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壽宴上珠冠的事,永穆帝本就覺得蹊蹺。
畢竟在壽禮中暗藏厭勝人偶,還被章太后當場察覺這種事,可能微乎其微。永穆帝知道魏鸞的,並不信魏鸞會做那等愚蠢的事,只是那等場合眾目睽睽,他不能偏私,唯有深查。只在安排人手時,命前的宮人去盯著,名為監看魏鸞,實則暗裏留意。
若廷司被章氏授意,對魏鸞不利,自會有人照應。
好在魏鸞很快洗清了嫌疑。
這般結果,也是永穆帝所期盼的,遂很快命魏鸞起。
而後髒水便潑到了梁王妃的頭上。
永穆帝久在朝堂,目老辣,辨看各自神,心裏多有數。在彩鵲自盡斷絕深查的線索,章太后將梁王妃的罪責牽連到梁王頭上后,心中幾乎明。只是當時勢人,厭勝之事本就鬧得人心惶惶,沈嘉言的惡行被抖出來,更令他面盡失。
那等境,再往下徹查撕扯,不過徒令臣工看笑話而已。
後宮強勢干政,為阻撓政敵不惜在壽宴上興風作浪,而梁王夫婦行事不周,於永穆帝而言,亦是有失面的事。
他當時怒極,便下了那道口諭。
而今淑妃查明實,並不避諱梁王夫婦之過失,亦未聲張章念桐肆無忌憚的行徑,於永穆帝而言,更顯得聰慧。相較之下,他的親生母親、結髮妻子、兒媳乃至太子,皆不顧他的境,只為謀章家利益而費盡心機!
永穆帝瞧著彎繞曲折的口供,半晌,才沉目咬牙。
「欺君罔上,罪無可恕!」
不過區區太子妃而已,竟也如此目中無人,肆意妄為,當這朝堂已姓章不!當日鏡臺寺刺殺的原委,盛煜雖退居曲園,卻也查得明明白白,刺客出自章家,背後主使便是太子妃章念桐。而當日雲頂寺里,魏鸞險些遇刺,也是太子妃的手筆。
永穆帝不用猜都知道章念桐的心思。
無非是怕盛煜倒后,周令淵執意求娶魏鸞,危及的地位。
亦如同當年章皇后的所作所為。
永穆帝瞧著年歲漸長的淑妃,依稀想起深藏在心底的那個人。若還活著,應比淑妃年長,育膝下兒,能時時伴他左右。年時相相知的人,哪怕容不再,亦有篤厚深濃的,絕非旁人能比。
可惜早已辭世,地下孤單。
彼時國庫還不算充盈,兵力亦未強盛,失地未復,邊塞不穩,還不能與章家撕破臉。他縱憤怒痛恨,與先帝商議后,也只能強忍痛恨,被那對姑侄的伎倆矇混過去。今時今日,章家早已是秋後螞蚱,們卻還想指鹿為馬,故技重施?
這章念桐於朝廷未有寸功,卻將章太后姑侄的惡毒心計學得齊全!
是該好好開個刀刃了!
永穆帝臉沉得如有黑雲城,再沒心思留宿溫存,將口供盡數收起,回了麟德殿。
翌日前晌,召中書令時從道殿。
而後由德高重的時從道親自握筆,草擬了份廢太子妃的詔書,只不過暫未加印,亦未送門下複審,而是由永穆帝親自收好,鄭重擱在暗盒。兩日後,趙峻一行自庭州歸來,鎮國公的兒子章績亦代父請罪,回了京城。
永穆帝並未斥責章績,只邊關勞苦。
而後留了趙峻單獨問話,並命玄鏡司盯章績。
待事妥當了,便往壽安宮去。
……
壽安宮裏,章太后這兩日過得甚是舒心。
珠冠厭勝之事,對而言不過如同太池上的漣漪,風過無痕。永穆帝與梁王在眾臣前丟臉,對皇家雖是壞事,於而言卻不是全無益——這天下早已穩固,皇家藏著糟心事被人非議,梁王名聲盡失,對太子和章家都有好。
待章績回京后,愈發覺得踏實。
章績是鎮國公的嫡長子,與章念桐一母所出,在邊關歷練了這些年,行事之利落決斷不遜乃父。沙場上出來的人,更有捨生忘死誓不罷休的狠勁。有他在京城助力,撐著章家門庭,行事也能方便許多。
等一切佈置妥當,只需狠了心腸先下手為強,將仰賴章家的太子推上帝位,屆時君弱臣強,母慈子孝,仍可高枕無憂。
反正如今國運昌盛,天下在誰手裏都一樣。
永穆帝已與章家離心,周令淵卻還懂事。
周氏為龍,章氏為虎,各不相侵則是兩贏之局。
章太后的算盤打得噼啪響。
見永穆帝忽然來請安,也是和悅,命人沏了好茶奉上,緩聲道:「皇帝近來朝務繁忙,許久沒來壽安宮,今日難得有空,嘗嘗我宮裏新做的餅吧。」說著,命宮人拿漆盤呈上,四樣餅做時新花卉形狀,很是緻。
永穆帝沒餅,只冷冷瞥向宮人。
章太后微詫,「怎麼,沒胃口?」
「朕有話要同太后說。」永穆帝沉聲。
他的臉不太好,因居帝位姿態威冷,瞧不太出來。但語氣卻很明顯,罕見地用了朕自稱,亦未稱母后。說完后瞧向章太后,態度已不似從前的母子恭敬。
章太后心中納罕,屏退宮人。
待殿門闔上,才想開口,卻見永穆帝抬手,自寬袖中倒出玉軸黃綾的聖旨擱在桌上。玉軸到檀木,發出聲輕響,章太后狐疑地看了眼兒子,亦沉默著取過聖旨,展開來瞧。這一瞧,章太后臉驟變,將那聖旨重重拍在案上——
「你這是做什麼!」
騰地起,臉和悅的笑意霎時凝住。
永穆帝眼皮都沒抬,「太后細看兩遍吧。」
「不必再看!」章太後面怒意,冷聲道:「哀家不答應!」
「章念桐為太子妃,行事不端,擅自手朝政而居心歹毒,太后還是看看。」永穆帝將聖旨鋪開,見那位鋒利的目死死盯著他,亦沉目對視,續道:「鏡臺寺刺殺案,庭州出了主使,刺客也曾供認,是章念桐在京接應。」
「不可能!」章太后試圖打斷。
永穆帝的神紋未,「同日,魏鸞在雲頂寺見章念桐,險些遇刺,刺客同樣出自庭州。這等未雨綢繆的手筆,朕縱然不說,太后想必也清楚,是從誰手裏學的。」他的聲音漸漸森寒,手指無意識地向玉佩。
章太後跟著瞧過去,面微變。
即使事隔多年,依然記得那玉佩,是永穆帝跟心上人的定之,刻著那人的名字。
自那人死後,已消失多年。
誰知二十餘年過去,那人埋在土裏的骨頭恐怕都壞了,永穆帝卻仍保存著它?
舊事橫亙,母子倆心知肚明。
永穆帝屈指,敲了敲聖旨,「刺殺之事,朕瞧著太后和章家的面子,原本沒打算追究太深。可章念桐不思悔改,愈發肆意妄為,不久前太后的壽宴上,當著朝堂百和宗親的面,給朕演了場好戲。這三件大案,人證口供朕都已查明。太后——」
他抬眼,視他的母親,「這種毒婦,如何配做太子妃?」
章太后臨案端坐,亦視他,「太子妃不可廢。」
「太子足思過,皆因章念桐而起,若仍留在東宮,遲早會令太子萬劫不復。」永穆帝瞧著仍舊不肯退讓的章太后,索將話挑明,「盛煜為朕辦事,章念桐刺殺他,便是將刀指著朕的脖子。太后,謀逆欺君之罪,你也要庇護?」
這話說得嚴重。
章太后眉心微跳,「你待如何?」
「章念桐德不配位,於朝廷更無半寸之功。如此目無律法,心腸歹毒,往後更不可母儀天下。廢太子妃,或是廢太子,太后選吧。」
「你!」章太后未料他竟如此決絕,聲音都變了。強自住膛撞的怒氣,見兒子打算撕破臉皮,也不再擺慈母姿態,沉聲道:「鎮國公駐守邊塞,戰功累累,深得將士擁護。念桐是他的嫡長,皇上如此行事,就不怕將士寒心,生出怨懟?」
「太后不妨直說是怕他造反。」
永穆帝索挑明,見章太后並未否認,冷笑了聲道:「當初先帝念章氏義舉,極為厚待,三兄弟位列國公,榮寵僅遜於皇家。朕即位后亦善待章家,屢屢寬容。但君就是君,臣就是臣,君臣之下,更有黎明百姓!朕若再縱容,放任章家跋扈妄為,就該是群臣寒心,百姓揭竿而起!」
說到末尾,聲音已如厲喝。
章太后縱見識風浪無數,對著永穆帝這般態度,也不由心底泛寒。
「鎮國公戰功累累,是你的表兄弟,皇上當真半點分都不顧?」
「朕意已決!兩條路,太后選吧。」
永穆帝說罷,拂袖而去。
……
直到永穆帝離開後宮人進門侍奉,章太后還愣愣地坐在原地。
聽見腳步聲,猛地抬頭。
宮人迎上沉怒的目,忙著腦袋退了出去。
章太后遂看向那封黃綾玉軸的聖旨。
盛怒之下,抓起黃綾便想扯碎,然而幾番嘗試,終究沒能下得去手。
今日永穆帝的態度,全然出乎所料,更沒想到永穆帝會這麼快就翻臉發難。了解這個兒子,說出口的話甚更改,從前章家有錯時他最多警醒敲打,拔除興國公已算是了大幹戈,今日既將聖旨擺到面前,自是決心已定。
事已至此,若執意保章念桐,永穆帝未嘗不會拼力一博。
畢竟如今的太子足東宮,周遭都是永穆帝的人手,命都在他手裏。一旦永穆帝狠心,周令淵出了差池,章家押的注便徹底斷送。
章太后終究有所顧忌。
死死盯著那聖旨,半晌,重重砸在桌上。
周令淵的命賭不起。
相較之下,章念桐的分量全然抵不上周令淵,畢竟章家不是只有一個兒。當務之急,唯有讓周令淵先困,這局棋才能活起來,容慢慢地下。章太后直覺永穆帝已今非昔比,亦漸漸離掌控,卻仍不死心地想拼一把,求個出路。
整夜沉思后,終將聖旨完好無損地送回麟德殿。
兩日後,永穆帝頒旨,太子妃章念桐被廢。而後傳口諭,令太子解除足重回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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