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茅通這個蠢貨綁架了穆清葭,導致茅家不僅損失了財產,人都還進了大牢。周瑾寒本就是個搶錢也搶得心安理得的,如今占了理,更加不可能給他們留下一個子兒。若非不好搬,凌辰甚至都想將種在前院大門旁邊的兩棵百年老松都挖走。
衍州城的百姓們全跑出來看州霸落網了。他們圍在街道兩旁,目瞪口呆地看著裝了好幾車的金銀財寶從茅家大門里出來一路運進州衙。
黑夜,熊熊燃燒的火把照耀下,半截子埋黃土的茅老爺子和大爺茅通、狗子韓管家,還有數十個家丁、婢,都被麻繩捆住了雙手連一排,長長的蟻隊似的。
走在最前面的士兵拉著麻繩的前端,牽引著方向,如同游街示眾一般將這伙人拖著往州衙大獄里頭走去。
也許是離得足夠近了,也許是黑暗使得視野不清。平頭百姓們看著茅家的這些人,忽然發現:
從前那不可一世的茅家大爺其實生得樣貌很是丑陋,獐頭鼠目,個子都還沒十七八歲的年高;
而那高高在上的茅家老爺子也不過就是個再普通再蒼老不過的老頭子,瞧他氣得仿佛破風箱似的樣子,甚至還不如他們這些窮苦人家的老人子骨朗。
所謂的上等人,當掉了那層富裕的外皮,原來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
所謂的大戶人家也都沒有什麼可怕的,他們的圍墻沒有那麼牢固,里頭睡著的不過就是幾只紙老虎。
兩個士兵用封條將宅子前后門叉一,在衍州作威作福了好幾代的富商茅家就此斷了基。
陸長洲和蔡尚早就接到指令說讓他們等著接收新的賑災款,然而哪怕有了心理準備,當看到那好幾輛馬車上的好幾大箱金銀元寶翡翠珍珠,各種珍玩字畫古董花瓶,他們還是當場被震驚了。
敢曜王殿下剛來沒幾個時辰就先去城中洗劫了一趟?
然而還沒等他們緩過來,王妃娘娘也給他們送來了幾馬車的小姑娘。從幾歲到十幾歲不等,都跟了驚的小白兔一樣見人就發抖,說是失蹤了剛被找到的,需要尋找他們的家人。
更別說還有后頭那一串需要被扔進牢里去的“衍州四富”之一。
于是一時間,白日里空得鬼影子都不見一個的衍州衙門里驟然人聲鼎沸,燈燭火把照得天都變了亮。曜王府的、朝廷派下來護送的、戶部的、衍州駐防軍的,所有人跑進跑出忙得腳不沾地,仿若陀螺。
夜以繼日地干活,工作量劇增。
當然,這些事周瑾寒和穆清葭是不知道的。
他們去了一趟熊記燒餅鋪。
“燒餅西施”和的丈夫已經被王鳴一他們綁了,反手捆在柱子上,臉煞白地蹲在地上發抖。李菁和覃榆也都被救出來了,仍舊昏迷著,倒是還好,沒有傷。
見到周瑾寒和穆清葭進門,王鳴一行了個禮:“王爺,王妃。”
“菁兒他們怎麼樣?”穆清葭問。
“沒事。”王鳴一回答,回頭瞄了熊記夫婦二人,“這兩個人還算有點良知,沒有對菁兒他們下死手,只是在他們的吃食里下了迷藥。”
“末將聽王爺的吩咐,沒有多審問他們,倒是這婦人自己先抖了不出來。”
穆清葭的目落在“燒餅西施”臉上。
對方此刻雙手被反剪著,里塞了布團,滿臉驚恐含著淚,看起來比白日里見到的要老了許多。
王鳴一隨穆清葭走過去,又跟落后一步的周瑾寒道:“確實是茅家的那個大爺讓他們這麼干的,同姓劉的車夫打配合,將王妃與菁兒分開扣留,這樣哪怕一方失手了也還有落在另一方手里的能當籌碼。”
周瑾寒皺著眉頭應了一聲,看著穆清葭在“燒餅西施”面前半蹲下來。
穆清葭凝視著婦人的眼睛。
“我在茅家見到你兒了。”淡聲道,“被那老畜生關在了跟地牢一樣的室里。了驚嚇,說很害怕,也很想你。”
“燒餅西施”聞言一愣,恐懼自眼中攀爬上整張臉。
蓄滿眼眶的淚水斷了線一樣留下來,“嗚嗚”地喊著,整個人一下往穆清葭前撲去。然而因為被綁在了柱子上,哪怕使勁也只撲出去了一點點距離,像是一條瀕死的魚一樣掙扎,看起來無力又可憐。
穆清葭阻止了那兩個想過來保護的人。
靜靜地看著“燒餅西施”,看著臉上的哀切與懇求,然后又說道:“你知道到了茅家那老頭子手里會遭遇什麼,是麼?所以你才會這麼害怕。父母無一不子,為了自己的孩子什麼都愿意去做,哪怕是違背良心的事。”
“你是個好母親。”
“可是你卻不能算是個好人。”
穆清葭的眼中流出幾分悲憫:“因為你從來沒有想過,其實你還有另外一條路可以走。”
“我們進城已有多日,你兒被茅家人帶走才不過三天。你既然知道茅家背地里的勾當,明明就可以在我們進城的當日就找我們來揭發,甚至在你兒被抓走的第一天來向我們求助。”
“可是你卻都沒有做。你只選擇了聽從茅家的擺布,以此換得你兒的平安。”
“因為你所求的,就只是你兒一人的平安罷了。那些與一樣被關在暗無天日的地方,小小年紀盡那老變態欺辱的小姑娘,在你心里都不過是無關要的人而已。”
“可是你就這麼確定,你聽命行事之后,茅家人就會依照承諾放回你兒嗎?今日是讓你們扣住兩個人質,那明天呢,他們還會讓你做什麼?你有沒有想過,對茅家人而言,只要有你兒在手里一日,你們夫婦二人就永遠都是他們手中的傀儡,甚至一旦事發,你們還能被當做替死鬼推出去。”
“而在此期間,你兒會遭什麼,你能想象嗎?才四歲?五歲?這樣小的孩子,即便那渾蛋老禽病得再沒力氣,要對做些什麼也是輕而易舉的事。”
“唔——!”
“燒餅西施”凄厲地哭喊了一聲,再也聽不下去了。
竭力地嘶喊著,然而被堵住了,只能發出喑啞的、沉悶的音調。哪怕抻長了脖子力往前撲,在這昏暗的店面里也不過像只被困住的迷茫的野鬼。
穆清葭默嘆了一聲,撐著膝蓋緩緩站直了。
“將他們的松開吧。”跟王鳴一的人道。
披在上的大氅殘留著檀香味,蓋住了服上的腥氣。可是覺得上依舊還是冷的。
“燒餅西施”里的布團被扯掉了。
嚎啕大哭起來,覺得不安,覺得自責,也覺得愧疚。
“我也不想的!”淚流滿面道,“可是他們我,用小福子我!他們說,如果我們夫婦二人不聽他們的話,他們就會殺了小福子!”
“是我們夫婦二人的命啊……”
“燒餅西施”痛哭道:“我怎麼會不知道茅家的那幾個畜生不可信呢?我怎麼會不知道那些天殺的抓走了小福子,會往上使什麼手段呢?”
“當年我,我自己……”垂下了頭,咬著牙含恨說道,“我自己就是從那老畜生手底下逃出來的!我又怎會不知這幾十年來,在他那間屋子里、在他屋子的地底下,究竟藏著怎樣齷齪不堪的!”
“燒餅西施”幾乎是嘶吼著喊出了這些話:“我恨不能殺他一千刀一萬刀!他怎麼可以折磨過了我之后又用同樣的方式折磨我的小福子?才不到五歲啊,才不到五歲啊……這個豬狗不如的畜生,他怎麼能下得了手?”
“可是我再恨又能怎麼辦?茅家像地頭蛇一樣在衍州城里盤踞了幾十年了,整個衍州,有誰不知道他們是惡人嗎?但又有誰有能耐撼他們嗎?”
“燒餅西施”抬起頭來,流著淚著穆清葭,質問道:“你問我為什麼不跟你們揭發他們的罪行?你以為我是不想嗎?”
“可我怕啊……我怕我說出了這些事,我們一家人都會在茅家手里遭難。我怕在你們有所作之前,他們就已經傷害了小福子。我怕我即使豁出去了,我也得不到一個公道!”
“你們怪我為什麼不說,我倒也想問一句,你們為什麼不早來!”
“燒餅西施”嘶啞著聲音喊問起來:“你們知道我們衍州的百姓被欺了多年嗎!你們知道我們世世代代過得有多苦嗎!當柯茅白寧四家橫行鄉里的時候你們在哪里?在他們欺男霸的時候你們又在哪里!”
“當我們需要一個能為我們出頭請命的好時,罩在我們頭頂的只有杜衡那樣的狗!如今你們又有什麼資格責問我們不肯豁出去,你們有什麼資格!”
“燒餅西施”的丈夫聞言像是再也忍不住了,拼命嘶吼著掙扎起來,眼眶赤紅地對著周瑾寒怒罵道:“狗!你們這些狗!”
一臉老實本分的漢子,罵起人來也不過反反復復那麼幾個字。因常年辛勞,他年紀不過四十背脊究竟佝僂下來。被王鳴一他們捆起來的時候,他甚至連圍都還沒摘。可是他的目卻是那樣充滿恨意,如同吃人一般。
“我有什麼能耐抵抗樹大深的茅家呢……”“燒餅西施”嗚嗚地低哭道,“我只想要小福子活著,我只是想讓我的小福子活著罷了……”
穆清葭和周瑾寒一言不發地看著跟前的夫婦二人,聽著他們歇斯底里的哀嚎聲。
所有人在這一刻,都覺得無論是安也好還是反駁也好,一切的語言在他們的苦難面前都變得蒼白了。
就這件事而言,他們做錯了嗎?
站在他們的立場,這二人自然是做錯了的。
然而對他們自己而言,掙扎在底層的螻蟻們的命運,除了聽憑他人擺弄之外,還有更好的選擇嗎?
他們個的力量從來都是有限的,所以連勇氣都只有那麼一點點。就這一點點的勇氣和力量,連護住自己邊的親人都做不到,又談什麼去拯救他人呢?
要怪或許只能怪集權的朝廷做得還不夠多吧,只能怪分散在大鄴各地的員們,終究還是良莠不齊的。忝居高位的人只看到了眼前的虛假繁華,便以為四野皆是海晏河清的盛景,以至于讓貪污吏在一個職位上坐得久了,便將整片土地都蠹空了。
“我已經把小福子救出來了。”
許久后,穆清葭跟眼前的婦人這樣說道。
“沒有傷,只是了點驚嚇,現在跟其他的小姑娘一起先送去州衙里了。”
熊記夫婦一怔抬起頭來,淚眼朦朧地看著說話的穆清葭。
上裹著一件大氅,本就纖瘦的人被從頭到腳地一罩,更加顯得弱不風。可偏偏眼神卻很定,沉靜泰然,深不可測,讓人不由自主就會相信說的話。
“州衙里有宮里帶來的太醫,有醫最好的大夫,還有衍州駐防軍和朝廷兵部派來的將士們守著。們現在很安全,上的病痛也都會得到治療。你們稍后可以隨我們一起去看小福子。”
穆清葭的神和下來:“我相信你們不是壞人。你們雖然給菁兒和覃榆下了迷藥,但過了這麼久,你們也沒有將他們轉移到更安全的地方。倘若你們有心與茅家的人聯手,也不至于等在鋪子里被抓了。”
穆清葭讓王鳴一的人將這夫婦二人上的繩索解開了。
將“燒餅西施”扶起來,跟道:“大嫂,你放心。茅家的所有人都已經下了大獄,他們不會再來找你們的麻煩了。”
“曜王殿下說過了,他會讓那些畜生們活著的每一天都變人間煉獄。他是王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說出口的話就一定會真的,你說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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