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辰拔劍朝藏在蘆葦叢中的人追去。

“胡太醫！”

胡太醫里正大口大口嘔出鮮。他看著跪坐在自己邊的人，看著楚云遏取出銀針來給他止，看著穆清葭用帕子捂住他的傷口，試圖將那些不斷涌出來的重新按回去。

“胡兄，撐住。”楚云遏紅著眼說道。

“沒用了。”胡太醫緩緩地搖了搖頭，示意楚云遏不要再浪費力氣，“你我都是醫者，你應該很清楚，我沒救了……”

即便到了臨死之際，這胖胖的、滿臉愁苦的人依舊還是溫溫吞吞的，看起來仿佛有置生死于度外的豁達。

“下這一輩子做什麼事都慢，幸而在最后關頭快了一次……幸好沒有辱沒醫者之名，最后還能救下一人……”胡太醫抖著手，將懷里的那罐桂花頭油遞給穆清葭。“下回不去了……王妃，請您……替下跑一趟吧……”

“子與小都有一頭烏黑茂的長發……這桂花頭油，們一定很喜歡……”

只是真可惜啊，他再也看不見了……

“胡兄！”

“胡太醫！”

穆清葭的心臟猛地一跳。眼前黑了一瞬，看著胡太醫閉上眼睛，差點一頭栽倒。

描了桂花的白瓷小罐滾落在地。上面沾上了污，看起來再不復之前漂亮。

穆清葭抖著手將它撿了起來。

“是誰……”啞聲喃喃道，“究竟，是誰！”

“葭兒。”

穆清葭握了手中白瓷小罐，支著膝蓋緩緩站了起來。

看著路旁那些比人還高的蘆葦叢，看著它們如同波浪似的層疊起伏。赤紅的眼中發了狠，一把握手中長鞭，飛而起往前甩出了一道勁。

極強的力灌注于鞭繩之中，在長鞭甩中蘆葦叢的那一刻，恐怖的力量狂風一般往外鋪開。那片蘆葦叢被彎了腰，轟然往后齊倒折，出藏在里頭的那批黑刺客來。

這群刺客的裝扮與方才那些并不一樣，黑布從頭包到了腳，臉上還帶了一個黑鐵鬼面。他們的功夫也不是方才那些三腳貓可以比，就在穆清葭的力如同刀鋒一般掃來時，他們騰空而起，足尖踏在脆弱的蘆葦桿上，手中鷹爪鉤便朝穆清葭襲來。

鉤子后面還連著一玄鐵做的鏈子，堅無比，穆清葭翻后躲之際劈劍去砍，火花飛濺，手腕被震得生疼卻愣是沒有將那細細的鐵鏈砍斷。

周瑾寒飛而來幫忙，手中劍劃出一個刁鉆的弧度絞住了這些鷹爪鉤子。他以一人之力牽制住了對面先行而來的三個刺客，穆清葭見狀飛踏在鐵鏈上沖過去，手中長鞭游龍似的套住了那三人的脖子并用力收。

隨著一聲頸骨斷裂的脆響，三個刺客重新摔落蘆葦叢中。

后王鳴一及眾侍衛也都已經與刺客們纏斗上了。

陸長洲和蔡尚二人都是文弱書生，雖然自知正面上刺客多半是個死，但都在手中握了一把兵，將李菁和覃榆二人擋在了后。

自力量雖然微弱，但只要還有一口氣在，最起碼要護住婦孺兒，這是君子之道。

鮮潑紅了蘆葦叢，驚的馬兒們紛紛嘶鳴沖撞起來。

“凌辰！”周瑾寒一腳踹開跟前的刺客，高聲喚道，“帶菁兒他們先走！發信號給恪州駐防軍，讓他們立刻趕來！”

凌辰與一個刺客纏斗已經許久。

此人與其他黑鐵面人不同，他的手臂上還綁著一把袖弩，造型巧，顯然就是剛才箭想要暗殺穆清葭卻誤殺了胡太醫之人。

他的功夫在這些刺客中最高，凌辰一人與他手，竟落了下風。

聽到周瑾寒的吩咐，凌辰咬牙應了聲“是”，在此刻一腳向他面門踹來的那一刻，他曲臂一擋，借力飛退到了隊伍之中。

拇指與食指并攏置于口中吹了聲口哨，所有藏在四周的曜王府暗衛傾巢而出加了這場戰斗。

凌辰跳上一架馬車，飛馳中將李菁陸長洲四人先后拉上了車，載著他們就往恪州方向跑去。

“寒哥哥！”

簪煙自始至終都躲在馬車里，跟死了一樣一點靜都沒發出來，卻沒想到在要命的關頭，凌辰竟然會搶了的馬車，將這麼一群武力最弱的人塞進了的車廂，讓的這輛車為了在場最明顯的目標。

慌地撲出窗外想喊周瑾寒救命，然而腦袋才剛出去，后頭追來的刺客就甩來了一只鷹爪鉤。若非覃榆眼疾手快地將拖了回來，此刻的腦瓜早已開瓢。

“你不要命了！”覃榆心有余悸之下一個掌打在了簪煙臉上，吼道，“你自己趕著去投胎也別拉著我們這麼多人給你陪葬！”

簪煙被打蒙了。

事實上剛剛死里逃生，也確實被外面那恐怖的要命場面嚇到了。

捂著臉看著覃榆火冒三丈的模樣，又掃了一圈車廂里頭這幾個人沉沉的臉，嗚嗚地泣著，到底沒再作妖。

馬車急速奔向恪州。

而曜王府的暗衛也已經替他們擋下了刺客的追擊。

看著那些行如同鬼魅的蒙眼暗衛以極快的速度斬斷自己下屬的手腳，將他們如同人彘一樣釘在地上，那小臂上綁了袖弩的刺客瞳仁驟然一。

分神之際，穆清葭的劍鋒已經到了跟前。

劍尖刺啦劃過黑鐵面，差點割斷咽。那刺客指間長鋼針飛向穆清葭上大，卻被一片眩目劍花擋下。

長鞭卷住了這刺客的手臂，穆清葭狠狠將他往跟前一拖。

大力拉扯之下，木制袖弩當場崩裂。刺客的一截袖也被撕下。看到上面那燙傷后還未完全康復的猙獰傷痕，穆清葭的眉心倏然一擰。

雖然上面原先的圖案已經被皺起的皮得看不清了，但穆清葭據那對淺的尖耳與長翅膀，依稀還是辨認出了那是什麼。

似乎，是倒蝙蝠？

在認出圖案的這一刻，也忽地想起了凌辰之前說的話。

前段時間在京城中抓走簪煙的，正是一個右手臂上有倒蝙蝠刺青的人。

“說！你們究竟是什麼人！”卷住了對方手臂的長鞭再次收。“為何要殺我？”

那黑鐵面刺客聞言發出了一聲嗤笑。他的聲音過面傳出來，又悶又沉，極為詭異。“一個叛徒，合該去死。”

話說著，他的左手指間再次落下幾鋼針，一下朝穆清葭甩刺過去。與此同時，被束縛住的右手手臂猛地用力。鞭繩嵌還未好全的皮之中，這人卻像是完全不到一樣，只一爪剜向了穆清葭心口。

穆清葭側躲開，飛起一腳踢中對方手臂。幾個來回間，掃中對方腦袋的同時，自己的上也被抓破了幾道破口。

兩人各自后退一定距離，然而還沒等那刺客得以息，周瑾寒的劍刃已來到頸側。

刺客嚇了一跳。然而右手臂上被穆清葭的鞭子生剜去一大塊，此時已經力。他猛地用左手去擋，穿戴了甲的掌心扛住了周瑾寒這一劍，口卻挨了對方一腳。

游龍般的鞭繩自后襲來。臉上黑鐵面本已了穆清葭一劍，此刻被劈得當即開裂。刺客慌拿手去遮自己的臉，卻依舊還是被穆清葭看到了一眼。

穆清葭心頭猛地一震。

“小賊休得猖狂！”

然而就在這時，已經在前面解決完第一批殺手的孔越帶著銳趕回來了。手中長槍猛地刺向那刺客，得地方急速后退了幾步。

槍頭挑起地上沙土，刺客的視線被迷住了片刻。孔越槍一掃，一下將人打進了蘆葦叢中。

這群刺客的殘部紛紛落回蘆葦叢中。

風拂過野地，蘆葦如同參天的麥浪起伏延綿，卻再不見那幾個刺客出來。

他們就像原本就是從里頭憑空生長出來的一樣，此刻也重新沒了地底下。

王鳴一還想繼續去追，卻被周瑾寒一攔：“去恪州要，不必追了。”

周瑾寒打了個手勢，王府暗衛得令，再次像鬼魅一樣了暗中。

隊伍里損失不小，王鳴一頗覺窩囊。他跟著周瑾寒去收拾殘局，問道：“是什麼人，竟然非要我們死不可？”

因為隊伍中多了孔越之流，為了防止曾為皇城警備營副將的王鳴一被認出，楚云遏給他臉上罩了一層面。雖然依舊不失猛將威嚴，卻生生換了張臉，哪怕聲音不變恐也不會再有人認出他來。

得了王鳴一的問，周瑾寒還沒回答，孔越就先說道：“說起來，末將方才去林中追捕那些殺手，特地留了個活口。”

話說著，他就招了招手，命手下將人帶上來。

那個殺手已經不復之前不可一世，鼻青臉腫，手臂折了，也瘸了，被拖過來的一路上，膝蓋磨著地上石子，發出了殺豬一般的嚎。

人才剛被扔到周瑾寒跟前，他就已經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招了：“曜王爺饒命，曜王爺饒命！小的是接了恪州周圍這幾家鹽商的委托，為了賞金，這才來行刺的！王爺，眾位好漢，請你們行行好，饒了小的一命吧！”

周瑾寒眸一，哼笑一聲：“賞金？本王的人頭，值多賞金？”

“他們出的是黃金一萬兩，但在黑市上，現在已經漲到了五萬兩黃金。”

周瑾寒雖然知道這一路上要殺自己的人不，但還真沒想到自己的命有這麼金貴。黑市上？呵，那恐怕就不止搞鹽運的那些了，甚至連京城之中的仇敵都有參與其中。

“五萬兩，真不是個小數字。”周瑾寒淡道了一聲，垂眸睨著跟前這人，“就是不知道你的命夠不夠，能不能承得起這一大筆錢。”

他招來左右，面無表吩咐：“將人拖下去，凌遲。若是撐夠了五萬刀還沒死，本王從自己的私庫中撥出這五萬兩黃金賞他。”

聞言，那殺手臉上一下退了。

他瘋狂的哭喊求饒起來，活了個淚人：“王爺饒命，小的不要錢了，王爺饒命啊！”

然而府中侍衛都是群殺人不眨眼的，在周瑾寒下令之后當即一刀下去，先將這殺手的舌頭割了，無數數：“一。”

然后拖死豬一樣將他拖進林子里去行刑了。

穆清葭的臉很差。

周瑾寒看著搖搖墜的模樣：“楚云遏！”

“在！”

楚云遏小跑而來：“王妃怎麼了？”

穆清葭晃了晃腦袋，勉強回答：“許是方才力用得太過，此時有些乏。”

還想著剛才那個刺客的臉。

雖然只遠遠見過一面，但不會認錯，那是司空鶴的人。

欽天殿四大主司之一——東主司，沐蒼。

所以……穆清葭的眼神冷了一冷：是司空鶴要殺。

不，不僅是為了殺一個人。若只是想要死，司空鶴只需要驅的雙生蠱便可以了，本沒必要派人大老遠從京城而來，還是由沐蒼親自帶的人手。

顯然他是想要趁此一網打盡，殺了或者殺了周瑾寒都行。

而既然安排了這麼大的手筆，沿路誅殺親王，自然也不是國師自己就能下的決定。司空鶴如此未雨綢繆之人，最起碼是得到了周瑾淮的首肯的。

既然如此，那麼，眼前的這位對陛下忠心耿耿的孔將軍，在其中又扮演的什麼角呢？

眼前又一陣陣地發黑起來。

穆清葭一閉上眼，看到的便是胡太醫中箭之時噴濺的模樣。

明明……他與本該是仇敵的。

他是司空鶴派來的臥底，面對這個叛徒，他明明可以向上位者揭發，或者什麼都不做，只要明哲保就可以。

他明明有千萬種方式可以選擇，他明明可以安然地度過這段時間，可以太平地回到京城去見他的老母妻兒。可偏偏，他就被自己拖下了水。

就是因為求他相助，就是因為看中了他本善良，就是因為他是個懸壺濟世的醫者，所以他今日才慘死在了的面前。

替死在了沐蒼的箭下。

是害死了他……

穆清葭朝胡太醫的尸首過去。

他還安靜地躺在那兒，方才的一場打斗并沒有波及到他。此時侍衛們往他上蓋上了一層白布，就也仿佛他上從未有過任何污。

在另一個世界里，此刻興許已經多了一個形有些胖的醫者在路上奔波吧？長了兩撇愁苦的八字眉，說話做事都是慢吞吞的，病人看著他的表總以為自己大概命不久矣了……

哦，不會命不久矣了。

極樂世界中，應該再也不會有疾病痛苦，也不會有不由己了。

那麼胡太醫應該可以卸下他肩上的重擔，可以去做他想做的任何事了吧？

“可是我卻至今都不知道他真正喜歡做的事是什麼……”

穆清葭紅著眼睛輕笑了一聲，也不知道是對誰說的，尾調化出長長的嘆息來。

“你看，甚至我現在仍只他‘胡太醫’，都不知道他的名字什麼。”

“我可……真是糟糕啊……”

“王妃！”

“葭兒！”

隨著幾聲驚惶的喊，穆清葭眼前一黑，徹底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