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球確實是飛進來的。
閆老二和薛總旗剛進縣衙,沒走兩步,就和皂班的衙役對了個正臉。
兩邊人正大眼對小眼呢,就聽墻外“呲呲”兩聲。
一個裝著煤球的袋子著墻邊被拋了進來。
又是“呲呲”兩聲。
又一個袋子。
“呲呲”“呲呲”……
規律非常好總結。
說起來給縣衙送煤球的也不是外人,正是采石場當差的幾個。
他們也是縣衙的差役,因在采石場當值,沒被圍在里頭。
縣衙里頭的人出不去,取暖燒灶煤炭消耗大,送了頂不了幾日,再說也不能太拿外頭圍著縣衙的邊軍不當干糧,他們就趕著半夜來送,一次多送些。
“閆……”衙役反應太快了,直接將字音吞回一半,激說道:“回來啦!”
跑得最快的那個麻溜去后院給大老爺送信。
剩下的幾個圍著閆老二,仿佛有說不完的話。
他們還不敢太大聲。
薛總旗被排在外,跟在后面,本聽不清這些人說的什麼,就見一群大老爺們圍著閆老二傻說傻樂。
……
“老師!”閆老二一見田大老爺,便整個人撲過去埋頭跪抱。
摟住他的腰,剛要開口說話,細品了一下手,將“您瘦了”三個字艱難的吞咽回去。
實在是沒法說出這等違背良心之言。
他飽含深的抬起頭,“您憔悴了!”
誰半夜被從被窩里拉出來神神的?
“為師沒事,很好,倒是你,怎麼回來了?”田大老爺真是怎麼看自己的學生都看不夠。
“我聽說縣衙被圍,擔心您。”
“為師乃朝廷命,那姓魏的也只能圍著我,不敢如何,衙上下又得世子庇護,只是人出不去罷了,其他一切如常。”田大老爺端詳了好一會,他的學生黑了瘦了角一圈白,鼻子下頭一顆紅的火泡,心中酸不已:“天佑,你苦了。”
他拉起閆老二的雙手細看,兩只手糙的像用砂紙磨過。
不心疼起來,轉過頭去,淚染衿。
田大老爺吩咐人打了熱水來,拉著閆老二,給他洗手,臉,不假他人之手。
閆老二老臉通紅。
他老師攥得他死,老頭的手得不是太明顯,但明顯整個都是繃著的,尤其是那一雙含淚不忍的眼睛,讓他渾不自在,又仿佛泡在熱鍋里咕嘟咕嘟,從外到里給他煮個,又麻又暖。
“你要棄筆從戎,為師攔不住你。”田大老爺給閆老二臉上手上抹膏子。
厚涂。
閆老二老老實實的。
“要記得,眼下吃的苦,都是你他日進之階,天佑,既已下定決心,便不要回頭,一往無前,前路自在腳下。”
“老師,我在外頭沒吃什麼苦,真的,大家伙都很照顧我,薛總旗也和我有商有量,北戎的殘部讓咱打的嗷嗷……”
師徒二人,一個說在外的諸般行事,一個說在縣衙被投喂的日常。
閆老二說著說著便迷迷糊糊睡過去。
田大老爺給他擺正了睡姿,吹滅燭火,還屋一片寂暗。
……
清晨。
閆老二起,已是天大亮。
他穿好裳,洗漱完畢,第一時間沖向廚房。
正看到他老師守在那,等著新出鍋的小米粥,盛碗中,裝進食盒。
見他過來,田大老爺笑皺了眼角的紋路。
“老師,我來拿。”閆老二迎上去。
田大老爺嗯了一聲,不讓旁人的食盒易了主。
閆老二見家里腌的醬菜還有存貨,倒出一碟子來,師徒二人就著小米粥吃得噴香。
田大老爺手里突然多出個蛋敲在桌上,轉圈滾了滾,而后細心的撥掉碎殼,將白的煮蛋放到閆老二的粥碗里。
笑著看他:“多吃些,粥不夠還有。”
“老師,你怎麼不吃?”閆老二反應過來,“就一個蛋?”
“子都是王府送來的,這時節可不易得,世子恤,為師每日食一個,吃一天有啥。”
閆老二想了想,一口吞了。
這不是蛋,這是老師對他深沉的。
“薛總旗去見了世子,你們的事便不好再含糊,等吃過飯,為師陪你過去一趟。”田大老爺說道。
“老師,還是不去了吧,我和老薛都說好的,世子那頭他說道去,到底是世子的表舅,關上門一家人,有話好說。
我們在外頭的事,世子要是不當面問,老師您也別提,全當不知道。”
雖說小二的信里寫的很清楚,這事他大哥給辦明白了,可這縣衙一天沒解圍,便不能掉以輕心。
田大老爺沉片刻,點了點頭。
“老師您這里安好,我就放心了,這次我回來,還有一事,托您幫著安置的東西,不知在何,有賬沒有,我想清算出一部分,給民團的兄弟們分分。”閆老二說道。
這所謂的東西,便是牛羊皮子等,是薛總旗那支邊軍和民團的戰利品。
田大老爺:“就是你說的那個安家費?”
“對。”閆老二點頭道:“北戎是打贏了,對咱虎踞卻沒啥好,大頭都別人占了。
剩下的那些,也就夠咱補一補之前備戰的窟窿。”
閆老二心說,他哥再能也不是神仙,變不出銀子來,虎踞的現狀仍不樂觀,兩個字的大帽子始終沒有摘掉——缺錢。
“咱虎踞啥況老師最清楚,不人家的種糧都吃了,沒有種子,春播他們種啥?咱要是還不知變通,錯過了春播,這一年的收可咋整?!”
短短半年,經歷了太多,田大老爺也已不再是當初的那個田大老爺。
他幾乎沒怎麼猶豫,便道:“將你記的帳拿出來,咱倆對對。”
閆老二出自己的賬本。
純草紙,炭筆小字,正反兩面寫,每一張都迭得工工整整,他一一打開,鋪了半個炕。
閆老二拿著虎踞這邊記錄的賬目,與自己記的一一對照。
運送過來的牛羊有許折損,畢竟不是專業人士,半路沒看好丟了幾只也正常。
東西倒是沒出差錯,虎踞衙的人雖然出不去,該做的工作一樣沒做。
臨時招募了城里的百姓,看守城門,巡街,打更等等。
虎踞并沒有因衙被圍而停擺。
真如田大老爺所言:一切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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