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周瑾寒與周若白這叔侄二人，他們小的時候關系也是很好的。

先帝子嗣雖多，但大多年夭折，如今在世的也不過五人。周若白是周瑾淮的長，出生的時候邊沒有同齡玩伴，日日泡在藏書樓里與古籍作伴，故而養了年老的格。

周瑾寒比周若白小四歲。他出生的時候，周若白可高興壞了，就像得了個新玩，總算給日復一日的生活添了新趣事。

不過周若白本蔫兒壞，的高興不是與這個年紀的孩子一樣表現在面上的。看起來云淡風輕，對這個襁褓之中只會哇哇啼哭的“九叔”諸多嫌棄嗤之以鼻，背地里早就已經計劃著要怎麼讓這個新玩發揮最大的價值。

故而周瑾寒的年基本都是被周若白使喚著度過的。

他快快樂樂地給周若白當了好幾年的跟屁蟲，簡直將自己的這位大侄當了老大，唯馬首是瞻，連從先帝那兒得來的好吃的都要留給周若白用。

就這麼聽話地長到了懂事的年紀，周瑾寒才總算反應過來不對勁。

明明他是叔叔，是長輩，怎麼能夠被侄欺了還這麼樂顛顛的，甘之如飴？

他年聰慧，啟蒙得也早，知書識禮后也開始徜徉在古代先賢們浩瀚的知識海洋里。

于是之后的年月里，周瑾寒和周若白就跟辯論似的，每天都要就“年齡與輩分孰輕孰重”這個話題爭論一番。長篇大論引經據典，上古先賢時不時換著立場地被他們拉出來互相攻訐。

這是這叔侄二人二十幾年來養習慣了的相方式。

只是年時，這樣的槍舌戰源自于親人之間關系切，即便當時爭執得再激烈，所有人也都只會笑著說他們孩子氣。

而在十五年前的那場宮變之后，他們互相都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對方。即便見面時在笑，似乎也再沒人相信這是出于友善。

因為周瑾淮奪了周瑾亭的皇位，因為那個年僅五歲的弟弟死在了周瑾淮手上，連帶著周若白與周瑾寒也了仇人。

那日在軍中得信，周若白千里迢迢趕回京城，卻只來得及看見曜王府大門落鎖的那一刻，背對著站在里頭的年瘦弱的一抹影。

先帝在的時候，總說周若白跟個小大人似的，滿肚子鬼主意，從不屑于哭鬧。可那日沖進皇宮，卻在周瑾淮面前大鬧一場。結局便是自此遠離京城，東北大營、北境、西北大營、西南大營，大鄴邊境的每一塊地方都有駐守過的痕跡。

三年前得知周瑾寒大婚的消息時，周若白是發自心地對他抱有祝福的。當時心想：這個從幽冷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從此以后終于不會再孤單了。

當年的變故雖與無關，可罪孽卻依舊烙在了的上。

無疑希周瑾寒能過得好。

五年前在北境與大通國的那場戰役還清晰地印在周若白的腦海里。

記得當時帶著援軍沖進大通陣營的那個滿煞氣的影，記得那雙眼中飽含的恨，記得他渾裹挾的冷。

那時都不敢認他是周瑾寒。

他們都長大了。

了守衛疆土的鐵元帥，而他也了攪弄大鄴風云的暴戾權臣。

徜徉過同一片知識海洋，教于同一批先賢的兩個人，最終走上了兩條截然相反的路。

周若白今天來到恪州，是因為沿路聽到消息，說南部雪災嚴重，天子派了曜王負責賑災一事，過程中險象環生，貪污吏與惡霸豪紳勾結，試圖置曜王一行于死地。周若白不放心，這才中途繞道過來看看。

有些羈絆，即便上一個字都不曾提起，即便外人諸多誤解，他們雙方之間也都明白的。

而對周若白來說此行還有意外之喜，那就是結識了穆清葭。

進了恪州驛站后，一路相隨的百姓才終于舍得散了。周瑾寒讓驛丞給周若白幾人安排了住房。

驛丞生平第一次見長公主殿下，激得渾發抖，又是送熱水又是送吃食，恨不得在周若白房門外直接住下了，隨時準備聽候差遣。

可惜軍旅之人做什麼事都親力親為慣了，被人伺候起來反倒別扭。一連被拒絕了幾次，那位半老的驛丞才失地長嘆著，下樓干自己的事去了。

穆清葭被周若白邀請留下來喝茶，看到那驛丞離去時的表不由發笑。

“長公主守護我大鄴江山，勞苦功高，百姓們心里都念著的。”誠心地說道。

周若白呷了口茶：“我所求的是百姓能安居樂業。他們能夠安穩地去做自己的事，于我而言便是最大的安，何必來我眼皮子前打轉？”

抬眼一掃背對著站在窗前的那人：“本公主不像有些人金貴，習慣了被伺候，到哪兒都得前呼后擁。”

周瑾寒手中的茶杯一旋，抬手就往后襲去。

穆清葭眼睫抬了抬，一把抓住了這只飛向周若白腦門的杯子，將它輕輕放回了桌面上。

有些無奈，心想這兩人分開來都是大鄴頂天的人，怎麼湊到一心智就直降到了三歲？

“王爺。”穆清葭同周瑾寒道，“別鬧了。”

周瑾寒面無表回過頭：“……”

誰在鬧？

周若白忍俊不，“嗤”地笑了一聲。

也只有到了人后，這位對大鄴百姓來說宛如定海神針的長公主才會流出幾分“人”來。

看著穆清葭和周瑾寒的互，正經向周瑾寒問了句：“你同我說句實話，你倆到底為什麼過不到一塊兒去？我瞧著你比從前要聽話多了，也不見得就是自己突然長好的吧？”

這話問得就有些家長的意味出來了。

穆清葭臉上的笑意淡了幾分。

周瑾寒皺著眉，眼中頗有幾分被人中的不爽：“本王的事，同長公主無關。”

“同本公主自然無關。”周若白看起來也并沒惱，只嘆了一聲，看著周瑾寒說，“只是皇祖父在世時叮囑過，我年長你幾歲，讓我記得照看你。祖父的教誨我從不敢忘，那你呢？他對你的期你都還記得嗎？”

周瑾寒冷笑了一聲，抬起眼來時，臉上便剩下了滿滿的諷刺。“你確定要跟我談父皇的教誨嗎？”

“父皇在世時常將‘兄友弟恭’四個字掛在邊，可最終是誰造兄弟鬩墻，江山？你與其有這份閑心手本王的家務事，不如回京城去問問你的那位父親，他可還能想得起父皇當年的教誨，哪怕只字片語嗎？”

話盡于此，周瑾寒一掌拍在桌面上，起大步出了周若白的房間。

“王——”

“算了。”周若白在穆清葭手臂上拉了一把，讓不必去勸了，“是我考慮不周，不該當著他的面說這些的。”

語含嘆息，輕輕了眉心，表有些挫敗。

穆清葭重新坐回來，溫聲勸解道：“這不怪長公主。我看得出來，長公主是真正關心王爺的人。正是因為長公主沒有將王爺當外人，所以才會這樣直白地問出口。王爺他心里定然也是清楚的，他也將長公主當自己人，所以才會發脾氣。”

“他呀……”穆清葭稍稍撇了撇，低聲音評價道，“小心眼又要面子，最怕被人到心里的傷疤了。”

“這話倒是不錯。”周若白失笑搖了搖頭。看著穆清葭笑意盈盈的臉，嘆說：“難得，你有這般了解他。可惜，你這樣的人，他竟然沒有珍惜。”

“不可惜。”穆清葭笑了笑，“我與王爺的這場相識，不過是錯誤的時間遇見了錯誤的人，又出于無奈被錯誤地捆綁起來。如今分開也算是及時止損，對雙方都是好事。”

“這世上有適合王爺的人，也會有適合我的天地。”深吸了一口氣，半開玩笑握起拳，“我們都有明的未來。”

聽了穆清葭最后這句強行振作的話，周若白眉一抖。

“你還是先將眼睛治好了再談明吧。”不冷不熱地說。

穆清葭：“……”

好好一個人才高的長公主，偏偏長了張。

周若白不提還好，一提穆清葭又覺得自己的視野黑了一些。告辭離去時沒留神，甚至還在門檻上絆了一腳，幸好曲晴剛過來向周若白稟報事，眼疾手快地扶住了，這才沒讓摔出門去。

看著穆清葭拐彎時手在柱子上扶了一扶的模樣，曲晴說了句：“這位前曜王妃也真是不爭氣。就曜王殿下那子有什麼值得留的，自己都這樣了，還死活要留在他邊。這要換作我們火軍中的子，早一腳將人蹬走自立門戶去了。”

周若白皺眉：“這話哪兒聽來的？”

曲晴往樓下努努：“啊。簪煙，說與曜王青梅竹馬，已經在曜王府里四年了。曜王爺休妻也正是為了娶過門。”

“什麼輕浮名字？”周若白聽完后見越深。的目冷冷地落在樓下那弱弱向行禮的人上。“姓什麼？什麼出？”

“倒沒說，不過聽外面的人閑談提起，好像姓‘顧’。”曲晴回答，“長公主，需要末將去打聽打聽嗎？”

“不必。”周若白毫無興趣地轉回，“想來也不是什麼良善之輩。”

周瑾寒這些年究竟是轉了什麼，竟會看上這種輕浮子，還想娶過門？金屋藏也得挑挑對象吧！真是被豬油蒙了心了。

叮囑曲晴：“不了解的事不要聽了片面之詞就妄下評論。你我不會在恪州久留，曜王的家務事，今后切勿置喙，以免引起不必要的事端。”

“穆清葭是怎麼樣的人本公主不清楚，不過自今日升崗上結識至今，本公主從未在里聽到過一句妄議他人的話。這一點，就同樓下那位不一樣。”

曲晴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聽了簪煙說的那些有關穆清葭與周瑾寒的話后，潛意識里已經先為主地對穆清葭的為人下了判斷。

此刻細想，簪煙與套近乎的目的就不單純。同長公主說的一樣，這就不是良善人會做出來的事。

想通了這些，曲晴不免赧然，躬認錯：“末將知罪。”

“對了。”周若白忽的想起一件事來，“本公主記得去年你帶人上孔雀嶺追捕逃犯，將那人提回來時，他于一種五盡失的狀態。當時是什麼說法來著？”

周若白如今駐守西南大營，孔雀嶺是西南群山中的一座險峰。

得了的問，曲晴回憶了一下后，答說：“軍醫診斷后，說那人犯應是躲在孔雀嶺期間誤食了一些有毒的蘑菇。得虧我們及時找到了他救回了他一命，否則那些蘑菇的毒素存積在他，活不過半月他就得悄無聲息地死了。”

見周若白聽完話后陷了沉思，曲晴有些不解：“怎麼了，長公主？”

周若白“嘶”了一聲：“你覺不覺得，穆清葭今天的狀態同當時那逃犯很像？”

曲晴本來不覺得的，被周若白一提醒倒覺得好像是有一點。不過不是像中毒后的那逃犯，而是像那逃犯被解毒后慢慢恢復時的狀態。

“可——長公主。”曲晴為難道，“咱也不是大夫，沒法給人看診，就算真是，咱也不會解毒啊。”

“無妨。”周若白道，“軍醫編纂的那本《西南奇珍異草圖鑒》帶了嗎？”

“這個帶了。”曲晴說著就從后腰掏了本小冊子出來，“這兒呢。”

西南群山多毒蟲毒瘴，甚至一棵看似平平無奇的小草都可能帶毒，而們又時常需要往山上跑，所以營中老軍醫就給們每人都配上了一本小冊子。上面詳細描畫著山中生長的那些帶毒的蟲蟲草草，讓們有空就拿出來翻翻，爭取看個眼，進山的時候別折在這些東西上面了。

只不過上頭畫的實在太多，老軍醫又時常會新增一些上去，曲晴至今都沒還完整地翻完一回。

——自然了，忙碌如長公主，那就更加沒空翻了。

周若白手一推，示意曲晴不必將這冊子遞到眼前，只送去給周瑾寒：“曜王邊有隨行大夫，聽說醫不錯，你就將這圖鑒給他，讓他研究研究，興許對治療穆清葭的癥狀有幫助。”

“誒。”

曲晴看了眼周若白說這話時的神，心想長公主和這位前曜王妃之間的友來得還真是莫名其妙。

而一直站在樓下觀的簪煙，在看到曲晴懷揣著東西一路往周瑾寒屋里跑去時，還以為是自己對說的那些詆毀穆清葭的話起了作用。以為是周若白對穆清葭失去了好，這才派曲晴去游說周瑾寒了。

簪煙被自己的想法說服，不由洋洋得意起來。

整理了一下擺，這才端著手走上樓，鄭重地敲響了周若白的門：“長公主殿下，民簪煙，特來拜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