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kelexsw.com

多數古代人的世界,要麼是院里的四方天空，要麼是田里做不完的活計。即便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貴，也僅有寥寥數人能有幸出遠門,更不必說尋訪野外殘碑。

程丹若不知道自己的命運流向何方,卻知道，或許錯過這次，這輩子也不會有機會參與。

所以，謝玄英阻攔,卻不,佯裝無奈：“義父若非要去,須答應幾個條件。”

晏鴻之擺手：“絕不飲酒。”

“不夠。”正道，“不能吹太久的風,不能吃冷食，不能晚睡。”

在神追求面前,其他都是次要的，晏鴻之一口答應。

謝玄英再想拒絕也不能,只好著人安排。

這下又犯了難。

野外尋碑并不輕松,若是尋常況，必是不會帶眷,安頓在濟寧城就是。但謝玄英很清楚晏鴻之的子,興頭上來顧不得,不帶程丹若,他放不下心。

問了晏鴻之,晏鴻之道看程丹若的意思。

程丹若當然一口答應。

謝玄英卻又存顧忌，猶豫道：“山間趕路辛苦,餐風宿,怕是不易。”

“這倒是沒什麼。”程丹若才不管他樂不樂意,口氣堅決，還道，“不過出門在外，總是沒法太講究，義父說，我扮作男子好不好，省得惹人非議。”

晏鴻之瞄了眼謝玄英，暗暗琢磨片刻，拈須一笑：“也好。”

程丹若便問：“謝公子，你有無新能借我？”

有是有，但這也……正經的念頭還在心頭盤桓，另一思緒已如龍卷風來襲，牢牢占據了腦海。

“可以。”他說，“有一件直。”

于是，當天夜里，程丹若拿到了一件堪稱藝品的紅直。

乍看起來，與上巳節所見的極像，但卻是金陵特產的云錦，上好的綾羅像流水，照耀下，暗八仙紋暈流轉，底均勻又鮮亮，好若春天桃林云蒸霞蔚的煙氣，絕倫。

紫蘇不敢下手，怕做壞了。

連程丹若也覺得，穿這裳到野外去，就是暴殄天。

可謝玄英就送來這一件，不穿這個，新裁也來不及，只好挑燈夜戰，抓時間改尺寸。

翌日，柏木又送來新的方巾，紫蘇給梳了男子的發髻，再戴上方巾，渾然就是富家公子的模樣。

晏鴻之下船見著，夸贊道：“丹娘穿這倒是神。”

“羅襯人。”程丹若小心整理袖子，玩笑道，“就是我束手束腳的，怕弄壞了，那多可惜。”33小說網

晏鴻之不贊同：“不過是件裳，有什麼可惜不可惜的，壞就壞了，服就是用來穿的。莫小家子氣。”

“話雖如此，到底是養蠶人辛辛苦苦，織娘千辛萬苦做出來的。”程丹若提著擺，笑道，“貧年年金線，總得惜辛勞。”

這暗花綾羅，說也要半年的功夫，而織就羅的人，今年冬天也未必有件棉穿。古代生產力低下，好東西的背后不知多淚，要惜才好。

晏鴻之道：“你這麼想，倒是難得了。”

驟然見著好東西，眼皮子淺的恨不得藏床底下，一輩子舍不得用，貪心的猶嫌不足，想方設法要多拉一點，氣量狹窄的更了不得，嫉妒人有我無，恨不得別人掉泥地里，比自己更慘。

念力維艱，懂得惜福，自是人喜的品。

說話間，謝玄英也到了。他先和晏鴻之問好，又和程丹若日常見禮，這才蔽地打量一眼。

心里驟然舒坦。

果然是艷的裳更襯，淺紅映著臉頰，氣都好上不。可惜在金陵置辦的新不多，若是在京城就好了。

他莫名其妙憾著，沒注意到程丹若的表。

今天又嚇一跳。

謝玄英穿了橘綠的里。

須知道，橘綠是十分刁鉆的，暗沉就顯得老土，艷則過于輕佻，一定要綠得恰到好，既如翠濤碧波，生機，又要如枝頭青柑，鮮亮彩，如此才沉穩清雅，奪人眼球。

他上的這件，便綠得恰到好，仿佛春風一夜而來，吹綠了江南楊柳。

里又是極其考驗的款式，與諸多寬大的男裝不同，里有褶子，許多飛魚服就做里的款式，褶子一道道打出來，撐不起來的人會很災難。

但穿在謝玄英上，無疑恰到好。

年青蔥拔，里的裁剪掐出腰線，顯得……腰特別細。

程丹若以解剖的眼力押注，他頗有“涵”。

唉，自從穿越到古代，很久沒有過眼福了。

思及大學多姿多彩的“閱歷”，難免神傷。

“咳。”晏鴻之清清嗓子，“出發吧。”

一日的功夫，手下人已經準備好兩輛馬車，裝載好行李，由護衛開道護送，往嘉祥紫云山駛去。

原來，前些日子去濟寧城中搜集碑帖時，晏鴻之偶然聽人說起，道是嘉祥縣有一座漢墓，石壁有刻文，多半是古。

晏鴻之大興趣，問明原委。那人是嘉祥縣的一名刀筆吏，過去曾隨通判四巡查河防，偶然看過一眼，今日同人吹牛說碑文，才又想起這事。

這說得有鼻子有眼，可信度極高，晏鴻之便決意去嘉祥縣瞧瞧。

離開濟寧城，道路頓時冷清，天際盡頭約能看見山的廓，好在道平坦，馬車走起來不算吃力。

不過，沒有減震系統，馬車注定要比船顛簸很多。

程丹若單獨坐在小一點的車上，靠著藥箱，意識沉。

腦海被一片籠罩，看到自己的手，好像是在VR游戲的視野，能夠玉石里的東西。

選擇平板，點開網課，慢慢看起來。

人真賤啊，以前在家里，空調吹著，人工學椅坐著，茶喝著，看點什麼都不知道。現在在土路上顛沛，居然能集中神聽完整節課，完全不走神。

一晃眼，就到晌午了。

好在嘉祥縣城已在眼前，在城中的酒樓吃了飯。

山東菜的口味與江南有所不同，謝玄英點菜前專門問了程丹若有無忌口。

說：“不吃昆蟲，其余還好。”但強調，“義父不得吃海鮮。”

謝玄英應下，點了糖醋鯉魚、八寶鴨子、魯驢、湯菜、清蒸燕菜、拔山藥。

晏鴻之舟車勞頓，胃口不佳，只吃幾筷便放下了。

程丹若倒是不顧忌什麼，類、蛋白質和蔬菜有序攝。

吃完，他們喝茶消食，方才布菜的紫蘇和柏木下去吃飯，換墨點伺候。

歇過小半個時辰，啟程趕往紫云山。

路程很長，天黑了也只走一半，只能借宿村莊。

條件可想而知。

雖然是村子里最有錢的里長家，有瓦片屋頂，木頭橫梁，墻壁卻是泥糊的，夾雜著稻草，好在這戶人家講究，盤了炕，廚房柴火一燒，屋里暖和不。

只是炕上臟得很，清理半天還是有怪味，只好點了艾草熏過，這才勉強能躺下休息。

程丹若總擔心有虱子，一晚上提心吊膽，朦朧半天才睡著。

次日一早，吃過清粥饅頭，就著縣城采買的驢咸菜，眾人再度出發。

紫云山終于到了。

請來的向導四方打聽，很快領他們到了所謂的漢太子墓，果然有一方古碑埋于山腳下，約有些篆刻的壁畫。

晏鴻之大喜，如獲至寶，立即人去尋村民，將這塊石碑清理出來。

秋日雖是農忙季節，可有外快不掙是傻子，三四個村民很快扛著鋤頭過來，聽護衛指揮，將穿孔的石碑拉出地下。

紫蘇和管家一道討了水來，洗杯子煮茶。

晏鴻之繞著石碑轉圈，等拖出大半，更是急不可耐，直接上手抹去浮土，辨認上面的字跡——“敦煌長史武君之碑”，是隸書。

“武君……”他念叨著，“三郎，《金石錄》是否記載有‘武氏有數墓，皆在今濟州任城縣’之句？”

謝玄英記過人，立即道：“是。此地古為任城。”

“果然！”晏鴻之知曉碑文的來歷，愈發來勁，“或為武梁祠？！”

日頭過了頭頂，村民與護衛才將石碑弄出來。

墨點將石碑清理干凈，晏鴻之再親自上手，用白芨水涂抹石碑，隨后鋪紙。

這直接關系到后面拓印的好壞，他輕輕拈著棉連紙，小心翼翼地鋪，這是產自江西鉛山的好紙，最適合拓印碑文。

晏鴻之做得仔細，半天才鋪，鋪平后再沾水，耐心將邊緣包妥，以免松。

待紙張略微干，再用墨拓印。謝玄英不肯再讓他親自做，代為刷墨，墨要不干不，正正好，因此要時時留心，頗費力氣。

收工已是夕滿天。

眾人又回到昨夜的村子，晏鴻之管家去尋人，打聽石碑的來歷。有老者說，那邊的山名為“武宅”，又曰“武翟”，進一步證實武梁祠的可能。

里長的老妻與兒送上飯食，不過一二蔬菜，一只燉，還有幾個蛋。

晏鴻之心掛石碑，下午又喝茶吃點心，倒不是太，喝碗湯，略用些蔬菜，便點上蠟燭，欣賞新拓的碑文。

“果真是漢魏隸書。”他欣賞許久，心奪神搖，“去歲有人送我一張《曹全碑》的拓印，原想今年去趟郃，不想此地竟有如此珠。”

謝玄英稱是。

晏鴻之又道：“明日開始，再人四下看看，可有殘碑。”

他應下，又勸：“老師今日吹了一天的風，早些休息才是。”

秋風蕭瑟，在風里忙活一下午，確實吃不消。晏鴻之也不是不惜，笑著應下，喚墨點進來替他洗腳。

泡過腳，人也倦了，到底上了年紀，沒有年輕時的力，才沾枕便沉沉睡去。

另一邊，程丹若略微洗漱，也早早歇下。但今日沒什麼事，不過圍觀晏鴻之拓碑，是以不累，準備再看一集網課。

夜漸深，不知何時，外頭下起星星點點的秋雨，“滴滴答答”打在瓦片上，平添幾分涼意。

山林里響起此起彼伏的怪聲，不知道是什麼在嚎，瘆得慌。

看完一節課，正想休息，忽而聽見外頭傳來輕輕的響，好像有人在嘔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