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刀鋒

周翡沒說什麼，卻將手中華而不實的佩劍換了手。

略側了，臉上或不耐煩或心不在焉的神統統收斂了起來，無端出某種能在千度浮華、萬般泥沼中巋然不的穩重來。隨即以劍為刀，雙手搭住劍柄，只一拉一，作並不快，也不誇張，外人甚至看不出力度來。

但那卻是毫不摻假的破雪開山第一刀。

周翡手中的劍未出鞘，平平地從空中掃過，卻帶著與格格不的厚重森嚴，只一刀，便將紀雲沉那千奇百怪的起手式全部住。

紀雲沉卻側過臉，手指斜斜地在空中一劃。

電石火間，周翡仿佛聽見刀鋒相抵時尖銳的聲。

紀雲沉的臉像個虛的大病患者，神卻近乎漠然，似乎本沒有正眼看周翡劈下來的一刀，他雖然與周翡隔著五六步之遠，那抬起的手臂卻彷如與周翡的兵刃嚴合地粘在了一起。

周翡“開山”的一刀仿佛陷進了水裡，無論如何也擺不了對方輕鬆寫意的手指，皺皺眉，當即手腕一轉，將手中劍一橫，切到了“不周風”。

紀雲沉卻又搖搖頭，收回了自己的手。

周翡莫名其妙。

謝允忽然在旁邊說道：“除非與你對陣的人功力遠遜於你，否則你這一招變不過來，不是兵刃手，就是自己傷。”

周翡：“……”

怎麼連他都看得出來？

“紀大俠，你口中的‘一時半會’到底要多久？”謝允不客氣地越過周翡，沖紀雲沉道，“一炷香？一盞茶？還是一個時辰？要真是一個時辰，我現在出去給大家買幾口棺材，大概還能便宜一點。”

此事聽天由命，紀雲沉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謝允又轉向周翡，覺自己再勸下去，有喋喋不休之嫌，周翡這小丫頭片子，耐心約莫就兩張紙那麼厚，這會說不定心裡已經將他團一團，一腳踹飛出二裡地了。

語講道理必然行不通，態度強更不必說——那恐怕就不是在心裡飛二裡地了。

謝允一眨眼的功夫就想好了說辭，他十分憂慮地看了周翡一眼，說道：“還有吳姑娘，萬萬不能留在這，我要想辦法把送走，現在不肯，你來跟說。”

周翡本來預備好讓他閉一邊待著去，誰知謝允本沒給發揮的餘地，一時被噎得有些詞窮，看了看謝允，又看了看吳楚楚。

吳楚楚何其聰明，尤其善於“聞弦音知雅意”，一聽就明白謝允想幹什麼。見周翡看過來，便往牆角一，靠著道中的土牆抱著膝蓋蹲了下來，閉了，眼神卻十分清楚明白——我就跟著你，別人信不過。

謝允放了聲音，說道：“吳姑娘，木小喬什麼樣，你是親眼見過的，青龍主縱然不比木小喬強，也絕不會弱到哪裡去。而此人力一眾壞胚，位列四大魔頭之首，說明他除了武功之外，還有無數你想都想不到的手段，一旦他順著道找過來，這裡沒有人攔得住他，落到青龍主手裡是個什麼下場，我不嚇唬你，你自己想。”

周翡先開始跟著點頭，越聽越不對勁，懷疑謝允在指桑駡槐。

謝允又道：“我以為一個人最難的，未必一定要有經天緯地之才，他首先得知道輕重緩急，什麼時候應當一往無前、什麼時候應當視死如歸，什麼時候該謹小慎微、什麼時候又要暫避鋒芒，心裡都得有數。當勇時優，當退時發瘋，不知是哪家君子不合時宜的道理？”

周翡：“……”

姓謝的就是在指桑駡槐！

可是謝允的話已經聽進去了，再要從耳朵裡挖出去是來不及了。

周翡承認他說得對，是親自領教過青龍主功力的，每每落到這種境遇裡，周翡雖然不至於退，卻也時而生出“要是讓我回家好好再練幾年，你們都不在話下”的妄想來。

和青龍主的高下之分，與和吳楚楚的差距差不多大，可是……

紀雲沉面不改地將一牛似的銀針往自己檀中大按去，有些氣力不繼似的開口道：“謝公子眼老道，看得出通不兵刃，可曾專攻過刀法？”

“慚愧，”謝允半酸不辣地說道，“晚輩專的只有一門，就是如何逃之夭夭。”

紀雲沉沒跟他計較，極深地吸了口氣，眉心都在微微，不知過了多久，才將那一口氣吐出來，氣如遊地說道：“謝公子，單刃為刀，雙刃為劍，刀……乃是‘百兵之膽’，因為有刃一側永遠在前。

“不錯，”謝允冷冷地說道，“只要不是自己抹脖子。”

紀雲沉沒理會，說道：“沒了這一點氣神，管你是破雪還是斷水纏，都就了凡鐵蠢，我就是前車之鑒。破雪刀有劈山撼海橫切天河之勢，如今當斬之人近在咫尺，殺心已起，此時你退避，這一輩子都會記得此時的無能為力與怯懦，那縱然能活到七老八十，於刀法上的就，恐怕也就止步於此了。”

周翡驀地將佩劍提在手裡，略一思量便做了決定，打斷謝允道：“不用說了，你放心，我不會讓你死。”

謝允聽了這話，卻一點也不欣，反而定定地看了一眼，說道：“我要只是怕死，早就離你遠遠的了。”

他不笑的時候，臉略顯憔悴，說話依然是平和克制，聽不出有多大火氣，只是眼睛裡的亮好像被一陣遮天蔽日的失一口吞了，緩緩黯淡了下去。周翡一對上他的目就覺得自己說錯話了，張了張，不知從哪裡哄起。

謝允略低了頭，牽了一下角，出一個有點苦的微笑，說道：“我當你平生知己，你當我怕死。”

說完，他便不看周翡，逕自走到一角坐下，神寡淡地說道：“紀大俠的‘搜魂針’兇險，我給你把關護法。”

謝允像個天生沒脾氣的面人，又好說話又好欺負，這會突然冷淡下來，周翡便有些無措，從小沒學會過認錯，踟躕半晌，不知從何說起。就在猶豫間，原本好半天響一聲的敲鑼聲突然集了起來。

紀雲沉一震，手中牛小針險些下歪，被早有準備的謝允一把捉住手腕。

那銅鑼聲比方才好像又遠了，餘音一散，約的兵戈之聲就地傳了過來。

要麼是青龍主了道機關，要麼是花掌櫃跟他們遭遇上了！

封閉的耳室中，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來，突然，一聲大笑傳遍了衡山腳下四通八達的道，那人聲氣中灌注了力，雖然遠，逐字逐句傳來，卻人聽得真真的。

“鄭羅生，你信不信報應？”

說話的人正是花掌櫃，“鄭羅生”應該就是青龍主的大名。

鑼聲與人聲嘈雜一片，每個人多凝神拼命的聽，響了不知多久，那銅鑼突然被人一記重擊，好像一腳踩在了人心上，帶著音的巨響來回往復，什麼靜都沒有了。

這斷然不是個好兆頭，花掌櫃方才遭遇青龍主，第一時間開口，以聲示警，倘若青龍主真的被困住，他應該會再出一聲才對。

周翡一口氣吊在嚨裡，恨不能將耳朵在道的土牆上，不甘心地聽了又聽，四下卻只有一片黑暗和寂靜。

殷沛冷笑道：“那胖子竟然沒有自己跑，還真的去引開青龍主了，嘖，運氣不行，看來是已經折了。”

周翡了劍柄。

紀雲沉卻啞聲道：“再來，不要分心。”

事已至此，周翡已經別無選擇，連謝允都閉了。

周翡強行定了定神，重新回到紀雲沉地面，深吸一口氣：“再來。”

但不知是不是因為被方才的那陣鑼聲影響了，周翡覺得自己格外不在狀態，的破雪刀仿佛遇到了某種屏障似的，自己都覺得破綻百出，紀雲沉很多時候甚至不用出第二招，便已經落敗。

其實如果紀雲沉的武功沒有廢，周翡反而不至於在他手中沒有還手之力。

的功夫雜而不——以的年紀，實在也很難什麼，但周翡向來頗有急智，與人手時，常常能出其不意，前一招還是沛然中正，如黃鐘大呂，下一手指不定一個就地十八滾，使出刺客的近小巧功夫，尤其從老道士那學了蜉蝣陣後，這千變萬化的風格更是如虎添翼，即便真是對上青龍主，周旋幾圈也是不問題的。

可關鍵就是，此時跟紀雲沉並不是真刀真槍的手。

“文鬥”，在外人看來，可謂是又平和又無聊，基本看不懂他們在比劃什麼，但對刀法與劍招的要求卻更高。因為武鬥時，靈敏、力量、外功夫、甚至心態都會有影響，但眼下紀雲沉坐在地上，周翡不可能圍著他上躥下跳，蜉蝣陣法首先使不出來，而對上斷水纏刀，那些個七八糟的小招數再拿出來，便未免貽笑大方，周翡不會丟人現眼地抖這種機靈，只能用破雪刀一招一式地與他你來我往。

紀雲沉是北刀的集大者，雖然武功已廢，但一點一，是步步驚心，輕易便能將人帶他那看不見的刀鋒中，周翡本以為就算自己破雪刀功夫不到家，憑近日來對山、風與破字訣的領悟，在他手下走個十來二十招總是沒問題的，卻不料此時束手束腳，差距瞬間就出來了。

一直覺得自己好歹已經邁進門檻的破雪刀在紀雲沉那幾乎不堪一擊。

周翡從未有過這麼大的挫敗，這讓越來越焦躁，方才噴出去的大話全都飛轉回來，沉甸甸地墜在上，越急躁，就越是覺得自己手中這把破劍不聽使喚——特別是那忽遠忽近的鑼聲重新有規律地響起來之後。

花掌櫃是不是已經死了？

青龍主他們還有多久能找到這來？

還有多長時間？

周翡環顧四下，發現此地除了自己，基本上沒有第二個活備手的功能，後背的冷汗瞬間就下來了。

在此之前，周翡從未懷疑過自己手中的刀，而突然之間，一個念頭在心裡破土，想道：“我是不是真的不太適合破雪刀？”

這念頭甫一冒出，便如春風掃過的雜草一樣，不過轉瞬，便鋪天蓋地的鬱鬱蔥蔥起來，瞬間佔領了心神的空地。

紀雲沉立刻便覺到了的異常，問道：“姑娘，你怎麼了？”

他話音沒落，青龍主探路的銅鑼聲正好響了一下，聲音比方才又近了不，仿佛距此地已經不到數丈。

周翡激靈一下。

吳楚楚依然環抱著膝蓋坐在牆角，謝允垂著眼盯著紀雲沉小布包裡剩下的一排銀針，不知在想什麼。

“是了，”周翡想到，“他們倆是因為我一句吹牛才留下的，我就算再沒用，也得拼命試試，否則連累了他們，下輩子都還不清。”

周翡的茫然只存活了片刻，就被當破罐子給摔了，心道：“不行就不行，練了多就是多，反正要命一條。”

將心裡方才生出的恐慌和焦躁一併踩在了腳底下，將面前的紀雲沉與後催命的鑼聲都忽略了，原地拄著劍，閉目思量片刻，方才所有的過招都化實實在在的鋒，從周翡腦子裡呼嘯而去，隨後招數漸漸淡去，心裡只剩下兩條雪亮的刀刃——

周翡驀地睜眼，以劍為刀，虛虛地提起，指向紀雲沉。

紀雲沉目一閃，這一次，他竟然搶在周翡這小輩前面率先了手，險惡重重的殺招以他蒼白皸裂的手指為托，化人的戾氣撲向周翡，周翡依然以“風”字訣相對——這樣的試探本來已經用過一次，“風”一式以快和詭譎著稱，和北刀有微妙相似，但在紀雲沉面前，經驗實在太有限，轉眼便被紀雲沉找出了破綻。

紀雲沉微微一皺眉，直覺周翡不是這樣的資質，見“黔驢技窮”，自己卻並未故技重施，他手腕一，舉重若輕地用“刀尖”一挑，指向周翡另一破綻，招數不老便撤回自陣腳。

那一瞬間，周翡肩頭突然一沉，提刀好似只是徒勞的擋了一下，整個人卻微妙地調整了姿勢，下一刻，手腕陡然一立——破雪刀第二式，分海！

紀雲沉吃了一驚，看不見的刀鋒仿佛已經被周翡打散。

而此時，銅鑼聲音越來越大，幾乎震耳聾起來，那些人好像已經找到了這耳室口的窄道！

吳楚楚下意識地用後背靠了牆壁，倘若有，應該已經炸起來了。敲鑼人似乎有些不確定，鑼聲的節奏微微變了，一下之後又連著敲了數聲試探前路，像是在確定被謝允他們用石頭堵上的窄道是否通暢。

紀雲沉和周翡卻好似全然不影響，你來我往間剎那便走了七八招，周翡凝滯的刀驀地行雲流水起來，好像找到了一看不見的線，將九式的破雪刀穿了起來。

而道外面的銅鑼響了一陣，又往遠去了，好像是那假的死胡同騙過了敲鑼人。

吳楚楚大大地松了口氣，一顆心幾乎跳碎了，將手心的冷汗抹在自己的上。

然而就在一口氣還沒落地時，耳室背後的道中突然傳來一聲巨響，謝允虛虛地堆在那裡的石頭瞬間分崩離析，吳楚楚再也抑不住，驚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