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簪煙跳舞時的模樣，穆清葭不由想起了陸長洲之前調查的結果。

教坊司舞至各府獻藝時，是不允許直視主家及各位賓客的眼睛的。所以們雖然看起來嫵，卻并不會讓人覺得低俗。

而像簪煙這樣直盯盯地著一個人勾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心二用是需要專門訓練過的，尤其是當舞姿需要隨音樂的節奏變化快慢時，一個分心就容易跳錯拍子。這種錯誤對于舞來說是致命的，直接就會導致整場演出的失敗，以至于被降罪死。

換言之，簪煙這種一邊跳舞一邊他人的手段，絕對是在從前特意練過。以至于哪怕過了四年，它仍舊像是刻進了的骨子里一樣，不經意就表現了出來。

聽說周瑾寒這次為了回京城，結果卻是在半路上截下了一隊人販子，恰好在被拐賣的那些婦里頭看到了簪煙。

南方雪災嚴重，人販子卻恰好是要往南行，這是第一巧合；簪煙在皇城下失蹤，卻是落了這群人販子手中，這是第二巧合；遭到了拐賣，卻又能恰好在中途遇到周瑾寒與凌辰進而獲救，這是第三巧合。

這一切環環相扣，就跟設計好了的一樣。

而讓穆清葭最到不解的地方在于，明明這群人販子在周瑾寒手里沒過上兩招就被削飛了腦袋，功夫差得都難眼，卻有能耐悄無聲息地打昏拂夏和胭脂鋪老板，還能一劍封殺死周瑾寒派去保護簪煙的那些暗衛。這難道不奇怪嗎？

凌辰同說這些的時候，穆清葭也提到了這個矛盾點。凌辰支吾著沒說明白，但意思似乎是最初擄走簪煙的并非這群人販子，中途遇到了什麼契機被逃走了，只不過還沒等逃回曜王府，就又落了人販子之手。

節波詭，聽起來可信度不高。

“那最初擄走的人是誰？”穆清葭當時這麼問。

凌辰說，是一個右手背上有倒蝙蝠刺青的人。

倒蝙蝠刺青……穆清葭暗自思忖：這又是誰？

只不過這個人是誰都不重要，此時此刻看著于周瑾寒跟前極盡魅之能事的簪煙，穆清葭忽然有個大膽的猜測：

或許這一切，原本就是簪煙自導自演的一出戲。

當年那位將從教坊司帶去了流云榭的“恩人”，或許從來沒有與簪煙斷了聯絡。

留在京城曜王府，簪煙就時時刻刻都被辛竹幾個老仆管束著。加上此次賑災之行不定要多久才能回去，以簪煙的子，怎麼可能就在千里之外干等著？只有出了京城來到周瑾寒邊，才有機會施展本事，真正地坐實“主人”的位置。

簪煙鋌而走險下這步棋，靠自己是做不的，背后定然有人在助。那麼這個人，很有可能就是當年之人。

只是有這等本事的究竟會是什麼人呢？

與此同時，京城欽天殿，東主司沐蒼和北主司敬玄一起來到了司空鶴的面前。

“主上。”

司空鶴淡應了一聲，頭也不抬：“傷養好了？”

沐蒼多日沒當差，此刻聞言不由赧然，躬跪下去了：“屬下有違主上所托，實在慚愧。”

他的臉還是難看得很，作間看起來也有些僵，可見傷很重，如今還沒好全，只是怕司空鶴有想法，這才勉力跑來當差的。

“起來吧。”司空鶴道了聲。

案幾上的香爐里焚了燃料，雪松清苦的味道彌漫在鼻息之間。司空鶴今日穿的便，素白滾金邊，看起來倒像是和這凡塵俗世離得近了一些。

他正挽著袖子在案上作畫，說話之時也始終沒有停筆：“你的手不如敬玄，既重傷，往后的事便都移給敬玄去辦吧。”

無無緒的一番話，甚至都沒有一個字用了重音，可沐蒼聽完卻驚恐到一冷汗，猛地磕響了頭：“請主上再給屬下一次機會，屬下必定肝腦涂地，在所不辭！”

邊站著的北主司敬玄全程都是冷冰冰的，似乎對他們的對話沒有半點興趣。

沐蒼心中不由暗暗咬牙。

他這次傷確實是在意料之外。

當日他向司空鶴稟報了曜王府的靜后，司空鶴吩咐他找機會將那個被周瑾寒養在府里的娼帶來。之后沐蒼就一直盯著曜王府里的一舉一，不多久就被他等到了簪煙出門。

一婢兩小廝，輕車從簡，主仆二人進了一家客流稀的胭脂鋪。

沐蒼找準了時機進去，兩下打昏了老板和那婢就點住簪煙道將人擄走了。

在暗的護衛追來。沐蒼反想要迎戰，敬玄卻如鬼魅一般出現，快如閃電的劍招已割開那些暗衛的咽。

沐蒼眉心一蹙，扛著簪煙便要先走，可就在這時，一只孔武有力的手掌破風朝他面門襲來。掌風帶來極強的威勢，還未劈到上便已經覺臉面遭到重擊。

沐蒼還扛著簪煙，單手迎敵對上一掌，整個人被對方勁彈飛三丈。那高大蒙面的男人不依不饒向他追來，雖赤手空拳，卻招式嚴步步，恐怖的力如同一張大網將他籠罩。

才不過二三十招下來，沐蒼上已經落了不傷口。

他心下不由大駭。

他的功夫在大鄴雖然稱不上頂尖，但也配得上一聲“高手”。可在眼前這個蒙面男人手下，他竟然毫無招架之力！

就這一晃神的工夫，肋下就被對方擊中一拳。沐蒼覺自己甚至都聽到了肋骨斷裂的聲響。

若非后敬玄及時趕來替他擋開了蒙面人的殺招，恐怕沐蒼早已去見了閻王。然而扛著簪煙的手了勁，蒙面人一把從他手中將人帶了過去。

敬玄與蒙面人對上一掌，兩人分別帶著要救的人退開。蒙面人沒做停留，抱著簪煙轉逃走了。

漆黑的影在屋頂上幾個跳躍，最終不知了哪條巷道。

“你怎麼會來？”沐蒼問敬玄。

敬玄抱著劍，冰冷的模樣看起來不像活人：“主上讓我來助你。”仿佛也毫不在意這句實話聽進了對方的耳朵里會扭曲什麼意思。

他瞥了一眼沐蒼上的傷：“你傷得很重。”

沐蒼揩了一下角的鮮：“死不了。”

比起傷，沒有完司空鶴代的任務才更致命。想到司空鶴派敬玄來助他的緣由，沐蒼心中越發惴惴不安：

也許那日，當司空鶴說出那句“找個機會將帶回來”之時，自己在這位主子的眼里就已經不是個完全值得相信的人了。

之后沐蒼帶著傷，拼了命地尋找簪煙的下落。人在自己手里丟了，他覺得如果找不回來，自己這條命大概也就要代在這兒了。

好在皇天不負有心人，他追查了多日，總算將事查清楚了。

也總算能回到司空鶴面前復命。

跪在階梯之下的人腦袋嗑得響，司空鶴卻仿若不覺。他就任沐蒼額頭抵地那樣跪著，直到畫完紙上最后一筆，他直起腰后方重新開口：“查到蹤跡了？”

顯然沐蒼這幾天在做什麼事都沒逃過司空鶴的眼睛。

沐蒼聞言忙不迭地回答：“是！屬下已經追查到，那名‘簪煙’的子如今也到了衍州，是在中途被曜王救走的。”

司空鶴“哦”一聲：“為何會遇到曜王？”

“那子從屬下手中被劫走后銷聲匿跡了幾天，再出現之時便是在一隊南行的人販子手里。他們走的是道，行至途中恰巧遇上了得信趕回京城的曜王。”

“恰巧。”司空鶴無無緒地念了一遍這兩個字。

紙上畫的是一張袖弩的制作圖，各機關結構巧妙，還沒制出來就能想象到品有多巧。

世人只知大鄴國師司空鶴天縱奇才，十五歲便登上朝堂只手遮天，玩弄權謀人心，擅長詭毒計，整片大鄴江山都在他的掌之間。

可只有極數人知道，除了那些殺人不見的心計和手段外，司空鶴還是這世上稍有的天才匠人，能完地復原出古籍紙上記載的所有奇巧機關并加以改進。

就比如這座欽天殿，沐蒼和敬玄腳踩的地底下，他們都很難猜出究竟藏了多致命的機關暗道。

一切算計籌謀都被掩蓋在了司空鶴那張淡漠到仿若神像的面孔后面。

沐蒼不等司空鶴多問就又自覺地接下去了：“不是巧合。曜王救走那子后，屬下查看了那些人販子的尸首。其中一人口落了刺青，彎刀落月，與襲擊屬下的那個蒙面人脖子上的刺青圖案一致。他們應該就是同一批人。”

“而且屬下還查到，曜王抵達衍州那日夜里，衍州州防駐軍主將朱佺遭人暗殺，兇手正是潛伏于曜王府多年的一名侍衛，而那侍衛份暴之后也被人滅了口。我們的人檢查了尸，他的口也有同樣的彎刀落月刺青。”

“主上。”沐蒼抱拳道，“種種跡象來看，曜王邊的那名子份不簡單。如今這不明勢力到了衍州，恐怕對我大鄴朝堂不利。請主上再給屬下一個機會，允許屬下前往衍州查明真相！”

衍州……

司空鶴想起了穆清葭那張姿態傲然不屈的臉。

他已經許久沒有收到的消息了。

“曜王妃如何？”司空鶴突然問道。

沐蒼不明白怎麼好好的話題就轉到了穆清葭上，倒也一五一十回：“曜王妃最近都未傳信回來。我們的人說，似乎惹惱了曜王，被圈起來了。”

司空鶴聞言眼睫一抬。

沐蒼和敬玄不由都將頭低垂下去了些。

眸在方才那一瞬間迸發出的寒意似乎是他們的錯覺，沐蒼敬玄二人很快又聽得司空鶴開了口，依舊是不溫不火的語調：“不著急。”

他卷起案幾上的袖弩圖紙，從臺階上走下來。

長玉立，仙人之姿。

“賑災況還不明朗，曜王如今分心不得。倘若真有不對勁的地方，以曜王的警覺定會發現，你也不必先自了陣腳。”

司空鶴將手中紙卷遞過去，然而目及沐蒼手背上那落了一道疤痕的倒蝙蝠刺青之時，他的眼神微微一，又倏然收回了手，轉而將紙卷給了一旁的敬玄。

“太子殿下命我制一把袖弩，這是圖紙，你拿去制造司，讓他們做出來后直接送往東宮。”

敬玄雙手接過了：“是。”

司空鶴負手折回案前：“欽天殿主管我大鄴江山運勢，倒蝙蝠之類不吉利的圖案，日后不必再出現了。”

沐蒼收回去的手臂僵在了半空。

他的冷汗“啪”地滴在了口料上，聲音抖著應下：“是……”

皇城外，煙花炸響夜空的聲音遙遠地傳進來。彩的亮明明暗暗地映在欽天殿的塔頂上，連屋子里的人都過窗戶看到了。

在天子腳下扎生活的百姓是沒有經歷過被天災人禍截斷生路的困苦的，他們活得安逸富足，即使是沿街乞討的花子，也能有瓦蓋遮頂被褥寒。在除夕這樣團圓安樂的日子，他們的快樂幸福都發自心。

張燈結彩的街道上，熱鬧與繁華的場景構建出獨屬于大鄴國都的太平盛世。

好得仿佛蜃景。

而衍州州衙里的那頓簡單的年夜飯，也在不太愉快的氛圍當中結束了。

簪煙一曲舞罷，只得到了稀稀落落的掌聲，最后這點掌聲也消失在了周瑾寒的冷臉當中。

不明所以的曹猛黃中二人往前后左右掃視一圈，發現在場其他人全都眼觀鼻鼻觀心，一副置事外的模樣。

啊這……什麼況？

周瑾寒自座位上走下來，將手中披風罩在了簪煙上，眉目冷淡地道：“夜深了，你回屋去吧。”

“寒哥哥？”簪煙還在微微著氣，朱輕啟，滿眼水，看起來清純又勾人。

不太明白，明明使出了多年所學渾解數，怎麼眼前這人像是完全沒有為心？不僅不心，似乎還不太高興的樣子。

若是在以前，那些見了舞蹈的人，有哪個不淪為下之臣的？

是周瑾寒的定力要高于尋常人許多嗎？還是的功力確實退步了？

簪煙很迷。

只不過沒等迷多久，周瑾寒就繞過走到了李菁跟前。

穆清葭就坐在李菁旁邊，見狀便也站起，目微垂，神清冷，仿佛方才發生的一切都沒的眼。

的心自然更不為所。

周瑾寒的視線掠過穆清葭，然后他手在李菁頭頂胡嚕了一把：“菁兒的簫吹得不錯。”

話說完，他便徑直揚長而去。

玄獵獵，颯沓如風，羅與和凌辰差點沒追上。

曜王殿下提前離席了，其他人自然也沒滋味繼續坐下去，于是該接著干公務的干公務，回房間的回房間。

簪煙失了面子，倒是站在原地五六地變化了半晌神，最后仍舊咬牙朝周瑾寒追了上去。腳步輕健的背影，看得楚神醫直嘆醫學奇跡。

穆清葭已經同李菁和覃榆說好了要去放煙花，自也沒有多留。

三人在王鳴一的護送下出了門，找了個空曠的地方擺上了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