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得了你。”

“冥冥天定，也未可知。”

時琉想了想：“你比天道厲害。”

“——”

酆業垂至一半的長睫兀然掀起。

一兩息後，他低低睨著，眼底魔焰如如縷，幽暗難定，連是笑意還是殺意也難辨明：“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知道。”字字決然而聲輕，“你一定比它厲害。所以你要做的事，最後也一定是你贏。”

“……”

寂靜良久，酆業笑著垂了眼，靠回桌旁去。

“為了我不殺你的時璃妹妹，煞費苦心了。”

時琉：“我說的是認真的。時璃不會對你有任何威脅……對，你們隻要以後別再見麵就好了。”

“？”

酆業難能不解，“為何？”

“我聽凡界的戲本話本都是這樣說的，”時琉回憶，“你們一個滅世，一個救世，按戲本裏說的，這樣命數總是天生一對，宿世糾葛。”

“——”

酆業有生以來頭次險些被碗茶嗆著。

他撂下杯子，似笑非笑乜：“天生一對？”

“嗯，”時琉並未察覺魔眼眸裏的涼意，點頭，“隻要你不會上，不要和結為道，就威脅不到你，你也不用殺了。”

“……”

魔垂著眸，眼神幽晦。

換到之前他大概已經拿出麵鏡子，好好照照自己，怎麽敢對著他說出這種不知恥的話的。

但現在……

還是算了。

小侍氣大著，最近好不容易與他話多些了，萬一再鬧回那個木頭模樣，最後還是惹他心煩。

“…好啊，那就去玄門看看。”酆業起，徑直往外。

“去玄門？看什麽？”時琉一怔。

“你說的——我未來道。”

“？！”

桌上未用完的早膳也顧不得了，時琉咽下口中的，又匆忙喝了口水，就快步追出客棧去。

街上空空，大家都跑去看玄門金敕玉令張出來的納徒通告去了。

時琉找到酆業影去向，忙追上去。

“你當真要去玄門？”時琉愁眉。

“此間事了，本就要去，玄門天考能省去不麻煩，”魔冷笑著乜一眼，“怎麽，以為我信了你的無稽之談？”

時琉卻在他那句“本就要去”後便怔了神：“你要先玄門？”

“……是他們欠了我一件東西，”酆業冷冽了眸子，“也該拿回來了。”

時琉想起魘魔說過的話：“是魘魔說過的那塊石頭嗎？”

“石頭？”

酆業似笑非笑地垂了眸子，翠玉長笛在他冷白指掌中輕叩了叩，他眸眼深晦難測，半晌才低哂了聲。

“是，一塊石頭。但那是我的石頭，玄門不配拿著。”

“嗯。”

時琉點頭。

然後看見了走在前麵的酆業握著的長笛——它有了一點變化。

尾端原本綴著葉子的地方，現在又多了一件很小很小的，像印章似的東西。

看著和笛骨一般的翠綠如玉，漂亮俗。

時琉走在酆業側，歪著頭盯著它看，隻覺得它在下像明的活，翠之下水華流轉，好像能吸取日華似的。

漂亮得不似凡。

“看它做什麽，”酆業垂眸，懶懶睨著，“你又用不了。”

時琉慌搖頭：“我沒有要用。”

酆業冷淡：“可你眼睛裏寫著的都是‘好喜歡好想要’。”

“我沒……”時琉想反駁，但下意識又看了一眼那枚翠的小印章。

確實喜歡的。

時琉抿了抿角，“它是你的，我不要。”

“你是不能要。”酆業抬手，很隨便很順手地搭在孩頸後，輕拎起，城鎮村戶樹林很快就變迅疾地掠過他們側的殘影。

四月的風也可以很冷。

時琉被吹得臉頰都發白了。

也可能不是風冷，是因為風裏未消散的、魔的清寒聲線——

“這是我的舊。敢覬覦它們的，基本全都死了。剩下的也逃不過。”

玄門隊伍在已經人盡樓空的天衍宗多留了一天一夜。

對外宣稱是料理天衍宗後事，順便清理萬靈大陣留下帶來的患，但負責打掃清理的玄門弟子都知道，他們還有一項更重要的任務——

找一件翠玉古印。

“天衍印”的名號，為玄門弟子，自然早有耳聞。

仙寶之尊，天門之下也不過五件。

且都曾是數千年前凡界戰時，在妖皇殿、幽冥魔修與凡界修士的鬥法裏，發揮過撼天之威的寶。

即便這些年，除了時家的神脈劍始終跟隨家主時鼎天外，其餘仙寶都有現世，但仙寶之威名，仍舊是世間從未斷絕的傳說。

不過隨著時間流逝，如歲月長河中泥沙俱下，人間早已埋沒了太多事的本相。

如今，除了知道天衍印與神脈劍外，其餘三件仙寶什麽，是什麽模樣，落在什麽地方，早已沒幾人知曉了。

眼見著這樣一件不世仙寶就在麵前，玄門弟子們自然是掘地三尺也得把它翻出來——

可惜找了一天一夜，天衍宗的土都被玄門的劍犁了三遍，也沒找到半點仙寶影子。

倒是玄門帶隊長老的桌案上，天衍宗大大小小的印章全都被搜刮來了，堆小山似的。

——

晏秋白奉命回來時，看到的便是自家長老對著一小山的印章唉聲歎氣的模樣。

袁回跟在他後，依樣作禮，然後忍不住探頭瞅了一樣：“邱長老，您這是打算……下山開個印章鋪子？要不，等我回了山門也支援您一塊？”

袁回爺爺袁滄浪在宗位高權重，他六七歲開始長在玄門，自就是拉著小短跟在一幫長老長袍後麵跑，也是沒大沒小地賤慣了。

這會沒收住，就挨了前師兄轉回來，溫疏淡的一記眼刀。

袁回：“……”

方臉立刻乖了，閉了低回頭去。

好在邱明生不和他計較，皺著老臉：“秋白啊，天機閣聖的事如何了？”

“弟子幾人隨雪閣主一路追查，未能尋得聖下落。雪閣主似有所察，但並未告知，隻讓弟子等人先行歸宗。”

“那就是天機閣務，不用我們手了，”邱明生又歎了口氣，哀怨地一掃麵前這堆疊的印章，“你的任務算是解決了，你說我這個……天衍印找不著，回去以後我怎麽跟掌門師兄待呢啊？”

晏秋白溫和答聲：“天衍印丟失並非長老之過，您如實回稟，掌門當能明曉。”

“話雖是如此，但我總覺著，這天衍印它不應該丟啊，天衍宗跑出去的都是些不到宗門核心的邊緣弟子，難不還能……”

“我說你這個糟老頭話怎麽那麽多？秋白都給你搭臺階了，你怎麽就不知道下驢呢！”

一個清脆又跋扈的聲忽地從隔壁桌案下麵鑽出來。

袁回被這個聲音嚇得頭皮一麻，差點跳到晏秋白後。

“蘭蘭蘭蘭……長老！！”

“咦，小袁回也，嗝——”坐起的另一位帶隊長老蘭青蝶打了個長長的酒嗝，“也在啊！來來來，讓我看看，你這兩年曆練可是長進些了？”

說著，長老笑瞇瞇招了招手。

“師兄救我！！”

袁回話頭開的時候還在晏秋白後，話聲落時，人已經被“薅”到隔壁桌案旁邊了。

“沒大沒小的，有本長老在，喊什麽師兄？”

“師——兄……”

袁回的方臉被拉近了，蘭青蝶醉眼迷離地瞇著看了會兒，然後嘿嘿一笑，手下就狠下了大力氣，差點把袁回的方臉都圓了，還一邊一邊打著酒嗝念叨——

“這境界是漲了一點點，但約等於沒有啊……你這小子，白生那麽好的骨天賦，一點都不知道勤修苦練，要我說就是你爺爺太慣著你了……不過一年不見，你這臉是更方了，掌門當初給你取這名是真沒取錯啊？”

“師……兄……救……命……”

袁回已經被得快沒氣了。

晏秋白無奈，朝蘭青蝶作禮：“蘭長老，師弟失禮無狀，還請您饒過。”

“嗯？”

蘭青蝶停了手，輕瞇起眼，酒氣如劍便落向俯行禮的青年弟子。

然而劍氣臨，卻自一分為二，從青年公子兩側薄劃過去。

隻掀起了兩青發帶，淩冽翻揚。

“切，”蘭青蝶眼神一，鬆開袁回，“沒意思。”

抱著酒壺又躺回去。

很快，桌案底下就打起呼來。

袁回著被得通紅的臉皮，嘟嘟囔囔但不敢出聲地溜回去。

邱明生尷尬地從旁邊收回目，權當這“玄門之恥”不存在：“咳，那個，秋白啊，你應該也聽到金敕玉令了吧？”

“是。”

“掌門發來劍訊說了，這次破例開山收徒，也是為了接納一些流散到凡界各的天衍宗弟子，免生禍端。這場玄門天考就由你親自主理，我們也放心些。”

“弟子遵命。”晏秋白略有意外，但仍是平心靜氣地接了劍訊。

“那你要是沒其他事，就先行回宗吧，免得耽擱了天考主持。”

晏秋白默然片刻，應聲離開。

袁回本來想說什麽，也被他一個眼神摁住了，灰頭土臉地跟著他快步轉出了天衍宗的這分殿。

等到門外好一段距離，確定兩位長老不特意放出神識應當是聽不見了，袁回這才開口：“師兄，你不是也想知道那天夜裏妖皇說的話到底是真是假嗎？怎麽不開口問問？”

“問誰。”

“當然是邱長老啊，長老堂裏可再找不出第二個像他這樣好說話的了，過了這村沒這店啊！”

“邱長老為人寬厚，並非不明是非，”晏秋白沉眸，“妖皇所言，無論真假，既然門已下了‘緘口令’，任何一位長老都不可能提及。”

袁回撇了撇：“幽冥之主都快傳說了，上萬年前的事，他們還不肯說個明白。妖皇如果說的是真的，長老們難道就一點都不心虛——”

“師弟。”

晏秋白輕聲喝止。

袁回住了，但看眼神顯然是不服氣的。

晏秋白：“你須知，這件事若真翻出來，且不論是否要曆數宗門仙逝長輩們的過錯，它遠非上到我玄門就可止住。”

“啊？那還能上到哪——”

袁回的話停得突兀。

要剿滅那三界至惡的魔，可不是小小一個凡界能決定的，當年滅魔大旗之下，為首自然是仙界幾位仙帝。

袁回僵了兩息，仰脖，表詭異地看了眼清朗的天空。

“……不是……吧。”

袁回還想慨什麽，但又不敢說話，對著這青天白日語塞半晌，一低頭，才發現師兄已經快沒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