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視線,在李穆攤開的掌心上,定了片刻,慢慢地抬起臉。
“當日那年,真的是你?”
問他。
他頷首。
“真的是我。”
“阿彌,當時你便憐我救我,這麼多年,我何曾忘記過你……”
月如夢,面前男子眉眼似舊,向聲聲傾訴著自己對的想念和激。
神也完全地想了起來。
那時候,路邊年雙手被釘在柱上,掌心鮮淋漓的一幕,深深地刺痛了的眼。
所以在第一次開口被拒后,出去了一段路,又向阿姊苦苦懇求,就要哭了,這才有了后來牛車又轉回來的一幕。
氣氛漸漸仿佛朦朧了。
那只曾遭過可怕折磨的足以令人疼惜的手,也慢慢地了過來,終于握住了肩膀。
便要將順勢攬懷中之時,神突然抬起雙手,手心按在他靠過來的腹之上,用力推了一把。
毫無防備的男子被面前孩兒那突然發出來的小蠻力給推的后退了一步,腳下踩到水邊一塊圓溜溜的卵石,一時沒站穩腳。
“噗通”一聲。
他跌進了水里,濺起一片水花。
方才因回憶兩人共同經歷過的往事而彌漫出的那種曖昧氣氛,消失得無影無蹤。
“阿彌——”
李穆苦笑,抹了把臉上濺著的水,喚了一聲。
“李穆!我當日就不該憐你的!世上怎會有你這麼壞的人!”
神余氣未消,彎腰撿起腳邊一塊卵石,朝他胡丟了過去,聽到“咚”的一聲,也不知砸到他哪里,再不看他,轉就走。
李穆急忙從水里上岸,幾步追上,從后將抱住了。
神更氣,掙扎。
“阿彌,他們都在看著……”
神聽到他在自己耳畔低聲說道。不自覺地回頭。
不遠之外,營口近旁,果然站了幾個侍衛的影。
幾人似朝這邊張,想過來,又猶豫的樣子。
停了掙扎,命他松開自己,低聲,怒道:“李穆,我小時幫了你,合該如今便要遭你如此對待?”
李穆直接抱起了,走到岸邊一塊平整的石頭旁,將放坐了上去。
神扭要起來。
肩上一沉,被他又按坐了回去。
神看著他,慢慢地蹲在了自己的腳邊,微微仰面,凝視著。
“阿彌,你不是問我,為何定要娶你?因那時起,我便再也沒有忘記你。”
神偏過臉,依舊不去看他。
他卻自顧說著話,聲音鉆進了的耳朵。
“但就在你昨夜質問我之前,我還一直自詡深。如今我才知道,你從前罵我無恥,罵得極對。我便是個自私至極的無恥之徒!”
神一怔。
“因了從前這段舊事,再有一番別的際遇,阿彌,這一輩子,縱然我知我依舊卑微如泥,遠配不上你,但亦無法阻止我想要得到你的執念。”
“你是我李穆此生,唯一想到得到的子。”
神咬了咬。
下依舊微微翹著,不愿正臉朝他。
卻聽他繼續說道:“我在心里,認定你是我的人,不想你嫁給別的男子,故心積慮,強行得到了你,你終于做了我李穆之妻。”
“我確是無恥,當時娶你之目的,大抵也是出于私心。”
“但真的娶了你后,知你是如何一個活生香可子,我方知,娶你為妻,乃我李穆這一輩子的最大幸事了。”
“倘能得你朝夕相對,聽你聲聲喚我郎君,世上男子之樂,縱有萬千,又何能及我半分?”
神聽得臉紅耳熱,捂住耳朵,嚷道:“你不要說了!果然是無恥之徒!”
李穆微微一笑,停了下來。
他沒再開口了。
神的耳畔,只剩下了夜風掠過蘆叢之時,發出的陣陣輕微沙聲。
片刻之后,終于忍不住了,轉過臉,看向了他。
他依舊如方才那樣,蹲守在的腳邊,但雙眸視線,卻不再落于的上,而是投向了側那道鋪滿了月的小河,仿佛陷了冥思。
“但人活于世,并非只有。”
就在神暗自猜疑之時,忽聽他又開口了。
語氣不復方才的,變得凝重了幾分。
神一愣。見他也轉回了視線。
二人便四目相對了。
他說:“阿彌,我生于北方,自我記事起,這片被大虞朝廷所棄的土地便戰不斷。胡族人里,自然亦有善者,但更多的,卻是暴戾恣睢,禽不如之類。那些人,從前在邊地茹飲,一旦得勢,無惡不作。我跟隨父祖,見過太多的離人淚。你小時看我被惡奴釘手,便以為人間慘劇。”
“但在北地,便是此地,你腳下所踏的這地,曾發生過的慘劇,遠甚我當日遭遇。昨日你城,所見的每一存廢墟,都是當日無辜之人遭荼毒所留。胡獠不拿我漢人當人,屠殺□□,肝人之,比比皆是。如今北夏分崩離析,各種勢力更是趁勢再起,群魔舞,狀慘烈,比之從前,只會過之而不及。”
“北方,南朝斗,高相公苦心想要維持的這個朝廷,不可能永遠茍安下去。我今日之所以要來此地,除北伐大業,亦是為了能早日自立。”
“唯早日手中握有聽我驅策的兵馬,我方可一展抱負,更能將你護于我的羽翼之下。”
“否則,倘若連我自己都滿羈絆,這樣的世,莫說平定中原,便是想要護住你,怕也是癡人說夢。”
“阿彌。”
他喚。
“昨夜你質問于我,我知我虧欠。你小時救我,才有我如今茍活于世。我卻為私心之念,強行要你嫁我為妻,跟我盡委屈。在你面前,我實是無話可說,更無地自容。且如今我這地位所在,更不能給你安穩。故你今早要走,我實是無留你。乃是阿……”
他頓了一下,抬手,下意識般地,了額。
“今早去而復返,唾我一臉,我方知你對我之心。”
神呆住了,定定地看著李穆從的腳前,緩緩站了起來。
他幾乎全了,連發角眉間,亦帶水痕,模樣本該是狼狽的。
但如此立于的面前,看起來卻坦坦,磊拓嵯峨。
“阿彌。”
他又說。
“那夜你父親來京口質我之時,我與他曾立了一年之約。道一年之后,我以西京為聘,再去迎你。你若愿再給我這機會,你容我些時日,等我。待我拿下西京,到時,時局如棋,天下可能大變,朝廷也未必就是如今模樣。”
“此實是艱苦,我亦不想你隨我在此吃苦。你先回去,記住我的話,只要你肯要我,日后,我絕不會負你。”
螓首低垂,沉默著,始終一語未發。
李穆等了片刻,眼底掠過一縷黯。
他攏指,慢慢地了拳。
“阿彌,倘你真的因了你我之道不同,視我為洪水猛,不愿再做我妻,則也不必太過為難。我雖不能為得你而發違心之愿,但還是那話,往后,我若僥幸能一展所愿,哪怕天下人與我為敵,我亦不會傷害你與你的父母大人。”
他說完了,再未開口。
夜風吹來,拂著神鋪在石面上的一片裾,吹破了水面的月影,亦的心波。
這一刻,知他在著自己,等著的回答。
卻不知該如何作答。
心中的天平左右搖擺,滿腔的腸,千結于心。
掙扎了良久,忽然甚至有點恨面前的這男子。
恨他為何要將置于如此兩難境地。
原本已經下定決心,再不和他有毫瓜葛了。
他卻又追了上來,再次擾的心。
他說他是個自私之人。
從前如此,便是今日此刻,依然還是如此!
神抱膝而坐,一不,眼睛卻慢慢地熱了。
只能埋臉在膝,再不想看到面前這個只知迫的狠心男人了。
李穆看著宛若無措小孩兒般的逃避之舉,一顆本該冷起來的心,瞬間又了。
他極想將摟懷里,百般疼憐,卻又怕惹出更大的抵,只能再次蹲到的面前,掌心輕拍的后背,聲道:“阿彌,我不會你,你慢慢地想,想多久都可。便是一輩子,我都等你。”
神抬起頭,推開他的手:“你還說不我!你分明就是在迫于我!”
嚷了一聲,委屈的眼淚,便跟著掉了出來。
李穆再也忍不住了,將摟懷中,親沾著眼淚的面頰。
神扭著子,不讓他親。
正掙扎間,忽然到他停了下來,將自己一把抱起,人也迅速地站了起來。
因下驟然懸空,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抓住了他的雙臂。
反應了過來,心里又是,又是氣惱,正要叱他,子僵住了。
看到,就在那條淺水小河的對岸,不遠之外的暗夜里,出現了一排幽幽的紅點,仿佛懸空,點起了一盞盞的紅小燈籠。
那些小燈籠麻麻,竟是活的,朝著營房的方向,靠了過來。
近旁那匹原本正在悠閑吃草的烏騅,此刻也仿佛覺察到了什麼,不安地刨蹄,打著響鼻。
那排紅小燈籠,越來越近。
借著月,神終于辨認了出來,這些紅小燈籠,竟是一群虎豹的眼睛。
看數量,至有幾十頭。
神驚呆。
還沒反應過來,李穆用足尖勾起地上長劍,一把抄住,隨即抱著朝營口奔去,嘯了一聲。
守衛警覺,營地立刻鳴聲大作。
遠,隨風也傳來一陣細細的、若有似無的暗哨之聲。
群立刻分散開來,似要作包圍之狀。
樊帶人奔了出來,看清那群來襲虎豹,不悚然。
這一路行來,也曾遇到過野,但似如此數量的集中攻擊,卻是未曾有過。
以他歷練,第一眼便瞧了出來,這群虎豹,來襲如此有序,顯是人驅策。
他雖歷過戰場,手下侍衛,亦皆為百選之兵,縱然面對數倍來敵,也絕不至于如此驚悚。
但面對如此數量的群包圍,卻還是生平頭回。
他迅速定神,一聲號令,訓練有素的侍衛,立刻便穩了下來,分作兩撥。
一撥負責護衛神,另一撥在營房外圍,布出防守之陣,上弓搭弩,嚴陣以待。
樊奔來:“李刺史,你可知此為何人來襲?”
“阿姊!”
后亦傳來一聲焦急呼喚。
高桓手中執劍,衫不整地飛奔而來。忽然看見李穆,一愣,隨即睜大眼睛,目狂喜。
“姐夫!你怎在此?”
李穆附耳,囑了神一聲勿怕,將從懷里放下,又命高桓領人,將迅速帶回營房中央加以保護,這才道:“我來此數月,早聽聞仇池侯氏有人通驅,豢養猛作戰助陣。今夜來襲者,想必便是侯氏之人了!”
侯氏亦屬羯人,曾追隨北夏與大虞為敵。
樊看了眼營房四周,一圈幽幽紅目,已能聽到群發出的低沉咆哮之聲,知今夜怕是要干一場仗了,臉異常凝重。
“走懼火,再如何聽人驅策,遇火也是不敢造次。速人點火!”
樊被一語提醒,立刻下令,命士兵拆帳篷點火。
很快,營房周圍,便點起了簇簇篝火。
群原本正在包圍近,忽然看見前頭亮起一堵火,停在原地,不安地走,發出陣陣吼聲。
那哨聲似帶惱怒,陡然尖利。
群仿佛懼怕,漸漸又圍攏了起來,咆哮著,朝著營房慢慢近。
到只剩十來丈距之時,終究忌憚火,任那哨聲再如何驅策,亦是不敢撲,只是愈發躁,不斷地怒吼。
外圍侍衛,已能聞到腥風陣陣,個個臉凝重,如臨大敵,慢慢地收攏在一起,以便在群撲之時,能做出最有效的反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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