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如懷倒吸一口涼氣,驚訝到不知該擺出什麼表:“不是,你再等等。一個人若心生裂土自立這種殺頭的‘志向’,總得有個足夠強烈的因吧?田嶺再是位高權重,也不過只是個州丞。無緣無故的,怎麼會……”
“所以,他就不是無緣無故生出這種想法的啊。早知道你會這樣,喏,都給你準備好了。”云知意將桌上攤開的那冊《王本紀》拿給薛如懷。
“當年我們在庠學時,史學夫子常說,半部原州史其實都算我云氏家史。那你想沒想過,另半部原州史算誰家的?”
薛如懷在史學上向來極差,書上有教的那些史實他都沒捋明白過,又怎麼會去想書上沒教的?
他聞言既驚且疑,巍巍接過那冊書,驚疑不定的目在云知意和顧子璇之間來回逡巡。“這《王本紀》,講的不是列國爭霸時那位蔡國王嗎?”
在大縉一統天下前,大小諸侯割據林立,混局面持續近兩百年。當時與縉國實力相近的還有四國,其中之一便是蔡國。
天命十七年,蔡國上將軍卓嘯弒君竊國,一夜之間洗王都儀梁,將蔡王室男子屠戮殆盡,有位封號為“貞”的蔡國公主僥幸逃生。
貞公主召集忠于蔡王室的臣屬舊部,厲兵秣馬數年后殺回儀梁,誅滅叛臣、重扶國祚,之后被臣民擁戴,了世間第一位王。
但遭此大,蔡國元氣大傷,很快跌出了五大國之列,最終在后世史書上就很不起眼了。
不過,蔡國雖不起眼,后世史家對這位蔡王卻很重視,不但為單列本紀,還刻意不注前綴國號,以此突出是“天下首位王”的史學地位。
就連薛如懷這種在史學上一問三不知的后世學子,雖對《王本紀》只聞其名,從未閱覽過容,卻也知道記的是幾百年前那位蔡王。
“蔡王和如今的原州丞田嶺,這中間能有什麼八竿子打不著的關系?”薛如懷腦子都快炸了,“又關咱們原州什麼事?”
顧子璇忍不住翻了個小白眼:“蔡王姓田,單名一個姝字,你說和田嶺什麼關系?”
云知意補充道:“現今的原州版圖與古時不同。從前這里是縉、蔡兩國界之,大縉開國后才逐漸合為一州。你說關我們原州什麼事?”
薛如懷整個人已陷混,一張開開合合半晌才憋出話來,卻連自己都不懂到底要說什麼。
“所以,田家竟是前朝諸侯蔡國王室的后裔嗎?可,朝廷、朝廷不知田家是那個田家嗎?這道理不通啊,既然……”
“朝廷知道,道理都通,只是說來話長,”云知意打斷他,“你喝口茶驚,我從頭捋給你聽。”
——
天命二十四年,也就是蔡王田姝登基次年,諸侯苴、薛兩國裹挾蔡國、拉攏臨海的仲山國,兵分三路合圍縉國。
恰是那時,蔡、縉界的原州有異族吐谷契越山侵,妄圖漁翁得利。
為了避免多線作戰,縉王李恪昭的王后歲姬匿跡千里奔赴儀梁,對蔡王且詐且,最終使退出四國聯盟,率臣民歸順縉國。
云知意抿了一口熱茶,接著講下去:“做為歸順條件,縉王李恪昭命我先祖青山君改藩鄴城以南,將原屬云氏的鄴城以北劃為田姝藩地,允收容、安置故蔡國民。槐陵見龍峰下那座小通橋,就是我先祖遷往新藩地之前,留給故地的紀念。”
薛如懷手捧茶盞,震驚到目渙散:“后來呢?”
云知意手點了點他面前的《王本紀》:“后來,開國主登基后,又封田姝為‘恭義王’。但,此王爵不世襲。”
“本是前朝諸侯蔡國王室脈,開國時也被封了王爵,卻因爵位不世襲,后代就沒了貴族份和藩地,只能像尋常人一樣,最多就是個員,”顧子璇笑睨薛如懷,“現在你明白田嶺強烈的因從何而來了吧?”
薛如懷呆滯地點了點頭,卻又有了新的疑問。“照你們這麼說,開國主那時,蔡王的藩地上聚集著許多故蔡國民,那多也還有點實力吧?面對‘王爵不世襲’這種卡脖子的條件,竟不反?”
“如今由顧總兵坐鎮的軍尉府,前是我先祖青山君的府兵,”云知意笑笑,“先祖當時擔負著‘防外敵’和‘防田姝造反’雙重職責,麾下除常備銳軍二十萬之外,還有春耕秋練的屯田軍戶三十萬。”
彼時田姝藩地上的故蔡國民,老老小小加起來也就七八十萬而已。
顧子璇不愧是將門之,一聽就明白了蔡王為何不反:“有總共五十萬的兵力蹲在鄴城以南,若敢反,那就是老壽星上吊,活膩了。”
“原來如此,”薛如懷是初次了解這些古老掌故,大為震驚,到這會兒才慢慢緩過勁,“那再后來呢?怎麼不繼續制了呢?”
“天下一統已是大勢底定,無論那些民心里怎麼想,到底還是漸漸開始與縉人融合了。到田姝薨逝之后,這些民對朝廷來說已不足為患。為示恩寬,開國主以口諭允田氏后裔考仕,但又劃出了線,最高只能做到原州丞,”云知意頓了頓,“同時,開國主命云氏舉族遷往京城,將本地云氏府兵軍尉府,屯田軍則就地解散轉民籍。再后來就是現在這樣了。”
終于捋清來龍去脈后,薛如懷撓了撓頭,覷顧子璇一眼。“可是,如今就算田嶺有野心,他也沒兵啊。顧家與他又不是一路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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