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縉話一落, 外面的雨勢霎時滂沱起來，似乎也在附和他。

 裴時序心口驟然一，倏地回頭, 疑心陸縉同他一樣, 也想起來了。

 一抬眼, 只見陸縉長玉立，神坦然。

 裴時序瞬間又打消念頭。

 不可能, 陸縉若是也想起了，必定不會如現在這般淡然。

 裴時序斟酌片刻, 微笑著拒絕：“多謝堂兄好意, 只是寄居府中這些日子已經多有打擾, 且婚期將至，我二人便不打擾了。”

 “婚期？”陸縉略微抬了眼。

 裴時序微微笑：“正是, 我同阿的婚事定在了下月初六, 只是尚未公布，還堂兄勿要聲張。”

 這話擺明了是瞞著伯府。

 陸縉眼神掠過江晚，只見江晚站在裴時序邊, 兩人郎才貌，好似一對璧人。

 他手心微蜷：“自然。”

 裴時序見陸縉聲音坦然，愈發覺得是自己多慮了, 寒暄了幾句厚, 他便帶著江晚一起離開。

 只是裴時序一向多疑，拐過了前院, 他尤不放心，住江晚：“剛剛陸縉對你可有何異常之舉？”

 江晚耳還是紅的，腦中哄哄，甫一聽裴時序開問, 腳步忽地頓住。

 裴時序立即皺了眉：“發生了何事？”

 方才之事實在太過意外，江晚也沒想到會被陸縉按到如此之。

 但陸縉神坦然，恰好今日又下了雨，應當是沒發覺的異樣。

 江晚又搖搖頭，只當是意外：“沒有，只是方才不小心摔了一跤，他扶了我一把。”

 裴時序嗯了一聲，這才終于放下心：“東西都收拾好了？”

 “收拾好了。”江晚回道。

 “好，那咱們午后便走。”裴時序的發。

 這回若是能順利離開，他必定不會讓再回上京。

 江晚看了眼瓢潑大雨，覺得陸縉說的不無道理，但剛剛之事太過尷尬，還是不要同他有更多接了，于是盡管有疑慮，江晚仍是點了頭。

 和陸縉這幾日的集不過是一次意外，以后，他們應當不會再見了。

 ***

 退思堂

 梅雨悶熱，陸縉站在廊下站了許久，此時陸宛恰好經過，腳步一頓，盯著那雨幕中一同撐傘的背影看了好一會兒，又看看陸縉，了下心口：“原來不是你……”

 “怎麼了？”陸縉掀了下眼皮。

 “沒什麼。”陸宛撓了撓頭，“這位堂兄同二哥側臉有幾分相似，我剛剛乍一看還以為二哥你同這位江小娘子并肩走到了一起……”

 陸縉也隨著陸宛的目看了一眼，神晦暗不明。

 陸宛有些心虛，趕低頭：“我胡說的，二哥你不要生氣。”

 這個哥哥最是正經，怎可能同妻妹有私？

 陸縉淡淡嗯了一聲，卻并不見怒。

 他腦中不知為何當真浮現出同江晚并肩撐傘的畫面，甚至低頭吻上了的。

 上，仿佛是真的一樣。

 陸縉手心微微攥，只覺自己大抵是魔怔了，剛剛甚至開了口要多留江晚幾日。

 之前江晚是被蒙騙，他亦是不知，他們之間的那幾晚完全是差錯。

 如今他已經知道了真相，且江晚也心有所屬，教養使然，他應當當做不知，放離開才走。

 陸縉倏地又收回眼神，回了房去。

 回房后他隨手拿起了一杯冷茶，飲盡之后猶覺得不夠，他叩了下桌面，又吩咐康平：“再泡一壺來。”

 “是。”康平應了一聲，發覺陸縉今日似乎有些躁悶，他斟酌道，“公子，今日天悶，要不要給您換荷葉茶，此茶最是解暑。”

 陸縉記得這種茶母親常喝，還是當年那個子留下的。

 母親每年總給他送，他從來都不收。

 幾次之后，母親便也不送了。

 陸縉眉心：“不是說不必送了？”

 “不是立雪堂送來的。”康平趕道，“是江小娘子今日送來的。”

 “江晚？”陸縉看了眼那仔細包好的罐子。

 陶罐素凈，包罐子的帕子極為素雅，上面繡了一支尖尖的小荷。

 “正是，小娘子說這是從青州帶來的。”康平頓覺說錯了話，趕抱起那罐子，“我這便去丟掉。”

 “等等。”

 陸縉忽地住，依稀江晚剛剛撞到他上時的確帶了一點茶香，還有一點茉莉香氣和說不出的香味。

 他當時眼睛只看著了，沒留意聽究竟送了什麼來。

 原來是荷葉茶。

 這東西北邊并不常飲，在荷葉配茉莉也甚是見。

 陸縉長指一撥，拈起了幾片茶葉放到鼻尖，忽地聞到一極其悉的香氣。

 陸縉記憶里只記得當年裴絮是這樣做茶的，當時他母親因著兄長的病常年睡不好，裴絮便改良了荷葉茶，在里面加了些安神的花草，味道奇異，又能解暑，甚是得他母親喜。

 陸縉時也頗為喜歡，只是兄長死后，他再沒飲過。

 然而每年暑熱時立雪堂皆是此種香氣，他想忘記也難。

 而眼下，這罐中的茶同他在立雪堂里聞到的如出一轍。

 只是，江晚說這茶是從青州帶來的，親手調配的，那是如何得知此茶的配方的？

 陸縉腦中忽然浮起那個所謂的堂弟的側容。

 初見時，他便覺得此人說不出的悉。

 只是陸氏相貌皆是一貫的高大，高鼻深目，他當時并未多想。

 但這茶太過特殊，此人同江晚又是青梅竹馬，免不了引人猜想。

 陸縉記得，裴絮當年是有一個兒子的。

 他神微冷，蓋上了茶罐，吩咐康平去水云間一趟。

 “去問問江晚這茶是從何學的。”

 “是。”康平雖不著頭腦，還是旁敲側擊了一番。

 果然，不出陸縉所料，康平回來說這茶果然江晚從未婚夫也即他這個所謂的堂弟學的。

 陸縉眼神忽地沉下去，這個堂弟，當真只是堂弟麼？

 回想這幾日的相，他直覺這個人并不像看起來那般簡單，此次江晚又**給了他，倘若他們當真離開，難保他不會心生報復。

 母親這些年來子并不算好，不能再打擊。

 陸縉沉片刻，指派了康誠去青州陸氏查一查，又問康平：“他們已經了麼？”

 “尚未，說是等雨勢緩一些再走。”康平回道。

 窗外，雨仍在下，陸縉轉著扳指的手一頓，讓康平去渡口走一趟。

 ***

 江晚和裴時序正要出門的時候，渡口那邊突然來了人，說是下游山洪發，堵了河道，已經有船只遇險，還在疏通，現在沒人敢行船。

 裴時序又找了人換個渡口，可旁也都畏懼大雨，只說暫不開船。

 雨一直沒有停的意思，江晚和裴時序便只好又留下。

 裴時序偶遇了一回陸驥，原本被下的怨念，又控制不住的浮起。

 他想，留下可以，既然阿也重蹈了覆轍，那他離開時，也理當送他們一份回禮。

 水云間又亮起了燈，陸縉隔著湖過雨霧遠遠地看著那點亮，晚上忽地做起了夢。

 他同江晚雖親近過數次，皆是在夜晚，他并未見過的樣貌，但夢里，他卻原原本本見到了的一切，雪紅，烏發迤邐，連頸下的痣和指甲大的蝴蝶胎記，著芯，都看的極清。

 陸縉忽地睜眼，只見枕側空空如也，哪有什麼江晚。

 他抬手摁摁眼眶，披下了榻。

 彼時天已平明，陸縉出門時剛好撞見江晚出門去，低低地跟他道謝，聲音婉轉聽。

 說了什麼陸縉卻都聽不見，只看著的，夢里也是這樣的，微微張吐……陸縉忽地移開眼，下翻涌的畫面。

 不對，這些應當只是他的幻象罷了。

 江晚趕低頭，疑心是惹得他生煩：“姐夫，時候不早了，哥哥還在等我，我先回去了。”

 了下發，一低頭，領散開，陸縉忽地看到領的確有一粒小痣。

 不是幻象。

 “等等。”陸縉目一沉，忽然將江晚住。

 “怎麼了？”江晚回頭。

 陸縉看著清的眼底一時又無話可說。

 他總不能說讓解了將掰開讓他看一看芯有沒有蝴蝶胎記。

 那痣大概只是巧合罷了。

 陸縉又下這些古怪的幻象，神淡定，只說：“沒什麼，路上，多小心。”

 江晚又想起昨日的事，趕低了頭，低低嗯了一聲。

 等那一襲淺碧的留仙消失，陸縉方收回眼神。

 他越是不想見，偏偏能撞見，午后的時候，隔著窗陸縉又看見江晚從湖邊走過，大約是剛從客房回來。

 同裴時序待了整整半日，未婚夫妻，孤男寡……

 陸縉眼一闔，吩咐康平：“關窗。”

 “這麼熱的天，公子，當真要關嗎？”康平遲疑。

 “吵。”陸縉不咸不淡地投過去一眼。

 康平立即住了，將窗子關的嚴嚴實實。

 他多看了一眼，忽發覺窗外閃過一角淺碧，頓時明白了。

 這哪里是嫌外面吵，分明是公子心里吵吧。

 康平默默地又往冰鑒中多加了冰。

 雖關上了窗，但陸縉心已經不靜。

 似乎生了心魔，囂著憑什麼，什麼先來后到，已是他的，他為何要放手？

 陸縉書著心經，將寫完時，紙面忽地滴落一滴飽蘸的濃墨，頓時前功盡棄，正如他不住的躁。

 霎時，惡念迭起。

 陸縉擱了筆，目沉沉的著湖對面的水云間。

 雨夜助眠，但大雨一連五日，陸縉卻一日比一日睡的淺。

 與他相反，江晚眼底笑意卻越來越濃，大約是覺得終于快離開上京，婚期也將近的緣故。

 陸縉眼底一刺，緩緩負了手。

 到了第五日，大雨終于停了，次日一早，江晚便要離開了。

 青州那邊消息還沒傳回來，這回，再沒什麼冠冕堂皇的借口。

 不聞不問五日，陸縉以為自己看淡了，但當及雪白的頸時，看到江晚同裴時序走在一起時，原本被抑的念頭愈發暴漲，不住，擋不了，一度想將的直接撕開，看看頸下到底有沒有痣，看看側到底有沒有蝴蝶印。

 應當是他的。

 夜幕一落，陸縉忽地起去了披香院。

 江華容喜不自勝，如今雖已經止住下紅，卻生怕陸縉發現。

 沐浴后，局促不安的躺在榻上，等著陸縉上榻。

 好半晌，陸縉方掀了帳子。

 江華容小心地替陸縉寬，只是手還沒搭上去，頭頂上忽然傳來淡淡的一句。

 “怎麼，今晚不讓你妹妹來了？”

 陸縉眼底波瀾不驚。

 江華容瞬間臉煞白，跌坐下去。

 “郎君，你……你知道了？”

 國公府規矩森嚴，出了這等丑事，已經不止是休妻的事了，便是陸縉不手，以父親的秉為了向公府示好也不敢再收回去。

 到時只有被死一條路。

 江華容頓時淚流不止，說了很多，將一切都招了出來，希陸縉看在守了兩年的份上至留一命，休了也好，只是不要對外公開。

 陸縉負手而立，無于衷，直到江華容淚竭，他淡聲道：“可。”

 江華容一怔，頓時又哭又笑。

 “謝過郎君，我……”

 語無倫次，激涕零，陸縉卻又提了一個條件。

 “讓你妹妹繼續相替。”

 “什麼？”江華容驚的雙目睜圓。

 陸縉神不變，將休書撂下，又重復了一遍。

 “放過你可以，但是不行。”

 江華容頓時憤加，指尖幾乎要掐斷，手心一片紅，但比起命來，別無選擇。

 江華容到底還是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