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不過幾步之隔，這邊瀲灩地紅著，那邊飄渺下了雪。

——簡媜

‧

這天蘇南實在過得不怎麼好，好一陣疼一陣的，到晚上也沒消停。

以前生理期也疼過，但沒這麼厲害，思前想後，估計是昨天沒忍住，饞喝的一罐酸害的。

到第二天清晨，還是有點墜痛。去超市買回來一袋紅糖，自己切了兩小塊姜，熬了釅釅的紅糖水喝下去，準備抓時間寫幾小時論文的時候，接到顧佩瑜的電話。

手機上顯示是個崇城的號碼，蘇南以為快遞或者獵頭，沒多想，接起來聽那邊溫和地喊了一聲「蘇南」，聲音怎麼聽怎麼悉，想起來是誰，急忙放下杯子，「阿，阿姨。」

顧佩瑜聲音帶笑，「起了嗎？是不是打擾你了？」

「已經起來了，阿姨。」

「拜託你一件事哦蘇南，知遇電話沒人接。你在家嗎？」

「在的——陳老師可能是在開會。」

「我有一些文件放在知遇的那兒了，方便的話，我找人過來取一下。」

過了一小時，顧佩瑜又打來電話，說呼了門沒人應。

蘇南莫名其妙，細問才知道顧佩瑜說的「家」，是指陳知遇在市中心的房子。上回程宛來送的鑰匙，大約就是那邊房子的。

記得那時候陳知遇擱在書桌左邊屜裡了，拉開一看，果然在裡面。

「阿姨，我找著鑰匙了。」

顧佩瑜笑一笑，「今天有空嗎蘇南？有空的話，你可以來我這兒坐坐。」

長輩都發話了，當然不好說不。

「你知道怎麼來嗎？要不要我派人來接你。」

蘇南忙說不用。

不給添麻煩簡直是蘇南人生的第一信條，等婉拒了顧佩瑜，才發覺自己這一趟得先去市中心，再趕去西郊，一趟下來起碼耗路上三小時。

嘆聲氣，穿得暖暖和和出了門，往地鐵站去。

一輛白轎車穩穩當當停在對面，辜田探出車窗，大喊：「蘇南！」

蘇南左右張，過了馬路。

辜田打量一眼，「去哪兒？」

「市中心，給陳知遇媽媽送東西。」

辜田眼都直了，「我也去市中心啊！我捎你一程？」

蘇南一眼看穿的心思，「你見不到人的，我拿了東西之後還要往西郊去。」

辜田嘻嘻一笑，「我有這麼功利嗎？上車吧，起碼給你載市裡去。」

蘇南不大舒服，本來就不願意地鐵，當然求之不得。

「車是誰的？」

辜田：「我的啊！我爸去年就給我買了，擱家裡吃灰。我最近才開過來，就是為了往返市中心。大學城太窮了，要啥啥沒有。」

蘇南早覺得辜田的個，不像是普通工薪家庭出來的，現在一看開這上百萬的車，更加確定了，「你家裡這麼有錢，還來h司打工做什麼。」

「那能一樣嗎？我在h司掙的是我自己的，我爸掙的是我爸的。我覺得h司很好啊，憑本事吃飯，別的公司我還不樂意去呢。」又說，「我家沒富養我，別看我爸送我這麼貴的車，我上大學學費之外，他一份零花錢都沒給我，我最苦的時候一塊方便麵麵餅掰兩半吃，過不下去問我媽哭窮，我媽接濟我，結果被我爸知道，乾脆連學費都不給我出了。」

辜田開車的風格倒是和本人大大咧咧的格不大一樣，十分規矩謹慎，「我本科幹過可多事，做棉花糖，盜賣藍，開網店……一直在折騰，窮一陣富一陣的。」

「那你為什麼不自己創業？」

「我想先給人打打工，點兒師。」辜田笑，「而且我需要啟資金，h司外派來錢快。」

蘇南：「……」

這是聽過最奇特的來h司的理由了。

辜田說起這些事兒神采奕奕，彷彿一點也不覺得吃方便麵，或者盜賣藍手機，是多麼值得可恥的事。

羨慕。

這是蘇南唯一的。

大學城到市中心要一個小時，到半途，肚子又一陣陣絞著，墜漲悶疼。

辜田瞧一眼，「怎麼了？暈車？」

「沒，大姨媽……」

「你昨天不是疼過了嗎？今天還疼？」

蘇南搖搖頭。

辜田把車暖氣開得更足，「吃點兒止痛片？我這兒有芬必得。」

「不吃了，忍忍就好了。」

照著顧佩瑜給的地址，車在一清靜的高層公寓小區門口停下。

蘇南跟辜田道別，刷門卡，順利進去。

陳知遇的公寓在中層，出了電梯，安靜無聲。

蘇南在門口停下，出口袋裡鑰匙，進鑰匙孔試了一下，打開了。

屋里拉著遮的窗簾，白天也昏昏暗暗。

手進門牆壁，到開關，摁一下，白燈傾瀉而下。

屋裡有久無人居的氣息，蘇南走去窗邊，拉開了窗簾。

金裹著細一瀉而。

第一回來，免不了好奇。

蘇南轉，這才發覺客廳靠西靠北牆壁，立了兩個比人高的黑漆木櫃子，有點兒像是在什麼玉石店看見的，用來展示翡翠瑪瑙的立櫃。

玻璃櫃門反，看不清裡面是什麼。

好奇走過去，握著把手，拉開了櫃門——

綠簾石：單斜晶系，晶質；質量，1.23kg；度，3.40g/cm；式度，6-7；雙折率，0.032……工業用途，明晶可磨製為刻面寶石。

藍閃石：單斜晶系，晶質；質量，0.67kg……

蘇南愣住。

過了半會兒，才又移視線。

起石、三斜閃石、橄欖石、黑雲母、正長石……

有一口氣突然憋在口，上不去也下不來。

悚然抬頭，視線從上而下，從左而右，高兩米寬三米的兩扇立櫃，全部……都擺放著石頭。

下，晶石熠熠生輝。

淺綠、深藍、暗紅、曜黑……

穿了時間的眼睛似的，把或明或暗的澤，投進的眼裡。

靜。

時間凝滯了一樣的靜。

很久很久，蘇南都沒聽見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這兒太靜了。

高天流雲，曠野深谷，千萬年呼號的風，都停息於此。

就像是……

一只供一個人瞻仰的，的蹟。

蘇南退後一步，站立片刻，又猛地向前一步，把櫃門重重合上。

漆黑木櫃，撲簌簌往下落灰。

幾步跑過去拉上了窗簾，立在窗戶那兒，與聳峙的立櫃遙遙相對。

眼前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把在窗框上沾上的灰塵進了眼睛裡，視野之中，終於徹底一片朦朧。

***

一小時公，再坐半小時山區觀景士，趕到顧佩瑜住的別墅，遞上從公寓裡拿來的三份文件，已經是下午一點。

顧佩瑜專等到了，才一起開飯。

等吃完，蘇南又強打神陪在起居室裡了一會兒花。

顧佩瑜拿剪刀剪去了桔梗過長的，玻璃瓶的淨水之中，一看蘇南，正著玫瑰呆愣地站著。

「蘇南？」

蘇南迴過神，「阿姨。」

「怎麼了？看你有點心不在焉的。」

「沒……」蘇南勉強笑了笑，「晚上導師要跟我通話問論文的問題，我沒太準備好，心裡沒底……」

「你早說啊，早知道就不你來了，」顧佩瑜放下手裡東西，轉椅到蘇南跟前，握住的手，「你先回去忙吧。我聽知遇說了，你快要論文初稿了，最近肯定都沒法消停。我是怕知遇出差了，你一個人待著無聊，才喊你過來消磨時間的，沒想到倒耽誤你了。」

「沒耽誤，您客氣了。」

顧佩瑜往樓上喊一聲，讓保姆把司機過來送蘇南下山。

顧佩瑜送到門口，看臉蒼白，不甚有神的樣子，又叮囑注意休息，不要過於勞。

車沿著林道緩緩往下，葉間線一道一道地爬過車窗。

蘇南頭靠著玻璃窗，腦門上冒冷汗。

腹裡一陣陣劇痛，像有人拿著剪刀在一刀一刀地絞。

忍不住，讓司機拐去附近最近的醫院。

蘇南在醫院門口下了車，沖司機道了聲謝。

司機有點兒躊躇。

蘇南笑一笑，「您就跟陳夫人說已經把我送到了就好了。」

劇痛再次襲來，在那兒蹲了一會兒，眼前發白。

等這一陣疼痛消退了，才緩緩站起，挪著進了門診。

***

辜田接到電話的時候直接嚇傻了，什麼也顧不上，趕開著車趕去醫院。

推開門，就看見病床上白被子裡，微微拱起來一團。

「蘇南。」聲兒都不自覺地放緩了。

那一團微微地了一下。

辜田趕忙過去，輕輕一肩膀。

蘇南「嗯」一聲，緩緩地轉過頭來。

一張臉紙一樣的白，顯得眼睛格外的黑，深不見底。

辜田挲著，抓住了被子裡的手，發涼，冰碴一樣。

「你……疼不疼？不是大姨媽嗎？怎麼……」

「不疼了。」

眨了一下眼，垂下目。

恰好跟平常正常來大姨媽的日子撞上了，不然不會疏忽大意到現在才來醫院。

來遲了，只能清宮。

「通知陳老師了嗎？」

「沒。」

辜田去翻自己手機，從沒遇到過這樣的事，連手指都有點兒抖，「我幫你給他打一個……電話號碼是？」

沒聽見靜。辜田抬頭，卻見蘇南一雙眼睛深水一樣的平靜。

「不要打。」

辜田一愣，「……為什麼？他得負責吧？」

蘇南閉眼，背過去。

上午瞧見的，那些五十的石頭，又像是整齊地羅列在眼前，睜著眼睛一樣，安安靜靜地凝視著。

「你不要打……是我自己犯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