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簡雖不上朝,但朝中的一些狀況都在掌握之中。
他們知道李邵被單慎煩得要命,也知道在單慎每天進一步的迫之下,原本那些按捺著心思、不再故意挑剔太子殿下的員亦重新蠢蠢起來。
其中最為積極的,自然是太常寺卿顧恒。
在林玙口中,顧恒的積極顯然不夠聰明。
一來,四殿下還太小,二來,出頭鳥不好當。
此間道理,顧恒未必不明白,但他依舊選擇沖在最前頭,應該也有他自己的考量。
“玄肅說,”徐簡與林云嫣道,“有人在想方設法打聽我當初是怎麼傷的。”
林云嫣看了眼徐簡的,道:“哪里是在意你的傷,分明是在意太子。”
徐簡笑了下:“應該是顧大人的人手,可惜,他暫時調查不利。”
事發生在裕門關,戍邊的士兵這幾年里回到京城的很,消息一直封著,沒有傳開來,哪怕知道一二的人也不會冒著惹惱圣上的風險、隨隨便便往外頭。
猜測固然有,有人猜得一二,有人猜得七八,還有人差得天差地遠,各種消息混在一塊,拼湊出來的四不像,別說徐簡聽了是什麼反應,林云嫣估著那些不實能把李邵逗笑了。
如此混淆著,顧恒想從中打聽出真相來,難度不小。
“這鐘不敲不響。”林云嫣道。
徐簡明白的意思,得給顧大人底,想了想,他道:“顧大人是座好鐘。”
顧恒那人,目標明確,態度積極。
他不當什麼悶葫蘆,一旦得了準確的、對他和四殿下有利的消息,他就敢在金鑾殿上侃侃而談。
而且,更要的是,接顧恒比接其他“鐘”容易。
“我記得,顧夫人信佛,”林云嫣回憶著,“好像有一年,我在慈寧宮見過顧婕妤送來的觀音坐蓮的繡品。”
印象里,那似乎是永嘉十六年冬至的事了。
彼時,皇太后的已經很差了,從初秋起一直在養病,人也消瘦許多。
以前皮還不錯,有細紋,但面龐圓潤不顯老,一旦瘦下來,老氣就很明顯,臉上也多了深深淺淺的斑。
林云嫣隔三差五進宮去看,陪說話,看著皇太后從最初對病的樂觀,到漸漸無力,最后到了坦然。
娘娘那時偶爾會說,大抵就是這道坎了,邁過去了,興許還能再活好些年,若邁不過去,也就這幾個月。
林云嫣聽這麼說,也從一開始的讓別胡說喪氣話,到最后陪一點點回憶從前的人與事。
冬至時,慈寧宮里添了一副觀音坐蓮。
林云嫣湊近看了許久,只覺得繡工頗為出,問了才知道,這是顧婕妤送來的,出自顧婕妤的母親之手。
“哀家早前聽說過繡工不錯,看來不是吹噓。”
“說是繡了一個月了,日趕夜趕的,一針一線沒有托他人,念著為哀家祈福。”
“哀家原是不收們這些,一碗水端平才好,也就是這觀音繡得實在好,哀家也想多活幾年,才收了。”
“真論繡工,還是你那位姐姐最出,哀家當初看著真歡喜,這兩年還好嗎?”
“姐姐”指的當然是林云靜。
那些爭執過后,日子還得繼續過,哪怕是湊合著。
大姐子好,也不愿娘家人擔心,姐妹遇著亦不提糟心事。
林云嫣亦不拿那些讓皇太后添堵,只道:“婚后總不比以前當姑娘時自在,年節里我與說說,說您喜歡的繡活,讓也給您繡個觀音來。”
“算了,哀家就是一說,繡個觀音耗心力,不比你,一大家子的……”
“能給您繡觀音是天大的福氣,”林云嫣道,“許國公府上下歡喜還來不及呢,又怎麼會說費心力?”
林云嫣很積極。
當時想的是,大姐能得這份面,蘇軻與許國公府即便有各種想法,也不能隨隨便便把欺負人。
再說了,大姐的繡活,比起顧夫人更勝一籌。
那之后,林云嫣也打聽過,顧夫人心存討好念頭,說的倒也是實話,信佛,很虔誠。
甚至,林云嫣有一回陪祖母去廣德寺上香,還遇到過顧夫人。
整理了舊時回憶,林云嫣道:“我去問問徐夫人。”
徐夫人初一、十五常去廣德寺,和離前還在寺中小住過一段日子。
“我不太清楚,”徐夫人道,“你知道的,我出門時不是很喜歡與人打道。”
“奴婢好似聽寺里師父說過,顧夫人每逢初十、二十、三十,都會去上香,”夏嬤嬤道,“與夫人您不是一個日子,也就沒有遇到過。
也就是小住那回,有疊上日子,當時老爺與公子麻煩纏,廂房那兒打了照面,他家沒有與奴婢來攀話。”
“這樣啊,”徐緲嘆道,“我那幾天混混沌沌的,人家不攀話也是人之常。”
往日沒有,遇著麻煩了,別人未必落井下石,但大部分都會選擇遠離、觀。
林云嫣道:“也是巧,明兒就是二十,我想去趟廣德寺。”
“郡主要見那顧夫人?”徐緲問。
林云嫣只笑不答。
徐緲抿了抿。
這些時日,雖居后院,但外頭以及前院的消息都不會瞞著。
知道太子惹事,也知道順天府尹來了好幾回,亦看得出阿簡與太子之間很有問題。
是了。
在劉靖、迅兒沒有出事時,阿簡就與坦言過,他們走的不是一條路。
現在,哪怕迅兒被流放,阿簡與太子依舊有隔閡。
在朝堂要事上,徐緲不會對徐簡指手畫腳,沒有那個立場,也不懂、不了解那些。
曉得阿簡救太子是職責所在,哪怕一次又一次,心疼萬分,也要夸阿簡果敢、英勇,但只論心境,阿簡接連傷,迅兒又是與太子一塊干壞事,對太子哪會沒有一點怨言?
不管阿簡在做什麼,得支持。
能幫到他們小夫妻的,也就是這點兒支持了。
“去寺里好,多拜拜,求菩薩保佑阿簡來年康健,莫再添傷了,”徐緲彎了彎眼,試探著道,“要我一道去嗎?”
若能幫上忙,肯定不推拒,可又怕自個兒不知,去了反倒誤事……
林云嫣想了想,道:“那就一道去,也上阿娉。上了香、吃了齋飯,我們就回來。”
徐緲聞言,暗暗松了一口氣,應了下來。
二十這日,幾人早早起了。
廣德寺年前香火興盛,也虧得到得早,還有兩間廂房剩著。
上香禮佛,一套章程,回廂房歇了會兒,挽月進來與林云嫣道:“顧夫人到了,就住盡頭那廂房。”
林云嫣頷首,出了廂房,在廊下站了會兒。
盡頭那,一婆子端著水盆出來,一眼就看到了廊下站著的人。
多看了兩眼,轉輕輕問了個小丫鬟:“那間住了哪家香客?穿得素凈,但這料子一看就金貴,姿態也好。”
小丫鬟道:“奴婢剛才問了,說是寺里今日有輔國公府的貴客,那位看著很可能就是寧安郡主,廂房里還有人,應是徐夫人。”
婆子低低“哎呦”了一聲,把水盆塞給小丫鬟,趕進里頭去。
“夫人,輔國公府也來上香了,就在前頭,奴婢看到的應該就是郡主。”
顧夫人抬起頭來:“當真?”
婆子點頭:“奴婢雖不認得郡主,但那著打扮,那姿儀態,看著就金貴,往那兒一站,就是婕妤娘娘講過的‘規矩’。”
宮里有宮里的規矩,婕妤娘娘進宮時苦學了幾個月,才慢慢有點樣子了。
郡主長在宮里,規矩刻在骨子里,那儀態自然與旁人不同。
婆子越說越覺得不會錯。
顧夫人端著茶盞,拿不定主意。
近些時日,老爺念念叨叨著太子、輔國公、傷,聽了幾句,想要問得細些,老爺卻沒有答。
今日竟然遇著郡主了,要不要去套套近乎?
若能牽上這線,是不是也能幫上老爺,幫上四殿下?
可貿貿然湊上去,萬一弄巧拙……
顧夫人吃不準,想來想去,只讓婆子打先鋒,觀察觀察郡主好不好說話,自己瞧準機會,去見見徐夫人。
婆子應下,出了廂房,在外頭裝作忙忙碌碌,一直看郡主。
林云嫣自然察覺到了,了聲“挽月”。
挽月手捧著一包袱出來,隨林云嫣往后殿去。
相比前頭大殿,這里香客了許多。
見到殿僧人,挽月打開布包,里頭全是經卷。
“我親手抄寫的,送來供奉。”林云嫣道。
僧人接過去,行了佛禮。
林云嫣跪在團上無聲念了一會兒,又磕了頭,一跪跪了一刻鐘,這才起來。
主仆兩人從后頭走的,邁出大殿時,林云嫣姿一歪,挽月眼疾手快把人扶住了。
“您當心。”挽月驚呼道。
“腳麻了,沒事。”林云嫣道。
“國公爺已經躺著養傷了,您若是再跌一跤,夫妻兩人各損一腳。”挽月撇。
“你這張呀,還好沒有旁人,誰家丫鬟這麼說話的,”林云嫣抬手點,末了又嘆氣,“我是真擔心國公爺的傷。
我有時候想想,我若能替他傷了才好呢。
他那一武藝,一腔抱負,都因為傷而……”
挽月微鼓著腮幫子,很不服氣:“還不是因為太子,兩次了,兩次都是為了他!”
“別胡說這些!”林云嫣道,“當心人聽去。”
“哪里是胡說?”挽月忙道,“裕門關那兒,要不是太子扮作士兵、溜出關,還溜到了與西涼戰的戰場上,國公爺怎麼會為了救他挨了西涼人一刀子?
那傷多重啊!國公爺的前程都……
偏他是皇太子,都要替他瞞,京里甚至有傳言說國公爺自己急功近利才會傷。
好不容易請了個大夫、有些好轉了,又在圍場里與熊瞎子斗了一整天,以后傷能不能好都兩說呢。
郡主,奴婢知道不該說這些,但奴婢心里憋得慌。
國公爺養傷,您難心疼,奴婢見您難,奴婢也難呢。
您這幾天都沒有好好休息,一直在抄經,抄到三更天,就盼著這份虔誠能讓菩薩多保佑保佑……”
林云嫣沉沉看著挽月,良久嘆了聲:“我知道你關心我,但那些事兒往后別出口了,隔墻有耳。”
“奴婢剛看了,這里也沒其他人,”挽月道,“就菩薩聽見了。”
林云嫣又是一嘆。
后殿只開了中門,高大的門板后頭,顧家婆子豎耳聽著,直聽得心臟噗通噗通跳。
都聽見了什麼呀!
原來、原來輔國公是這麼傷的!
太子竟然溜出關了?
婆子捂著,不敢發出一點聲音,等確定林云嫣帶著挽月離開后,才輕手輕腳地,繞回前門去,一溜煙跑回了廂房。
顧夫人聽得目瞪口呆:“你確定?郡主們當真這麼說的?”
婆子忙不迭點頭。
“不應當,”顧夫人質疑道,“我雖不了解郡主,但宮里生活過的人,一個個都得厲害,豈會在外頭說道這些,還人聽見了。”
“們沒有發現奴婢,奴婢躲得好,”婆子道,“外頭都說,郡主與國公爺琴瑟和鳴,特別好,想來是關心則。那丫鬟應當也是忠心耿耿的,聽說話那聲音,好像都帶了些哭腔。”
顧夫人想了想,問:“郡主回廂房了嗎?”
“沒有,”婆子道,“奴婢看到又往前頭去了。”
顧夫人聞言,整理了下儀容,主去拜訪徐緲。
兩位夫人坐下,言談克制又謹慎。
徐緲略知林云嫣的布置,對顧夫人的試探都是“言又止”。
“大夫還在治,好好壞壞的,我很是擔心,就來拜一拜。”
“怎麼傷的,不瞞顧夫人,我問他、他都不肯詳說,我也不好追問。”
顧夫人問不出個確切的來,只見到乖巧坐在一旁的劉娉悶聲不響,眼眶泛紅,似是滿腹委屈。
不多久,顧夫人告辭出來,倒是對婆子聽到的消息又信了幾分。
若真是那樣傷的,做妹妹的為兄長委屈,一點都不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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