕎上。
那個本該在華服珠翠包裹下,高雅矜貴睥睨眾人的信王府二姑娘趙蕎,正衫素簡站在人群中心的小臺上,繪聲繪地試講著新攢的說書本子。
那些對目不識丁者來說過於晦的民律條款,被化做了一個個看似荒腔走板,卻又充滿煙火氣的生故事,讓人很容易就聽明白了,許多大家誤以為並無大礙的言行,為何要被朝廷以律法約束,也清楚知道了違律犯將要承擔怎樣的懲。
雖只是「試講」,此時的周圍又全是宅子裡的侍從隨護、丫鬟竹僮,並不算真正的天橋聽客,可照舊說得繪聲繪,語調、形、神、作全無半點敷衍。
一個出高貴的王府二姑娘,擇了個世人眼中極其不流的行當,混跡在市井之中,在販夫走卒們的簇擁圍觀下科打諢、滔滔不絕。荒唐嗎?丟臉嗎?可笑嗎?
徐靜書角上揚,眼尾泛起點暖的水氣:「阿蕎,在做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趙澈也了過去,輕輕挲著掌心細膩的小手:「嗯。你也一樣。我們都在盡力。」
眼前那臨時用青磚與小石板壘起的方寸高臺,與天橋底下的說書攤子,都是說書姑娘趙蕎為自己選擇的戰場。
在做一件學識淵博的飽學國士或嚴謹盡責的法司員都做不到的事。
扔掉與生俱來的高華霓裳,步下雲端長梯走到紅塵中,在凡俗終生的笑鬧與喝彩聲裡,以妙語連珠為刀,盡力劈向戰後世留給這新朝的一叢叢蕪雜荊棘,指著通往清明盛世的路對大家說:看,前面有。
給自己選擇的這條路可謂前無古人,此時誰也不敢說的這些努力最終會有什麼樣的結果就。
但這世間從來不會知獨獨因某一個人的努力就變得更好。是有許許多多渺小而微不足道的「我」,在不同的角落裡付出心、勇氣,甚至失敗,後來的天地山河才還給「我們」日日嶄新的錦繡風流。
聚沙塔,總是要有無數沙粒投其中。
莫笑年所思所行天真狂悖,當繁花開滿盛世,這天地定會記得,我們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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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德五年三月廿九,史中丞江盈以「史臺都察院主」的份,在朝會上當庭彈劾「太常卿姜正道毆打殿前糾察史徐靜書」。
雖殿前糾察史只是九等小,而姜正道不但位列九卿尊位,還是皇后陛下的母家家主,但殿前糾察史在當值時監督眾言行,代表的是整個史臺,毆打史等同踐踏法司威嚴,此事一出可謂石破天驚。
朝堂博弈向來環環扣。各方立刻以「史徐靜書被打」這件事做為棋眼開始了鑼鼓的落子佈局,就此展開不見的廝殺。
與史臺並列三法司的大理寺與刑部自是毫不猶豫站在史臺一方,不但在庭辯時極力聲援史臺對姜正道罷並褫奪榮封的訴求,更是在下朝後召集自家府中員,對姜正道及其後的允州姜氏在言行上的違律之從頭到尾挑了個遍,數罪並舉展開新一彈劾攻勢。
除毆打史這項過錯外,史臺都察院還將「太常卿姜正道大人及姜家數位在朝為者皆有後院人逾數之嫌」的事也順理章被搬上了檯面。
大理寺與刑部打蛇隨上,再次提起「京中傳言有某家大戶因後院紛爭鬧出人命,消息疑被封鎖,坊間人心惶惶」之事,要求趁此機會全面搜查京中所有員居、宅邸,一則確認此傳言真偽,二則也是確認所有員是否清白守制。
而薑氏及其黨羽,還有一些與其利益相關的朝中同盟,則絞盡腦為姜正道開,力求減輕對姜正道的罪責判罰,想將事輕描淡寫揭過,以避免這次大規模地全城搜宅。
擔任宗正寺卿的長慶公主趙宜安也站出來,較為強地表達了「反對全城搜宅」的立場。
長慶公主趙宜安是武德帝同父同母的親妹妹,的站隊無疑為以薑家為首的這一派增加了不小的籌碼,一時間風向出現微妙傾斜。
各方口誅筆伐激烈鋒整整三日,無形的刀劍影讓半個鎬京城的人都繃了心弦。
到了四月初二,武德帝詔令舉行大朝會,京中過半數的八等以上員齊聚城,就此事展開了聲勢更加浩大的庭辯。
在各種意見僵持不下之際,儲君趙絮執金令而出,亮明「贊同全城搜宅」的立場,並建議在眾得出一致結論之前對鎬京城各城門臨時增設哨卡,許進不許出。
的這個提議可算是下了狠手,好些個心中有鬼的傢伙險些嚇得當場去世。
若是「許進不許出」的令一生效,之前沒有及時自行清理後院人的門戶就算徹底被封住了後路,倘使武德帝最終還是同意全程搜宅,那時再想送人出去避風頭就沒機會了。
小小殿前糾察史徐靜書,挨了一拳,居然引發了一場有可能徹底清洗朝局的爭論,這事的走向讓武德帝不知該喜該憂。
他再三斟酌後,給出了一個相對折中的裁決:「執金吾慕隨聽令:四月初五起由你名下北軍在各城門增設臨時關卡,所有車馬、人員,無儲君手書同行令者,止出城。」
給出幾日機會讓各家自行清理後院,也算武德帝手下留了。
「謹遵陛下聖諭,慕隨領命。」
武德帝又道:「事既因殿前糾察史徐靜書與太常卿姜正道而起,總需這二人當面有個對峙才算公允。四月十五行大朝會,讓徐靜書上朝與薑卿庭辯,再由眾議決斷判罰,諸位以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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