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聽著凌辰回稟的話,周瑾寒眉梢一挑。
月璃臺重建了一番,前院后山大片大片都種滿了紅楓。火一般的,像是當初喪生在這里的那些人的澆灌進了地里,從他們的尸骨上開出了花。
周瑾寒坐在花廳,滿頭白發高束,上了一個黑玉發冠。玄黑的大氅隨他席地而坐的姿勢鋪在地面上,卻并不顯得閑散,反倒讓他的氣勢看起來凌厲而迫。
他慢慢地將手中的信紙折了兩折,食中二指夾著往后遞給凌辰,往一旁托盤中的杯中注了一杯酒。
“能在黑市上得到這麼高的評價,看來這個馬彪在這三年間,做事做得也算勤懇。”他似笑非笑地道了一聲。
凌辰收好了信紙:“有楚神醫傳授的種植經驗,馬彪想種不好罌粟都難。況且又有王爺特地在黑市上給他造勢,花重金收購他手中的貨,他能被捧上神壇也并不奇怪。”
周瑾寒聞言只不冷不熱地笑了一聲。
“他的家眷如何?”
“王爺問的是他京中的家眷,還是咱們安在衍州的那些假扮的家眷?”凌辰確定了聲。
周瑾寒端起酒杯:“二者,都如何?”
“馬彪的家人這三年來在京中過得很好,前些時日屬下過去探,他的母親還說起,想要來謝王爺對他們一家人的照顧。唯一一點,就是他們思念馬彪。屬下每次過去,他們都得問問馬彪的近況,不知什麼時候才能一家團圓。”凌辰回答,“至于衍州那幾個假的……”
他拱手躬了躬:“都是長公主手底下的人,火軍出,自然各有本事。再說還有楚神醫教們的易容,至今沒有人察覺出異樣。”
“家人之間總是互相記掛的。”周瑾寒眼睫低垂,淡道:“馬彪多寫幾封家書回來吧。告訴他們,不用再多久,他們一家人便能夠團聚了。”
凌辰領命:“是。”
“對了,王爺。”凌辰又道,“王將軍從北境傳信回來,大通夷阿正系已經將弦月旁系族人都抓起來了,無論男老都落了大獄,罪名是‘通敵叛國’。據李將軍觀察,大通皇帝應是決定要舍棄旁系族人了,連太后都有一陣沒同他見上面了。”
周瑾寒應了一聲:“這風聲在南部幾州傳開了嗎?”
“按照王爺的吩咐,已經傳開了。一月前,有不明人士試圖穿過北境線去往大通,被戚家軍當場抓獲。雖然這幾人在被抓當時服毒自盡,但他們上的文正是彎刀落弦月,想來就是當初跟著那位閆先生來大鄴謀事之人。”
“看來那位閆先生躲了三年,如今終于坐不住了。”周瑾寒飲盡了杯中酒,指間倒夾著酒杯,半瞇著眼睛分析道,“三年前他被斬斷了前路,如今又被斬斷了退路,故鄉的親族都將因他們的失敗而喪命,估計這位閆先生一心只剩下了復仇。”
“狗窮巷,必要反撲,咱們是時候準備好接他的瘋咬了。”
周瑾寒說到這里吩咐道:“通知馬彪,準備與尚武鏢局進行接洽。岳崇這位昏庸的恪州知州,前幾個月不是剛給尚武鏢局下發了方貨運令牌麼?想來應該很需要馬彪手里的這單大單子。”
“是。”
正將事都安排妥當,一名府兵從外頭匆匆跑來。
“王爺。東宮派人來傳,太子殿下稍后將來府里向王爺請教騎。”
周瑾寒和凌辰聞言都回過頭。
“又來?這已經是太子本月第六次上門了。”凌辰疑地道了聲。
周瑾寒沉思片刻:“欽天殿今日什麼況?”
凌辰躬回:“國師今日上午出宮去天壇祈福了。”
“不年不節的,秋收又已經過了,他祈的哪門子福?”周瑾寒冷哂一聲,神涼薄,“想必是咱們那位陛下昏迷不醒地又拖過了三年,如今病惡化,快要拖不下去了,國師大人想要為陛下向天借壽呢。”
他說完后也不等凌辰二人回話,就從地上站了起來,抬手拂了拂擺:“走吧,太子殿下既然要來,本王可得去府里等著。”
凌辰抱著劍將要跟上。
周瑾寒卻又像是想起了什麼,倏然止了步。
他轉了眼外頭湛藍的天:“本王記得,你與羅與一起被外祖父送到曜王府來的時候,也是這樣一個秋天吧?”
凌辰聞言稍稍一愣。
他收斂神低下頭:“是。”
“本王記不得你們的生辰,也記不得你們進王府的確切時日。”周瑾寒道,收回視線繼續往外走去,“今日無事,給你放半日假。去祭奠一下羅與吧,不必跟著本王了。”
周瑾寒的語調低沉而冷淡,話說完后沒有再停留,大步往外走,很快便離得很遠。
凌辰在后面怔怔地看著。
許久,他抱起了輕的雙手,向周瑾寒的背影行了個禮,紅著眼啞聲說:“是,屬下遵命。”
這世上總有生命在逝去,也總有生命在新生。
春發芽,秋凋零,四季這樣轉,而生命也這樣循環。
凌辰提了一壺酒去山上祭奠羅與的時候,看著一路黃綠錯的景致,仿佛有些明白過來,當初羅與慷慨赴死的決心來自哪里了。
在那之前,凌辰總是覺得像羅與那樣冷靜理智的人,要比他更加適合待在周瑾寒邊當侍衛。他總覺得萬一有一天需要他們兩個人中的一個為了王爺赴死,那也應該是他。因為他比羅與更沖更熱,也更容易不顧一往無前。
可是當場中的兩頭雄獅向他們沖過來,當他在死亡近在咫尺的那一刻,他卻愣在了那里。一時間,他的眼前閃過了無數鮮活的場景,邊的人,喜歡的事,甚至吃的食。
凌辰忽然發現,原來比起死,他更想要活著。
可羅與卻一點猶豫都沒有。
在雄獅張口向他們咬來時,是羅與面無表地一把推開了凌辰,自己葬送進了獅口。
他好像早就已經預到有這一天了,也早就已經準備好了迎接他的宿命。
生或者死,對羅與而言似乎是一樣的,沒有一者比另一者更難接。
三年來,凌辰始終都想不明白,羅與為何能夠這麼決絕。
決絕到……甚至都沒有回過頭與他告個別。
羅與就那麼瀟灑地走了,將紅塵里所有的好與落寞都留給了凌辰,也將他的死作為了一個未解的謎團,永遠留在了凌辰的心中。
反正凌辰尋常也總喜歡瞎想,那麼就用剩下的幾十年,讓他慢慢地去想吧。
日升月起,星辰隕落。
滄海尚能更迭,而羅與也不過就是為一個新的世界當了一回先驅罷了。
他從來都想得很通,也從來都比大家以為的更灑。
*
秋風吹黃大地,西南大營里如同往常一般升起了炊煙。
穆清葭踏著暮策馬帶隊巡邏完而歸,剛下馬就看到穆曠張開手臂顛顛地從營里跑出來。
“娘親!”
“誒!”穆清葭應了一聲,臉上的疲憊在見到小團子一般的人時一掃而空。將手中的馬鞭遞給了后的副手,彎起眼睛蹲下來,一下將小小的人兒接了滿懷。
穆清葭抱起穆曠,在他臉蛋上親了一口:“曠兒今天乖不乖啊?有沒有好好聽各位姨母的話?”
“曠兒可乖啦!”穆曠拍著脯揚著眉,小小的臉龐上寫滿了趾高氣昂,“我今天幫火頭營里的姨姨們抓住了小,還幫段爺爺喂了小蟲。對啦,長公主還讓我寫字啦,我寫得比曲姨姨還要好吶!”
“真的嗎?我們家曠兒可真厲害!”穆清葭聽完后笑夸道,抱著穆曠往營里走,“那今天晚上娘親給曠兒肩好不好?”
穆曠摟著穆清葭的脖子,很乖地趴在的肩上:“不好,娘親比曠兒辛苦,應該讓曠兒給娘親肩的。”
“好。”穆清葭拖著長音應道,“曠兒真乖。”
走進主營里的時候,周若白跟曲晴幾名將正在議事。
穆清葭將穆曠放到地上,對他做了個“噓”的手勢,讓他自己先玩。
“長公主。”走過去,向周若白作了個揖。
“回來了?”周若白稍稍抬了抬眼,繼續往桌上的沙盤里上標記用的小旗幟,“城里況如何?”
周若白問的是州城,距離西南大營五十里。城有一方池,盛產珍貴的黑珍珠,故而也是西南地區最繁華的一座城池。
但前些時日,州知州特地趕到西南大營來向周若白求救,說城中三個月接連有十八個失蹤,州衙里派出人去尋找也始終找不到這些的蹤跡,希能夠得到火軍的幫助。
于是穆清葭這幾日都在理這件事,今天是第二次去往州了。
得了周若白的問,穆清葭便回道:“城中丟失了的那十八戶人家,無論是家境、人口還是營生都不同,加上有幾戶人家不太配合,末將要將況調查清楚便多花了些時間。”
“不過今天去了一趟后,末將倒是有新發現。”
周若白應了一聲,示意說下去:“什麼發現?”
曲晴神有些嚴肅,也問:“是那幾戶不配合的人家丟失的原因和別人家不同嗎?”
“那倒不是。”穆清葭答,“那幾個雖然可能在家中不重視,們的家人們各有各的想法,不太配合工作,但我調查之后倒也沒有發現什麼不妥。只有一件事——”
朝周若白拱了拱手:“這些雖然家境年齡等都不相同,卻有一個共同點——們都與黑珍珠有關聯。”
周若白眉頭皺了一皺:“黑珍珠?”
“對,池里產的黑珍珠。”穆清葭點頭,“有四戶人家是做黑珍珠生意的,一戶家中養了河蚌,其他人家或是常年雇于州衙打撈河蚌,或是參與過養和池的守衛。這十八個都在黑珍珠這條產業鏈上,只是分屬于不同的環節。”
“所以你的意思是,這些的失蹤或許與州的黑珍珠有關?”
“應該是。”
周若白沉思了片刻:“此事你繼續盯著,若是人手不夠便盡管在軍中調,要盡快找到這些孩。”
穆清葭應下了:“是。”
看著眾人中間的沙盤,看著在群山中間上了的那些旗幟:“這是在做什麼?”
“又出來了個邪教。”站在穆清葭邊的那名做古月的將跟解釋道,神很有些肅然,“已經蟄伏在西南快一年了,但行事很謹慎,藏得也很深,所以一直都沒被發現。直到半個月前,大營北部二十里外的柑州,有三人于鬧市自焚,口中還高喊著什麼‘日月圣主仙壽永繼’,鬧出了極大的恐慌。這個邪教才終于浮出水面來。”
“日月圣主?”穆清葭眉頭皺起來,“這個教派的名字是‘日月教’嗎?”
古月點頭:“是。”
西南多山,巫蠱之盛行,加上百姓們的信仰不盡相同,可謂天時地利人和,最適合異端邪說在這里野蠻生長。
許多的教派剛起來的時候打的都是“天地自然相和諧”的普世懷,取名字也盡量取的非常直白易懂,求的就是一眼就能讓人到他們的純凈至高的神境界。
然而只要時間一長,這些教派便開始出他們的邪惡本質,給教眾洗腦,讓他們用錢財甚至來獻祭,以此獲得“與天地同壽”或者“死后洗清罪孽去往極樂世界”的機會。可其實他們真正的目的,不過就是為了滿足上位者的私罷了。
這不半年前才剛端掉一個“五行教”,眼下又出來一個日月教。野草春風吹又生都沒這麼快的,還一出來就直接鬧了場“自焚”這樣驚天地的大事,也難怪周若白的臉這麼難看了。
只不過穆清葭聽著“日月教”三個字后總覺得很耳,像是什麼時候聽到過一樣。
當然,也不排除是“日月”常見,這個名字完全沒有什麼特殊的記憶點。
“那對這個日月教,我們目前已經掌握了多報?”問道。
“我已經將那三個自焚而亡的教眾的上線抓來了。”曲晴說道。指了一指沙盤上的那些小旗,“據那人代,日月教的總壇就在這幾座山脈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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