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京口往西北十數里,傍長江南岸,一四面環水的隆山之,便是金山。大風小說
山中有寺,巔有佛塔,寺后一觀之臺,名曰游龍臺。
江如龍,夜夜自山腳奔流東去,亙古不息。人登臨臺上,北江山,一覽無,自古起,便是文人客喜的名勝之。至如今,冠南渡,江北半壁沉淪,此更是了南人懷古傷今、憑吊往昔的去,附近山壁之上,留了不當世名士的題壁,引人慕名觀瞻,倒也了另外一種風景。
金山之下,還有一片桃林。今春春早,正如阿停所言,桃花已是初綻,今日又逢春明,江面如鏡,幾人抵達之時,附近舟渡往來,船舸點點,踏春游人,絡繹不絕。
李穆雇了一條船,扶著神上了船。阿停也不用他扶,早自己迫不及待地跳了上去。同行的瓊樹櫻桃等人,也紛紛提著食籃和裝了傘帳巾帕等外出隨之的包袱,高高興興地登上了船。
眾人坐穩。那船夫一聲吆喝,口里唱著漁歌,船便向著金山迎風而去。到了山腳,一行人登岸,在桃林里走走停停,游了半日,至傍晚,因聽聞金山寺的素齋極是有名,便又登山寺。
此間方丈認得李穆,聽知客僧報,說他今日領了家眷寺用齋,忙親自出來相迎,見他邊傍著一個面覆幕離的子,雖看不清面容,觀段著,是為妙齡,子旁又一個十來歲的,后頭跟了五六個仆婦侍樣子的人,知是李穆家眷,其妻高氏郎,自不方便細看,和李穆寒暄過后,便將人引上房,命人端茶送水。
須臾,齋飯陸續送上。菇筍腐竹,豆芽素,雖都只是尋常的素菜,但烹得卻極為用心。更喜杯盤明潔,相得益彰,加上眾人游了半日,腹中,口只覺十分味,連飯量一向小的神,也不住多吃了幾口。
飯畢上茶之時,那知客僧道今夜戌時左右,會有江流過金山腳。今夜的水,照了往年經驗,應是春以來,頭最高的一次,人既已到了寺中,若不觀,有些可惜。
莫說阿停蠢蠢,在旁不住地攛掇,便是神,聽了也有些心。
自小長于建康。白鷺洲畔,江泛濫。原本對于大江夜,也不陌生。
但今日,或許是畔多了個陪伴之人,竟覺什麼都新鮮好玩。
其實昨夜被折騰了大半宿,今日又游了半日,腳早就乏力,但心里卻不舍得就這麼回去,不用阿停攛掇,自己看向了李穆。
也不用開口,李穆只瞧了一眼,便捕到了眼眸里的期待之意。
既還想觀看春江夜,他又怎會拒絕?含笑點頭。于是一行人便繼續盤桓在寺里,等那夜到來。
說來也是好笑。原本是阿停期待最甚,天一黑,月才出江,便迫不及待地去了游龍臺,道要在那里坐等江。不想因了白天奔來跑去,很是辛苦,晚飯又吃得太多,漸漸犯困,打著哈欠回來了,道自己不如先睡一會兒,等水來了,阿兄阿嫂喚。
神答應。阿停便放心睡去。
夜還未到,神隨了李穆先夜游山寺。兩人從觀音閣里出來之時,聽知客僧說水快要到了,想起阿停的叮囑,急忙親自回來去喚。不想卻睡得死死,一連了數聲,不過只翻了個,咂吧幾下,又呼呼地睡了過去。
神又是好笑,又是好氣。
正想再推醒,畔過來了一只手,將手悄悄地住了。
“睡吧!我們自去觀。”
李穆附耳過來,低低道了一句,便牽了手,轉帶出了。
山中月皎潔,道旁樹影重重。
神被畔的男子握了手,牽著,慢慢地走在被月洗白的山階之上,朝著觀臺而去。
空氣里,彌漫著若有似無的早春特有的花木香氣。耳畔靜悄悄的,偶只聞幾聲藏在昏暗里的夜鳥驚飛之時,發出的翅膀撲騰之聲。
這個初春的江畔月夜,是如此的閑適和安寧。
神駐足,站在了腳下的這塊觀臺上。
春江明月,冉冉東升。
遠,視線的盡頭,一道宛若白線的水,正向著金山漫涌而來,漸漸到了近前,因江道陡然變窄,頭急促回旋,拍擊著江岸巖石,漫卷出片片雪浪。
春疾過,江面陡漲,波粼粼,猶如接天連海,一無際。
這個夜,江水流,月朦朧,煙波裊渺。
江畔桃花,在這春夜月影的映照之下,亦宛若夢中的一片飛花幻影。
神靠在畔男子的肩臂之上,一不,整個人,沉浸在了這片如夢的月之下。
忽然,耳畔傳來一陣清越的山寺禪鐘之聲。
鐘聲尚未消去,遠,也不知江渚的何方,應和似的,隨風又起了聲聲漁鼓,中間夾雜幾縷蒼涼歌聲。
細聽,唱的竟是思鄉古曲。
“……誰謂河廣?一葦杭之。誰謂宋遠?跂予之。”
“誰謂河廣?曾不容刀。誰謂宋遠?曾不崇朝……”
歌聲飄飄渺渺,曲不調,約可辨,帶了舊都的幾分殘余口音。
才不過幾聲,便低了下去,漸至消。
只剩禪鐘聲聲,余音裊裊,散一片江波月影。
神猜想,那應是早年南渡而來的故地東都之人,今夜泛舟江上,景生,才唱了這一曲古之宋人的思鄉之謠。
生于南朝,長于建康。記事起,江北的中原,便已是胡人之地。
哪怕自己的名字,也是因了河而來。但對那片從未踏足過的中原之地,其實也并無多深的執念。
但在如此一個春江花月的夜晚,許是了方才那蒼涼思鄉古曲的染,想起中原如今依舊胡馬嘶鳴,想到阿耶當年的北伐之舉,心下竟也微微有所。
抬頭,向邊的李穆,看到他的雙目正眺著前方。
不亦隨了他,向大江之彼。
目,月影茫茫,一片虛空,唯江不息,從腳下滾滾而過。
他一直著,沉默不言,目仿佛越過了夜下的這道大江天塹,向對岸那片目力無法企及的地方。
“你在想什麼?”
不迷惘,跟著他又了片刻,終于忍不住,輕聲問道。
看到他被喚了回來,低下頭,凝視著自己,久久,卻還是沒有答。
月之下,他面容端肅,目沉凝。
這樣的一個他,是此前未曾見過的。
甚至,縱然昨夜和他已有如此相親,卻依舊覺陌生。
心里愈發迷惘,又帶了一不確定的惶然。
“你怎的了?如此看我?”
遲疑了下,又問。
他出雙臂,將攬懷里,抱住了。
那種悉的,令心安的覺,頓時又回來了。
“阿彌,我要做一件事。”
“或許到了那日,天下人將與我為敵。”
聽到他在自己耳畔,慢慢地說道。
“但你記住,日后,縱然全天下與我為敵,我也不會傷害你和你的父母。”
神愣了。
有些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從他懷抱里抬起臉:“你要做何事?為何天下人要以你為敵?”
李穆低頭,凝視著月下的這張面龐,微微一笑。
“日后你就知道了。我只要你記住我的話,便可。”
他在對笑,目又是如此的溫。
但在他的笑容里,神卻分明覺到了一孤獨。
猶如暗夜踽踽獨行于世,唯一陪伴著他的,便是后的一道孤影。
怔怔地著他,心底慢慢地,涌出了一陣酸楚,又一陣的憐惜。
不管他往后要做什麼,亦不管天下人是否要和他敵對。
從前如何,不得而知。
但從今往后,想,是不會再繼續留他一人獨行,他孤獨如斯。
“郎君!我記住了。”
心口一熱,話便沖口而出,第一回喚他以郎君。
話音落下,人便靠向了他的懷里,雙臂環抱住他的腰,把臉埋在他的膛之前。
李穆影凝固了片刻,忽然一個反手,地抱住,低頭親了下來。
……
神是被李穆抱著下來的。
一直抱到了寺門,才將放下。
阿停撅,埋怨他們不醒去觀的時候,神的臉上,還帶了點沒有消退干凈的紅暈。
忍不住,地瞧著李穆。
他笑地哄著阿停,說下回賠幾只最好的紙鳶,任自己去市東店鋪里挑選。又說不早了,催著好回去了。口里說著話,視線卻一直不停地在瞟自己,目閃閃,帶著異。
神心知肚明,知他在想什麼。
想起昨夜,自己心里亦是如同鹿撞,臉又熱了,撇過臉,不再看他。
阿停一聽有紙鳶,氣也就沒了,急忙點頭。于是收拾了東西,被方丈送下金山,僧人親自渡船,將一行人送回了對岸。
回到李家之時,天已黑,大門之側的拴馬石上,系了幾匹高頭健馬。
家中仿似連夜來了客人。
門口,一個仆婦正在左右張,見李穆一行人歸來了,急忙迎了上來,說道:“李郎君,你們可回了!高相公到了!老夫人正在陪著敘話呢。”
李穆目微,神卻也無多的波,只翻下馬,去接神下車。
神人還車里,聽到了仆婦的話。
阿耶來京口了?
急忙鉆出車廂,問李穆:“方才是說我阿耶來了?”
李穆手,將抱了下來,笑道:“是。”
神歡喜,提便奔上了臺階,丟下他,朝里疾步而去。
李穆著輕快的背影,面上笑容漸漸斂去,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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