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卷軼浩繁, 崔茵時常見阿爹將自己鎖在房中，埋首故紙堆, 廢寢忘食。

兒時并不明白這些陳舊的卷軼和史冊里有什麼值得人鉆研的, 只到后來漸漸長大，才明白其中的道理。

大梁南渡前，舉孝廉以為擢才之徑, 士族把持著的不僅是為為宦的門檻，更把持著文化教育的命脈，高門士族唾手可得的書籍、字帖, 普通人一生都不到。

太學之中, 也均是士族子弟。

如今偏安一隅，連皇室都掣肘于幾個高門士族，況只會愈發嚴重。佛道之盛, 煙雨樓臺，風流名士追求玄學清談, 庶族百姓卻要為生計奔波。

崔茵記得自己陪阿娘出城去道觀上香, 簾后一瞥，才知道這世之中，還有人以苦力養家，布黔首，流離不定。

阿爹雖只做著小, 到底是崔氏族人, 雖沒有多大的本事能將這些典籍史冊傳授出去, 但已竭力整理，一生的心都在這兩口箱子里。

崔茵慢慢打開, 清理上面的灰塵, 將書卷手稿分門別類安置。

春草在旁邊接過, 歸置到書架上，沒有出聲打擾。見娘子眼圈紅紅的，怕是睹思人，思念亡父亡母了。

春草自小在崔茵邊服侍，崔茵未出嫁時，雖沒有五娘子那樣金尊玉貴，卻也是士族家的兒，沒過什麼委屈。

自從家中郎主病故，主母也纏綿病榻，崔茵才不得不妥協接崔大夫人的安排，替五娘子代嫁。或許沒有替嫁這檔子事，娘子也能尋一門尋常的婚事，安安穩穩過一生。

崔茵沒有沉湎在這種緒里，近來與蕭緒桓的關系親近了不，心里總牽掛著，想打聽打聽阿珩的消息，也不知道李承璟有沒有盡心替孩子尋醫問藥，崔家有沒有苛待阿珩。

可這兩日蕭緒桓怪怪的，不明白什麼究竟什麼地方出了差錯。

“娘子，娘子，”春草見手里拿著一卷書，凝眉良久，沒有作，忙喚了兩聲，“快整理完了，娘子歇會兒，剩下的奴婢來弄吧。”

崔茵平書卷上的褶皺，“不用了，我自己來——”

的目落到箱子上，忽然頓住了，看了看手里的書，又看了看箱子。

是了，那日去與蕭緒桓說，要去取這兩口箱子，他的態度才開始變得怪怪的。

雖然溫聲答應，也立即帶自己去取了回來，可總是沉默著，就連前一晚發生的事也閉口不提。

微微睜大了眼睛，沉思片刻，對春草道，“春草，將東西收回箱子里，陪我出去一趟。”

*

婁復領了責罰，今日不在府上，崔茵在晚膳前去了前堂的書房，卻沒料到蕭緒桓還沒回來，便站在廊下等。

府里的下人見站在門外等，糾結再糾結，不知道該不該請先進去。

下人們也不知道大司馬的意思，將這位夫人帶回來，究竟是當作客人，還是未來的主子，仆婦婢們有時候聚在一起說小話，議論起來，雖然眾說紛紜，卻也不敢慢待輕視崔茵，畢竟大司馬對始終以禮相待，不曾有過什麼輕薄的舉。

可書房重地，平日里沒有大司馬的應允，從不放人單獨進去，侍奉筆墨的僮仆不敢直視面前這位清艷絕的夫人，低頭結結道：“夫……人，大司馬不知何時才回，要不您先進去等……”

崔茵看出他方才抓耳撓腮的糾結，笑道，“你們大司馬平日里也會單獨放人進去嗎?”

小僮聽見的聲音，溫如水，漲紅了臉，“不曾……不曾單獨讓人進去。”

他想說可是大司馬待夫人不同，話到邊，又覺得有些不妥，張地不知要如何才好。

崔茵瞧出他的窘迫，等在這里閑來無事，隨口問他，“小郎君，你今年幾歲了?”

小僮見不僅溫貌，也與大司馬一樣待下人寬厚溫和，漸漸松了一口氣，抬頭飛快看了一眼，小聲答道，“小的十三歲了。”

“可曾識字?”

“識得一些，”小僮說起來有些驕傲似的，話多了起來，“小的識字，家里兄弟姊妹多，大兄他……跟著大司馬打仗，沒能活著回來，小的家貧，家里養不起那麼多孩子，蒙大司馬憐惜，才小的來書房侍奉筆墨，略識得幾個字。”

說著眼眶酸酸的，忍住沒哭。

崔茵靜靜聽完，似嘆非嘆，道了一句，“你們大司馬，當真是個好人……”

蕭緒桓從外面回來，恰巧正聽到這句夸贊他是好人的話。

暮下，書房廊下站立的郎欺霜賽雪的仿佛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雪，眉眼和，在跟小僮說話。

蕭緒桓大步走過去，不知為何心里有淡淡的不悅。

“大司馬回來了!”小僮驚喜道，忙行了個禮，匆匆告退。

“夫人久等了。”

他一邊略有歉疚的與崔茵說話，一邊推開書房的門。

崔茵見他風塵仆仆，上的甲還未卸去，腦海里莫名覺得這樣的影有些悉。

這一抹思緒飛快被忽略過去，跟著蕭緒桓進了書房門。

“夫人今日來，可有什麼事?”他淡淡問道，眉宇間帶著一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