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奉卿輕抬眉梢,淡定配合:“請田大人賜教。”
“你瞧瞧,云知意大人上任才多久?撇開旁的小功小業不提,是完‘均田革新’這一樁大政,從此便算扎扎實實站穩了腳跟。而你呢?”田嶺淺啜一口清茶,起眼皮笑覷他,“勞神費力拿走那麼些個司衙,明里暗里得罪多人?可最終有多東西是真攥在你手里、記在你名下的,你自己可曾細算清楚?”
這一連串問句看似關懷,實際是用云知意來做對比,暗示霍奉卿在黨爭中沖鋒陷陣,卻沒有得到太多實際的好,都為盛敬侑“做了嫁”。
雖是挑撥,道理上卻也或多或切中要害。
霍奉卿自出仕起就沖在黨爭的最前線,從田嶺手中搶奪了多個司衙的實際管轄權,使之重歸州牧府掌握。
但管轄權回歸州牧府,并不代表州牧府就能順利調度。
就像如今的漕運司,雖歸了州牧府,卻還是有張立敏那樣的員在奉違,暗中聽田嶺之命行事。
漕運司張立敏這樣的人不是個例,各司衙里都有類似的況存在。
所以霍奉卿雖已手握好幾個重要司衙,但截止目前,若論實際的政績與建樹,他還不如晚一年上任的云知意底氣足。
“奉卿啊,你別忘了,州牧大人是朝廷派來的流,任期一滿可就回京了。到時你獨木難支,又該如何立自?”
田嶺將話說得半含半,但他知道,以霍奉卿的腦子,不至于轉不過這道彎。
待盛敬侑任期一滿,揮揮袖回京去,霍奉卿卻還得留在原州,獨自面對曾經得罪過的人,以及如今因為黨爭而造的各種爛攤子。
個中利弊得失,一目了然。
霍奉卿迎上他耐人尋味的眼神,發自肺腑地笑了齒:“多謝田大人提點。我也正是因為顧慮這個,今日才鬧這麼一出啊。”
見他如此上道,田嶺暗暗松了一口氣,面上浮起欣之。“你能想到為自計長遠,倒也不是個一味莽撞的糊涂蛋。既都挑明,那咱們就不必再藏著掖著。你且直說,今日鬧這出,究竟所為何事?”
現階段的田嶺重在求穩,對他來說,不到萬不得已,不必和誰鬧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即便霍奉卿在黨爭中站在他的對立面,只要這個年輕人有野心、有貪,那一切就還在他的掌握中。
適當讓渡些好安住,待將來時機再秋后算賬,這對田嶺來說是最簡單省力的對策。
既田嶺主遞話來,霍奉卿便不和他客氣,一出聲就是獅子大開口。“均田革新的第一步已完,接下來就是分地于民。分田這差事看似簡單,卻需辛苦奔波。云大人份貴重,不宜如此勞碌,我愿代之。”
田嶺以指輕點桌面,笑著搖搖頭:“你小子,還真是個人!”夠無恥的。
均田革新這件事,最難的就是第一步:要在不引發沖突與的前提下,將豪強大族的閑田收公。
之前已有好幾個州在這一環上遇阻,不愿地的豪強大族聯手暗中滋事,甚至集結力量直接與府頑抗,鬧得甚是腥。
而原州這邊,因為有云知意舍得費心耗力與各家談判,懷與威并舉,有時甚至不惜用云氏人脈、資源和他們達各種利益置換,這才功啃下最難的一塊骨頭。
竭盡心力使原州平穩渡過了均田革新最兇險的階段,之后的分田于民,完全就是只賺名聲不擔風險的輕松差了。
若是主責員心夠黑、手段夠干凈,分田這件事不但能得民,還有許多尋常人看不懂的油水可撈。
如今霍奉卿要在這事上分一杯羹,怎麼看都算是無恥搶功。
面對田嶺沒說出口的嘲諷,霍奉卿倒是面不改。
他鎮定地繼續道:“若有田大人您從中斡旋,想來云大人不會反對有人替分擔這份辛勞。只要您首肯此事,我保證,漕運、鹽業、刑律三司衙風平浪靜。”
田嶺要的就是這個承諾。
若真讓霍奉卿大張旗鼓清洗這三司衙,不但會拔掉其間的大量田黨、推他自己的人補上,他還可能在徹查過程中揪住田家的許多尾。
不過田嶺沒有立即接話,只是端著茶盞睨向霍奉卿,靜候下文。
霍奉卿心領神會:“至于張立敏大人玩忽職守之事,按律對他和最終簽署那份記檔的言珝大人做出適當罰,走個過場降職調任則罷。過些日子再復原職,這事就翻篇了。如此易,您看可還公道?”
田嶺緩慢捋著胡須,若有所思地垂眸斟酌起來。
言珝向來明哲保,雖不與田嶺為敵,卻也不為他所用。況且言珝是州牧府的,明面上論起來還算霍奉卿的人,田嶺哪在乎他會被如何置?
但張立敏就不同了。
這張立敏對田嶺可謂忠心耿耿,若此次放棄保他,其余田黨定會生出“傷其類”的心寒,那田嶺的損失就難以計量。
如今只需拿云知意耕耘好的果,就能換霍奉卿安分收手,保三司衙不起波瀾的同時,又可保張立敏不會被深追責,這筆易對田嶺來說顯然劃算。
心念定下后,他輕聲笑笑:“既說起公道二字,那就不能全然照你的要求。你那提法,做得也太絕了。不若你我各退一步,分田于民之事,你與云大人共責。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