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驪音的住離蓬萊殿不算太遠。
魏鸞過去時,那位正坐在圈椅里,笑看對面牆上懸掛的幾幅營造圖。聽見宮人稟報說魏鸞來了,周驪音噌地站起往外走,迎面上魏鸞,當即喜洋洋地道:「快來瞧瞧我這座公主府,覺得如何?」
說話之間,扯著魏鸞胳膊進去,指了正中間的那圖,「喏,這是府邸總圖,栽了好多我喜歡的花,還帶了跑馬場。這些是寢殿和廳堂的營造圖,我不太懂,瞧著倒有意思。嘿嘿,不錯吧?」
魏鸞跟著笑起來,「這是得償所願了?」
「那是自然!」周驪音得意。
這座皇宮富麗堂皇,金堆玉砌,巍峨軒昂的殿宇儘是皇家的莊重氣象,但於周驪音而言,住得久了也無甚稀奇。且在皇宮時,難免要被宮廷規矩約束著,出皆不方便,哪像單獨建府自由自在?
去歲永穆帝給挑駙馬時,周驪音不願,只想先搬去公主府嘗嘗鮮,被帝后否了。
除夕那晚舊事重提,周驪音半妥協半爭取,說若是讓搬到公主府,便不再胡鬧,年底前招駙馬安頓下來,不再給帝后添。這話自然是緩兵之計,永穆帝豈能聽不出來?不過兒執意如此,且周驪音久居後宮未必是好事,便應了。
隨後,廷司挑選人手佈置府邸,周驪音則要了營造圖來過癮。
按約定,等二月初春暖時節便可移居公主府。
魏鸞聽喜滋滋地講完,也覺得高興,打量那府邸總圖,能有兩個曲園大。
「在外面不像宮麻煩,往後找你也方便,可不許懶謝客。」
「當然不會。」周驪音顯然很期待出宮獨居的日子,說沒了宮裏的規矩約束,往後一道遊玩踏青獵能方便許多。盛統領忙得神龍見首不見尾,魏鸞若在府里無趣,搬到那兒住都。
這自是玩笑話,魏鸞莞爾。
周驪音興沖沖地顯擺過營造圖,又拉著進了充當書房的間。這地方周驪音只許侍出,連章皇後來了都會被撒著推出去,甚是。旁的陳設魏鸞都很悉,唯有牆上新掛的四幅畫吸引了注意。
是幾張仕圖,看容貌打扮,畫的是周驪音的侍寶卿們。
看起來也不是宮廷畫師的手筆。
魏鸞立時猜得關竅,嘖嘖嘆了兩聲,將那仕圖挨個打量過,揶揄道:「我都沒見過三弟的畫作,你這兒倒是屯了不。畫的還是寶卿……快給我代,是不是又仗勢欺人,跑去折騰他了?」
「也不算仗勢欺人吧。」周驪音笑得得意。
魏鸞才不信會這麼老實。
周驪音的笑都快從眼睛溢出來了,拉著往裏坐下,說上回請魏鸞轉送請帖后,盛明修倒是來了。只是年傲氣,在公主跟前的姿態雖恭敬,卻不肯任由拿,說是學藝未,不肯蘸筆。周驪音便設法打賭贏了他,才換來這四幅畫。
「跟你打賭?又使詐了吧?」
「是他大意,怪我嗎?」周驪音輕敲了敲牆面,「四張圖,讓他跑了四次,脾氣都磨沒了。不過他人倒是很好,明知是我故意蒙他,氣得不肯抓筆,真畫起來卻用心得很,比那些畫師強得多。」
這可跟魏鸞印象里的盛明修不太一樣。
那位正是頑劣張揚的年紀,盛家上下唯獨盛煜能治得住他,不是逆來順的子。
遂覷著好友,目灼灼,「他肯吃啞虧?」
「要了些潤筆費,一副百金。」
這可真是棋逢對手,互不認輸!
魏鸞大笑,「下回若是讓他給你畫像,豈不是又要敲詐一波?你做公主的揮金如土,我三弟可算是找到發財門路了。」
「才不呢。」周驪音角翹起。
的畫像,要等盛明修主畫給。
……
在周驪音邊待了兩三個時辰,魏鸞頭頂因章太后而生的霾盡數散盡。
晚飯是宮宴,章皇后召了不人宮賞燈,再加上宗室皇親,和著舞樂濟濟一堂,魏鸞摻在其中即可,不必跟那兩位周旋。宴后歌停舞罷,一路往宮門城樓走,兩側都是各地進貢的花燈,流溢彩,花樣百出。
魏鸞除了問候外祖母子外,竭力不去攪擾章皇后姑侄。
好在那兩位被眾人簇擁著,無暇管。
初春的夜晚寒意料峭,宮裏年節熱鬧,宮外更是滿城魚龍,火樹銀花。護城河邊的柳樹上皆綴了彩燈,朱雀長街筆直延綿,兩側商戶店鋪街懸了各燈籠,街上香鬢影,皆是出來觀燈的百姓。
宮門口的空地上,則由能工巧匠費數月之工,扎了座四丈高的燈樓,搜盡各地奇巧花燈。
丹門的城樓不許人輕易踏足,也就這等節慶盛事,皇親貴眷才能雖帝后登樓。
數丈高的城牆巍峨肅穆,站在上面,幾乎能俯瞰整座京城的燈景。
彩燈逶迤,流錯,令人沉迷的盛景繁華。
魏鸞手扶城牆,不知怎的就想起了盛煜。
京城裏熱鬧如斯,不知他在做什麼。
隴州是章家盤踞近百年的地方,查辦興國公闔府上下,自會令府百姓震。為軍權而生的朝堂博弈,藏了太多兇險,盛煜日夜兼程地深虎,也不知是否安好。
有些悵惘,看向隴州的方向。
十數步外,隔著錯的人影,周令淵的目端端落在的上。
皓月銀輝之下彩燈絢爛,穿著玉綉摺紙梅花的披風,外頭罩了件薄紗,比起從前惹眼的銀紅裝束,清雅了許多。然而那張臉仍是惹眼的,眉目如畫,側秀致,烏髮高堆的螺髻間珠釵輕晃,兩粒嫣紅滴的寶石綴在末尾,在耳畔輕晃。
風吹鬢髮,抬手捋了捋,俞見婉。
周令淵的目挪不開,牢牢黏著。
數月之間,他見的機會屈指可數,每次都還有礙眼的盛煜在旁,唯有此刻,站在皇親貴眷當中,一如舊時,與他同度元夕,共賞花燈。周令淵忍不住抬腳,便想往那邊挪過去,旁邊章念桐察覺,藉著寬袖遮掩,死死拽住他。
旁眾人皆被花燈吸引住注意,魏鸞收回向隴州的目,覺得不大對勁。
很快就找到了緣故——
隔著數道錯的影,周令淵與章念桐並肩而立,夫妻倆齊刷刷都看著。
不用猜都知道是何緣故。
魏鸞轉往更遠挪,周驪音覺得奇怪,正想說話,卻被章太後旁的宮人攔住,說太後有話要問,請過去。如此一打岔,便唯有魏鸞獨自走開,離周令淵遠遠的,獨自觀賞滿城燈火。
記憶里有幾回,和母親在元夕時被召宮賞燈,也曾登樓賞玩。彼時章皇后魏夫人姐妹深,魏鸞覺得熱鬧又歡快,驚嘆於燈海的壯觀絢麗。
如今卻已是人非。
滿城燈火盛如舊,卻已不太想站在這裏。
魏鸞瞧著城樓下的璀璨長街,有些出神。
不遠沈嘉言瞧見魏鸞落了單,眼底浮起諷笑。今日宮時,曾無意間聽到蓬萊殿的侍議論,一位侍說魏鸞今日被章皇后罰跪,實在是罕見的事,另一位則說其實魏鸞前陣子已被皇后呵斥過多次,早就失了寵。
這消息著實讓沈嘉言驚訝。
這些年間,屢屢被魏鸞著風頭,皆是因魏鸞有章皇后撐腰。如今已是王妃之尊,而魏鸞先是父兄獲罪,又在蓬萊殿吃癟,早已不復往日尊榮。此事不加以彈,扳回一城出出氣,更待何時?
沈嘉言打定主意,便往魏鸞走去,盛裝華服,環佩輕響。
周遭人被長街駛過的燈車吸引走目,在魏鸞側駐足,聲音得頗低,「沒想到出了這樣大的事,你還能進宮觀燈,可真是皇恩浩,羨煞旁人。」
「王妃不也是麼。」魏鸞淡聲。
沈嘉言笑了笑。
這個年節過得很快活,章家的事鬧得沸沸揚揚,滿京城無人不知。自建國后,章家便權勢煊赫,烈火烹油,如今皇帝能迎著後宮邊塞的數重力,對章家的大人手,背後含意不言而喻。
這對於梁王母子自然是好事。
畢竟皇上正當盛年,往後日子還長,誰知道東宮會否易位。
而至於魏鸞……
沈嘉言端著王妃的架子,含笑緩聲道:「令尊在玄鏡司關了半年,落得丟革職,著實人惋惜。只是沒想到盛統領先前那般維護於你,結果見大事時,竟是半點都不留面,說捉人就捉人,說定罪就定罪,半點也不心。果真盛名不虛,令人敬佩。」
言語之間,不掩幸災樂禍。
魏鸞本就心緒欠佳,聞言愈發不快。
沈嘉言窮追不捨:「怎麼,我說得不對?」
「當然不對。」魏鸞眸微厲,語氣很差地道:「人之上有法理,玄鏡司得皇帝信重,就是因其決斷剛直,堪為表率,王妃在皇家,難道不知輕重?能說出這番話,當真是鼠目寸,淺薄無知!」
聲音不高,卻罵得沈嘉言臉驟變。
魏鸞索抬眉,「怎麼,嫌這燈賞得太順心了?」
這話近乎威脅,頗有要把口角鬧到帝後跟前的意思。
沈嘉言原只是打算落井下石出出氣,一魏鸞往日的氣焰,哪料魏鸞竟會這麼快就撕開面罵,反倒愣了。穿鞋的畢竟怕腳的,片刻后,沈嘉言偃旗息鼓,道:「就算想破罐破摔,勸你也找對地方。」說罷,自往梁王那邊去了。
袖之中的手卻悄然握。
時移世易,今非昔比,當真以為這王妃是紙糊的不?
沈嘉言回頭看了眼魏鸞,眸底泛起寒。
這點靜盡數落在壽安宮的侍眼裏。
待賞燈結束后回到壽安宮,便將沈嘉言鎩羽的事說了,道:「那梁王妃果真是個厲荏的,白佔著份的便宜,竟沒討到半點好。我看走開時氣得不輕,反倒是魏鸞氣定神閑,沒事兒人似的。」
「淑妃綿里藏針,挑兒媳的眼卻實在不行。」章太后嘆息,似頗失。
侍便笑起來,「娶了個無能的王妃,這是好事,太后該高興才對。」
章太后笑著擺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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