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困

其實沒人嚇唬，是周翡自己初出茅廬，弄不清自己的水準。

年紀不大，哪怕從娘胎裡就開始練，功水準可能也就那樣了，因此不耐久戰是正常的，倘若對手人多或是恰好與棋逢對手，就會很被。而破雪刀乃是李老寨主四十歲時修補完的，他那時尚未老邁，經驗與積累卻已經極為深厚，正是一生中的巔峰，因此破雪刀極烈、極暴，周翡天生條件本不太好，九式破雪刀，有一多半是難以施展的。

但這些都不代表稀鬆平常。

就算是李晟，倘若不是他當時正心緒起伏，那兩個蒙面人又卑鄙襲，也不會落到這些人手裡。

習武不比讀書——哪怕是讀書，首先得得起先生束脩、供得起四位文房，就算這都沒有，“鑿壁”，起碼要有個“壁”，有片瓦擋雨、一席容之地才行，這在當今世道，就已經是比一半的人都優越的出了。

習武要更苛刻一些，因為要有師父領進門。

貧家子弟倘若悟絕佳，尚可在門口聽院書聲，但習武之人，十八般兵就算不會使，起碼也要認得。

氣門、經脈等，門的時候都得有人手把手教，否則錯認一點，走岔了氣是輕的。不功夫是師長言傳教的，沒有一文半句留在紙面上，百部武學中不見得有一部能為紙面上的典籍，而能為典籍的，通常都是門派中出了一代宗師般的人，這些人很考慮小弟子的能力，整理出的典籍有不佶屈聱牙，倘若沒人細細講解，一般讀過兩三年書就自以為不算睜眼瞎的人連字都認不全。

可是各大門派，哪個不是敝帚自珍？

大多數幫派的所謂“弟子”，其實門以後都不過是由老弟子傳一些淺末流的拳腳功夫，平時與普通雜役沒什麼區別，打起來都是人多勢眾的炮灰。

那廚子被這全神貫注的一刀捅個對穿實在再正常也沒有了。

周翡有那麼一時片刻，幾乎懷疑自己殺錯了人，然而事已至此，就算真殺錯了，也不敢再耽擱了，一彎腰將那廚子的拖進伙房，又按著鄧甄師兄他們的做法，生疏而細緻地理了地上的痕跡。

然後回拴上伙房的門，沾著水缸裡的水隨便了手，把剩下的一個饅頭拿出來，一邊啃一邊將伙房翻了個底朝天。

最後，周翡找到了一堆送飯的食盒，旁邊有一個半人高的櫃子。

食盒有兩種，一種是紅的，上面刻了個“赤”，一種是黑的，上面刻了個“玄”，雖然不知都是幹什麼用的，但大概是為了分開給看守和囚徒的伙食，櫃子裡有一堆藥瓶，也不知都是幹什麼用的。

周翡對這些瓶瓶罐罐一竅不通，也不敢聞，乾脆隨手撕下一塊桌布，兩頭一系，做了個網兜，一腦地兜走了。

然後沒有立刻離開，原地逗留了片刻，思考自己是否還有。

就在這時，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喧嘩，尖銳的馬嘶聲混地響起來。周翡一驚，將窗戶推開一條小，見不遠的馬棚火沖天，不知是誰又放火來又放馬，簡直跟“英雄所幹缺德事略同”，把暫時擱置了的計畫完地執行了！

接著，喊殺聲乍起，無數條黑影從四面八方落下來，頓時便如油沸水，將整個山谷炸了個底朝天。

周翡真心實意地想看看這位不知名的“知己”是何方神聖，然而想起謝允那句“不日必有是非”發生，還要迅速離開的警告，便直覺這夥知己不是來救人的，恐怕再看熱鬧下去，石牢裡的小命們就危險了。

立刻從伙房裡溜了出來，將一個包裹的藥瓶護好，反手出長刀，逆著人群沖了出去。

外面那一個，人咬人，狗咬狗，黑人與山谷中的崗哨們混戰在一起，周翡剛一沖出去，便迎面上了幾個山谷中的崗哨，提刀的手腕一繃，正要對敵，那幾個崗哨暈頭轉向中見也沒穿黑，居然視無睹地從邊跑過去了！

周翡：“……”

不料還沒來得及著，剛跑過去的崗哨又反應過來了，領頭的一個猛地回過頭來，跟周翡大眼瞪小眼片刻，“嗷”一聲暴喝：“不對，你又是什麼……”

有些人怎麼就不能從一而終地傻到底呢？

對方“人”字未曾出口，周翡已經先下手為強了，吃飽了，手中長刀頓時如吐信之蛇，轉眼隨著三聲慘，已經放倒了三個，徑直沖到了那領頭人面前，那領頭人一聲喝，雙手泛起鐵青的，竟要用一雙掌去接的刀。

誰知周翡驀地往上一躥，居然虛晃一招，縱越過那領頭人頭頂，翻上了一顆大樹，在樹冠上輕輕借力，轉眼人已在兩丈之外，那領頭人正要命人追擊，後突然響起淩厲的刀鋒，幾個黑人不知什麼時候到了他後。

周翡常年在黑燈瞎火的洗墨江中跟牽機鬥，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本領早已經爐火純青，手的時候便看見了近的黑人，當機立斷撂下他們而去。

此時，地下石牢中的謝允已經半睡半醒地養神良久，終於在不住的喊殺聲中睜開了眼睛，外面是什麼場景他看不見，但聽聲音也大概能想像到。他扶著冰冷的石壁站起來，有些，步伐卻不著急，緩緩地踱步到牆上有孔的一側，側靠在牆上，對隔壁的白骨低聲道：“布荊釵蓋不住傾城國，吃齋念佛也藏不住野心昭昭。怎麼總有人覺得自己能瞞天過海？霍連濤真是個棒槌啊。”

白骨默無聲息。

謝允搖頭一笑，隨即又想起了什麼，臉上終於出一點憂，說道：“這禍端比我想像中來得還早，那小丫頭也真會趕日子，你說跑得掉嗎？”

就在他在囹圄，還替外面的人閑心的時候，隔壁石室中突然一陣稀裡嘩啦的靜，上面一串砂石掉下來，蹦起來的石頭子三蹦兩蹦地砸了那白骨一個腦瓜崩，把那已然魂歸故里的白骨兄砸得一歪脖，腦袋掉下來了。

“哎喲。”謝允十分心疼地看著那在地上滾了兩圈的頭顱，心道，“罪過罪過，又是誰這麼手腳的？”

下一刻，一道人影驀地從那窄小的隙中沖了進來，兩步便帶著一烽火氣落到了謝允面前，來人飛快地說道：“我都不認識，你快看看哪個是解藥？”

謝允看清去而複返的周翡，驀地變，手中竟然只剩了一把桿刀，刀鞘不知落在了哪，不但跟人過手，恐怕還是一路砍過來的，他難道斂去笑容，一時出幾分厲：“我不是你走嗎？怎麼又回來了！”

周翡從小被李瑾容兇到大，才不在乎他這點溫的“厲”：“別扯淡，外面打一鍋粥了，你囉嗦兩句，快點看。”

謝允被噎得不輕，然而事已至此，廢話無益，他只好挨個接過周翡從小孔裡遞過來的小瓶子：“避暑丹、穿腸散、金瘡藥、這還一瓶鶴頂紅，這個是什麼？春……嘶，你跑哪去了，怎麼什麼都拿？”

周翡莫名其妙地問道：“春什麼？”

“抹春餅的醬……別瞎問。”謝允順口胡謅，同時牙疼似的看了一眼，接過了下一瓶，先是聞了一下，隨後他“唔”了一聲，又倒出一點嘗了嘗，先開始有一點淡淡的草藥味，片刻之後，那點草藥味陡然發難舌尖，排山倒海的辣味順著舌尖經過他口中，瞬間淹沒嚨，沖向四肢百骸。

謝允一個沒留神，咳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那辣味仿佛一排大浪，滅頂似的掃過他骨中纏繞的溫散，一鞭子把他醒了，消失了不知多久的力氣緩緩回歸到他裡，謝允掙扎著舉起一隻手，啞聲對周翡道：“是……是這個。”

周翡眼睛一亮：“這就是解藥的藥膏嗎？一次吃幾勺？”

被辣得死去活來的謝允聞聽這種“言無忌”，差點給跪下，忙道：“別別，抹一點在鼻下舌尖就行，按勺吃要出人命的……外面現在是個什麼況？”

周翡三言兩語把突如其來的黑人說給他聽了，謝允越聽越皺眉，說道：“不好，你從那邊上去，跟我走。”

說著，他試著提了口氣，直接順著送飯時吊下來的那草繩飛而上，雖然周脈還有些凝滯，但大不是半癱狀態了，他從頭上取下束髮的簪，那東西非金非玉非木非骨，乃是見的玄鐵，頭很尖，跟時下男子用的束髮簪大有不同，也不知平時是幹什麼壞事用的，反正三下五除二就把上面的鎖頭給捅下來了。

周翡見狀，不再耽擱，順手撿起白骨腦袋放回原位，怎麼下來的怎麼上去了。

此時，整個山谷已經變了一條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