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興平十五年的最后一個月,神又回到了白鷺洲。
原因倒不是父母又起爭執,而是生了場病。
那晚上過后,第二天,人便懨懨的,飯也吃不大下,蕭永嘉和阿起先以為只是胃口不好,不想沒幾日,就病倒了,發起了燒。
神雖弱弱的,但從小到大,養的順風順水,并沒生過幾回病。蕭永嘉焦急萬分,立刻了好幾個宮中太醫一道前來診治。太醫們番聞問切,起頭來一番會診,最后都道是風寒之癥,開了幾服藥,叮囑好生養著,便無大事。
太醫去后,蕭永嘉心照顧兒。吃了幾天的藥,神癥狀是減了些,卻總還是沒好全,胃口也很是不好。
眼見兒的小臉幾天里唰的似乎瘦了一圈下去,蕭永嘉和高嶠都極是心疼。再養了幾天,見神好了些,兩人商議了下,決定送兒去白鷺洲調養些日子,因那里不但比建康要開闊,且雖地江渚,但因洲上三面環了小山,冬暖夏涼,氣候比城中要好得多,尤其這樣的冬日里,城中冷,相比之下,洲上要暖和得多。
商量好了,選了個日子,高嶠送妻來到白鷺洲,安頓下來后,自己方回了城。
神這回生病,倒絕非是和父母賭氣,故意在作踐自己——也并無理由這樣。
那晚上尋過父親之后,次日,便得知堂兄高胤已匆匆赴往江北,調兵前去援助李穆的消息。
蜀地的那一場戰事,最后勝負將會如何,無法預知,也不在的能力范圍之了。Μ.166xs.cc
但父親,最后終于還是做出了這樣的決定,對這一點,極是激,心中更是欣。
從小到大,父親在的心目之中,就是神一般的存在。
他北伐不競,黯然南歸的時候,出生還沒多久,并未親眼目睹那一幕,更并半分的印象。
但這非但不影響去崇拜自己的父親,反而令每每想起之時,還對父親多出一種悲英雄般的仰。
從小和兄弟們同席讀書,讀書之余,在一旁聽他們爭論國事,雖不會說什麼,但隨著慢慢長大,多也知道,父親已經鋒芒不再,不復小時想象中的那般英雄模樣。
但一直理解父親,在高氏家主的地位之上,他有他的無奈和各種考慮。
但這一回,當得知父親竟默許那些人竟以李穆為棋暗相爭斗,以圖自己不足為人言的私心,原本真的很是失。
好在最后,父親依然還是所知的那個父親,對此,真的到極是欣。
起頭病得最厲害的那幾日,見父母焦心,自己也想早些好起來的,只是子卻不爭氣。
這些日,隨母親搬到白鷺洲,住了半個月多,在母親和阿們的心照料之下,慢慢地,子終于恢復了些,神也好了起來。
年底漸漸到了。
高氏因了先前嫁一事,雖至今仍是旁人暗中議論的話題,但除了陸家,表面上,從前那些相互走的門戶,自然還是主往來,加上高家旁支眾多,家中一堆的雜事。
蕭永嘉打發阿回去,協高允夫人一道置,自己和兒依然還留在這里。
這日午后,去紫云觀給兒打醮祈福,神一個人在莊子里。
因午后到困乏,便睡了一覺,不想卻做了個七八糟的夢。
起頭也不知夢到了什麼,迷迷糊糊的,漸漸地,夢境清晰起來,竟夢到陸柬之死去了。
驚悚不已。
但這還沒完。隨之,更可怕的夢境發生了。
又突兀地夢見了李穆。
他竟也死了!
還滿臉污,就在了的上,死狀極其恐怖。
從噩夢中直接被嚇醒了,坐起來時,整個人渾冷汗,瑟瑟發抖,心臟跳得幾乎就要躍出嚨。
人雖醒了,他在夢中盯著自己的那雙不斷流淌著鮮的眼和眼眸中那兩道本無法用言語描述的可怕目,卻依舊歷歷在目。
幾乎瑟瑟發抖,一個人坐在床上,發呆許久,直到侍發現醒了,進來服侍,去了汗,換了裳,才慢慢地定下了心魂。
但心,卻變得極是惡劣。
一個下午,就抱著懷里的湯婆子,對著窗外那片可見的冬日江景發呆。
江畔種滿櫻花。春天的時候,那里一片緋,遠宛若云霞爛漫。
而在這個季節,視線里卻禿禿的。偶然掠過的幾只從北方歸來過冬孵卵的白鶴影,便是這片灰暗里的唯一一點醒目。
陸脩容婚后,神曾以自己的名義,派人給送了一份賀禮。
陸脩容也回了贈禮。
此刻,神忽然想再給陸脩容去一封信,向打聽下陸柬之的消息。
從他去往州之后,便一直沒有他的消息了,也不知他如今如何。
那個離別前的夜晚,他來拜別自己父親,目送他背影離去的一幕,此刻又浮上了心頭。
神取了筆墨,寫下一封信。
信寫完了,卻沒有立刻人送出。
曾經,和陸脩容是親無間的好友,兩人一道長大,同睡過一張床,幾乎無話不說,相互之間,沒有。
但是如今,仿佛一道無形中的隔閡,將和曾經的最好的友人,也慢慢地隔離了開來。
神獨自對著信發呆了片刻,又默默地將它投火爐,看著紙張被炭火點燃,在跳躍的火苗里,慢慢地化作了幾片灰白的灰燼。
下心中的煩,瓊樹拿來自己外出穿的一件鑲白裘的斗篷,穿上了,出屋往紫云觀而去。
忽然不想繼續住在這里了,想回城中的家里。
李穆初到郡,打了個勝仗的消息,是知道的。
但又過去了這麼久,戰事的后續,堂兄的馳援又進展如何,卻分毫不知。
回到家中,倘若有關于蜀地戰事的新的消息,父親應該第一個就能知道了。
前次和母親起了不愉快,又病倒后,這些時日,母親在面前,絕口不提半句有關李穆的事。
也開不了口主去問。
但神知道,這次戰事結束之后,即便李穆能夠活著回來,不論結果如何,母親是鐵了心,不會讓再回京口的。
對于李穆強行求娶自己,以至于令徹底改變了原本生活的事,至今耿耿于懷,并且,想起來一次,就難一次。
雖然,這個男子并不似婚前想象中的那般卑劣模樣。
他的母親和阿妹也都極好,不過短短一個月的相,便至今牽掛。
但這些,并不足以能夠為了他們而去和自己的母親執意作對到底。
已做好離絕于他,再也不回京口的準備了。
但心底里,依然還是無法徹底拋開對他生死的記掛。
尤其是經歷了今日這樣一個可怕的噩夢之后。
希他能平安無事,早日返家。
他的母親和阿妹,真的在日夜盼他的歸來。
……
神到了紫云觀。
看門的道姑見來了,面笑容,殷勤地迎上接待。
神問了句,得知母親打醮祈福的所在是仙霞殿,便過去了。
到了那里,卻見里頭只剩幾個還在念經的道姑和母親邊的仆婦,并不見母親影。
那了塵子也不在。
仆婦說,方才打醮完畢,長公主因跪拜了半日,腳酸乏,一時站不穩,扶起來后,被師父請去后殿云房,稍作小憩去了。
神點了點頭,人不必跟著,因門路,自己帶了瓊樹和櫻桃過去。
轉到后殿,來到那名為清福仙府的云房前,看見門關著,便侍在階下等著,自己提而上,到了門前,輕輕推了推,意外發現門竟是反閂著的。
這大白天的,母親不過是來這里稍作小憩,和那老道姑有什麼之事要商議,竟反閂了門?
神不疑,手舉了起來,正要拍門,忽然,聽到里頭似乎傳出一聲年輕男子的說話嗓音。那只手便頓住了,心中驚疑不定。
白鷺洲,整個歸母親所有。除了莊中留著幾個必要的男仆和侍衛,一年到頭,從不允許有陌生男人踏上半步。
更不用說,這里是道觀,后殿的云房里,竟然傳出男子的嗓音?
神起先以為聽錯了,側耳又聽了一下。
這回確信無疑。
就在此刻,就在云房的里頭,有一個年輕男子,正在說著話。
“長公主……奴來替您腳罷……”
云房兩進,分外室和室。那聲音顯然是從室里所發。
盡管有些距離,聽得也不大清楚,但零零星星,當神將耳朵著門之后,還是被捕捉到了這一句話。
睜大眼睛,整個人頓時僵住,立在那里,一時無法彈。
雖然家人從不會在面前提及半個字,但從小在建康長大,多多,神也聽聞過,城中那些風流貴婦們背著人的私下里的靡生活。
譬如那位郁林王妃朱霽月,據說便養了好幾個貌年,供樂所用。
類似于朱霽月這樣的貴婦人,數不勝數。
但是神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自己的母親,清河長公主蕭永嘉,也會做出和朱霽月那些人一樣的事。
這是不可能的!
盡管父母不和,并且也已公然分居數年,但在神的心底里,總還是固執地懷著一個希,希有一天,阿耶和阿娘能夠和好。
驚呆了!
一顆心,啵啵地跳得飛快。
一種夾雜著強烈失和為阿耶到不值的憤怒之,迅速地彌漫心頭。
的臉漲得通紅,一怒之下,正想力拍門,當場阻止母親的舉,忽又停住了。
母親還有著極好的年華,貌人,卻常年和父親分居。
雖然神很阿耶,但也不得不承認,阿耶真的太忙了。
他的心,被許多的事給占住了,留給母親的,似乎很很。
至,就沒怎麼覺得到。
雖然母親從沒有在面前提及過半句的孤單和寂寞,但有時從阿的只言片語和嘆息聲中,神也知道,阿娘真的很孤獨。
自己一個人住在這座江渚小島之上,白天還好,那麼多個漫長的夜晚,神并不十分清楚,在自己睡著之后,阿娘到底是如何度過的。
定在了原地,方才的那種憤怒慢慢地消退下去,心里只剩下了一片茫然和悲傷,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就在眼淚快要落下之時,忽然,又聽到里頭傳出“嘩啦”一聲,似是茶盞被擲摔到了地上所發的碎裂之音。
“給我滾!再我看到,我便殺了你!”
母親的聲音驟然放大,清楚地傳了神的耳中。
伴隨著一陣混雜著老道姑和那男子的求饒之聲,的腳步聲傳來,似正怒氣沖沖地朝外快步而來。
神心跳再次加快,顧不得多想,猛地掉頭,提起裾,飛快下了臺階,示意侍隨自己,邁步便外狂奔而去,一直跑到了通向這里的那道回廊,這才停了下來,扶著欄桿,大口大口地氣。
那氣還沒定,后便跟著傳出母親的腳步之聲。
神極力定下神,猛地轉過,朝前走去,走了幾步,抬頭看見母親影,才停下了腳步,出笑容,喚了一聲“阿娘”。
蕭永嘉的臉蒼白,雙顴泛著的慘紅之,眉目間帶著一憤然,快步而出之時,突然看到兒朝著自己走來,吃了一驚,下意識地停住腳步:“阿彌,你怎來此?”
“阿娘,我無事,便來接你。們說你在這里,故兒來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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