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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 第 75 章 第 75 章

門半開著。

隔帳看了一會兒,翻了個,又閉上了眼睛。

第二天的清早,稀薄的淡淡晨霧縈繞在城外的荒野地里。路邊野草的葉尖之上,凝著一顆顆的珠。

還沒升起,一行人便要離開了。

刺史府門前不遠的那片空場上,隨著流民的不斷回遷,刺史府周圍的人煙漸漸旺盛起來。最近,孩也越來越多。

有時白天午后,人在后院,都能聽到前頭孩奔跑追趕之時發出的嬉笑之聲。

但此刻,因太早了,空場上還空無一人。

神坐在馬車里,隨了前頭領隊的高胤和樊,在幾百武士的護衛之下,穿過空場,來到了城門之前。

兩扇沉重的城門,被士兵推著,一左一右,慢慢地開啟。

一行人馬,穿過城,再次踏上了南歸之路。

這一回,是下定決心,真正要走了。

神最后看向車窗外,那片瘋狂蔓延著野草的無邊無際的荒野,抑下想要再回一眼的沖,閉了窗。

李穆送

高胤極是客氣。

才出城門,就親自下馬,站在道旁,三揖拜謝,請他留步——這是最隆重的客人辭謝主人的禮節了。

李穆上了城頭最高的墩臺,站在垛口后,著前方一行迤邐人馬,護擁著那輛馬車,漸行漸遠,最后徹底消失在了視線之中。

他在墩臺上站了許久。

慢慢地從地平線上升起,城門再次開啟了。

城墻下,漸漸地熱鬧了起來。

士兵在口令聲中,列隊出城,去往校場,開始了新一天的訓練。城民戴著破斗笠,背著犁、鍬、甚至是木,提了家中婦人一早準備好的水罐和口糧,急匆匆地朝著城外剛墾出的田地走去。

李穆終于下了墩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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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徑直去了校場,來到每一個躍躍試想要加厲武,做他虎爪狼牙的的戰士的中間。

去了上,下場親自試煉。

只有那些能在他的手下過去的戰士,才有資格加

誰能將他擊倒,就將為厲武戰隊的領隊。

烈日當頭,黃塵滾滾,他被十幾個壘塊的壯漢圍在中間,赤著上,揮汗如雨,一個一個地摔打著從各個角度攻擊自己的士兵,發出的吼聲,和著飛揚的塵土,沖上了校場的上空。

李穆傍晚才從校場回到刺史府,滿的泥塵和汗漬。

還有傷痕。

他被一個被自己摔得紅了眼睛、大發的士兵,用木擊中了后背。

他被擊得一陣氣翻涌。

那木更是當場斷裂,半截飛上半空,在他后背,綻開了一道紅的印痕。

那士兵出后,才驚覺過來,當場嚇住,定在原地,不敢再

李穆不但沒有責怪,反而當場將他擢為小領隊。

的疼痛,仿佛終于分擔去了些他此刻心的覺。

他下馬,快步朝大門走去,卻看見門口石階之下,坐了一個七八歲大的瘦弱

看見他,眼睛一亮,急忙站了起來。

李穆認得便是那日獨自走到了城門之外的的阿魚。

他停下。

阿魚仰頭看著他,臉上出帶了幾分怯怯的笑容。

“李刺史,昨日夫人來瞧我了,還給我做了一件裳。裳上總有花香,有一天我還看見在路邊摘花。一定喜歡花。我就去給采了一把,很香,我想送給。”

“但是他們不讓我進去……”

阿魚回頭,看了眼門口的兩個士兵。

“你能不能幫我把花送給要是喜歡,和我說一聲,我天天給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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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魚出一只原本背在后的手,將手中的那把花兒遞了過來。

花是野花,城外野地,到可見。

每一朵卻都干干凈凈,沒有沾上半點泥,紅的,黃的,用一蘆葦葉子捆起,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

花朵上還灑了些水,新鮮而麗。

揚著頭,拘謹地看著他。

李穆定了片刻,終于慢慢地手,將那束野花接了過來。

“我……會的……”

他含含糊糊地應了一句。

阿魚松了口氣,眼睛里出歡喜的神,學大人的樣子,向他恭恭敬敬地彎了下腰,飛快地跑了。

李穆轉頭,目送背影離去,一只大手,握著那束野花,在士兵的注目之下,默默地進了門。

他回了到后院,步伐卻放得越來越慢。最后停在那扇垂花門前,低頭看著自己手中的花,怔忪了片刻,忽然想起昨天說的那口井,下意識地尋了過去。

他站在井口,著平靜如鏡的水面上,映出的自己的倒影。

滿泥塵,鄙不堪。

也不知如此一個自己,憑何能得今日如此垂青。

更不知這垂青,能維持到幾時。

他提起一只木桶,重重地砸了進去。

“嘩——”

鏡面被打碎,水花四濺,里面那個令自己也見之厭惡的人,終于消失不見。

他拎出滿滿一桶水,舉起,當頭,“嘩啦”一聲,澆灌而下。

清涼的井水,帶去了他摔打一天后的滿泥塵和汗漬,卻帶不走他心底的那一縷抑郁和躁

他赤腳回了院子。

院中無人,甬道上,落下幾片被風從竹枝上吹落的黃葉,接連地翻著滾,飛了過去。

他推開門,屋子已經收拾得干干凈凈,空的,除了那副床上的鋪蓋,的東西,什麼也沒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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吝嗇得連一縷帶著氣息的空氣也不肯留下。

李穆在門口立了片刻,忽然到自己了下去,渾無力,站都站不住似的。

仔細想想,他在校場摔打了一天,中午只和士兵一起胡吃了只胡餅裹腹。

此刻,應該是腸轆轆所致。

但他卻沒覺得,什麼也不想吃。

他放下摘來的那束野花,幾乎是扶著墻,走到床邊,咕咚一聲,倒了下去。

他仰在床上,片刻后,睜開眼睛,轉過臉,看向昨夜剛剛睡過的那位置。

真的什麼也沒留下給他,走得干干凈凈。

連一頭發兒都沒留。

他慢慢地閉上了眼睛,眼前卻仿佛不斷浮現出和有關的一幕一幕。

那夜仇池驛館,一向驕傲如,竟在自己下哀告懇求。

又掠過了昨日,最后代自己那一件一件事時,平靜無波的面容。

他的心口,忽然一陣翻絞。

仿佛被什麼住,突然有些不過氣。

這一次,他有一種覺。或許他真的要失去了。

徹底。

上一回,走了,阿突然回來。一場唾罵,他去追上了

這一回,又走了。他的心底里,是否也曾暗暗地希,阿能再回來,唾他一臉?

連他自己亦覺荒唐。

他似是死了過去,躺在床上,一之時,耳畔,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之聲。

有人來了,正朝這里走來。

他的心跳驀然加速。

,瞬間涌心臟。

他瞬間活了過來,睜開眼睛,從床上一躍而下,疾步奔向門口,一把打開了門。

卻僵住了。

來的是蔣弢。

蔣弢帶著軍醫,正匆匆行來,突然見門被打開,他出現在門,也是嚇了一跳,隨即呼出一口氣,道:“我聽說今日你在校場吃了一子都斷飛了出去。我怕你傷到,帶人來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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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穆道了句無事,又說乏了,想歇息,他勿再相擾,關了門。

蔣弢費解于他明顯很不耐煩的的態度,和軍醫面面相覷,在門外又立了片刻,只好去了。

李穆回來,盤膝坐在那張條幾之后,一,視線盯著面前的那束野花。

忽然,他仿佛徹底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猛地直立起,迅速穿好裳,打開門,走了出去。

……

出發第一天,高胤疼妹妹弱,加上考慮到高桓傷可能也未痊愈,走得很慢,至傍晚,才出去了幾十里地,見天忽然暗了下來,刮起了風,頭頂又飄來幾片霾云,知夏夜有陣雨,怕再行路,便要淋雨,便命就地停下,正在尋找適合的避風地高之預備扎營過夜,突然,聽到后傳來一陣疾馳的馬蹄之聲。

他轉頭凝神而,很快便認了出來。

那追上的人,竟是李穆。不一怔,急忙催馬迎了回去,停在路的中間,等他靠近些,提氣高聲道:“李刺史可還有事?”

李穆驅著下烏騅,如閃電般迅馳而至,挽韁,烏騅便停了下來,他翻下馬,朝高胤見了個禮,道:“高大兄,我改了主意。阿彌還是留下隨我吧!勞煩大兄回去,代我向岳父岳母轉呈問候,日后若有機會,我必去見二位大人,到時再負荊請罪。”

他說完,便向著神所乘的那架馬車,大步而去。

高胤吃了一驚,迅速翻下馬背,一步追上,攔在了他前,擋住去路。

“李穆!你莫胡攪蠻纏!我阿妹回建康,乃是伯父的意思。你竟敢強留?”

他的臉,很是難看。

李穆并未回應,避過,轉眼便走到車前,打開車門,凝視著車中睜大眼睛著自己的神,朝出微笑:“阿彌,我想清楚了。我不想你走。我要你留下。”

“你隨我回,可好?”

他說完,朝緩緩地去一只手。

神完全沒想到,他竟又追了上來,吃驚地盯著他。

兩人四目對了片刻,慢慢搖頭,輕聲道:“我不回去了。你自己回吧。”

話音落下,李穆卻恍若未聞,竟探,眾目睽睽之下,手便將從車廂里抱了出去,對車中呆住了的阿說道:“嬤嬤,我先帶阿彌回城。的東西,你何時方便,遲些送回來便是。”

實在是事發突然,眾人都驚住了,看著他抱著神,轉朝著烏騅而去。

神錯愕至極,終于反應了過來,不住地掙扎,低聲命他放下自己。

李穆卻充耳未聞,反而將抱得更如何掙得開?就要被他送到烏騅馬背之上,高胤已經走來,再次擋住去路。

“李穆!你太無禮了!阿妹雖說已嫁你,但義如此荒涼,又隨時會有兵兇,你要如何隨你在此吃苦,擔驚怕?何況方才自己也說了,不肯隨你回,我聽得清清楚楚!你再不走,休怪我不認人了!”

李穆神,漸漸也是轉為冷然。

“大兄,阿彌嫁了我,便是我李家婦。非我有意要為難于你,但此刻,便是岳父在前,我若不讓走,岳父也是帶不走的。”

高胤神一滯,隨即大怒,拔劍:“你快放下我阿妹!再胡攪蠻纏,我手中之劍,便不認人!”

李穆卻置若罔聞,轉舉臂,輕輕巧巧,便將神放坐上了馬背,這才道:“大兄,我既追上了,阿彌是定要帶回去的。勞煩大兄,代我向岳父岳母告一聲罪。”

他雙眸注視著臉鐵青的高胤,指,慢慢地推開了他指在自己咽前的那柄長劍,隨即翻上馬,一臂摟住試圖爬下馬背的神,另手一提馬韁。

烏騅嘶鳴了一聲,撒開蹄子就跑,轉眼便將那些人都丟在了腦后。

高桓趴在另一輛馬車的車窗里,頭拼命往外,看得目瞪口呆。

高胤怎肯就此罷休?命人就地休整,自己立刻上了馬背,打馬便追了上去。

高胤坐騎,是匹千金不換的西域寶馬,奈何李穆下烏騅亦非駑騎。兩騎腳力旗鼓相當。縱然他策馬狂追,也只能堪堪保持住距離,想追上再次攔截,希已經渺茫。

高胤咬牙關,繼續追趕。

幾十里路,走了一個白天,但如此策馬,才不過三兩刻鐘,天徹底黑下來時,前方那座城垣的影子,便已赫然在前。

高胤看到前方李穆已是奔馳城,力又了一鞭。

寶馬嘶鳴,狂奔向前。

眼見城門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誰知,就在他快跑到,正要沖之時,那兩扇城門,竟在他的面前,緩緩關攏。

就在他剛剛跑到城下之時,“咣”的一聲,雙門完全閉合,將他擋在了外頭。

高胤氣得七竅生煙,縱馬退了幾步,仰頭沖著城頭厲聲大喝:“李穆!沒想到你出爾反爾!竟是如此詐之徒!你給我出來!”

他罵了片刻,見城頭靜悄悄的,空無一人。心知他若是不理自己,自己便是在這里罵到天明,也是無濟于事。

只能勉強下怒火,正想著下一步該如何,忽然,城頭探出來一人,正是李穆。

他搭起一弓,一箭便從城頭飛而下。

咻的一聲,箭頭斜斜在了高胤畔的地上。

高胤低頭,見箭頭之側,似是了一信。忍住怒氣,下馬拔箭,取下那

果然是封信。封上的字,龍飛舞,墨跡未干。似是方才匆忙之間書寫而就。

“高大兄,多有得罪,你海涵。阿彌我是留下了!此信,為我對岳父之待,勞你回去轉達。李穆先謝過了!”

李穆向他作了一揖,隨即掉頭而去,影很快便消失在了城頭上的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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