淋了半宿的雨,陸九萬功把自己作病了,整個人燒得糊里糊涂爬不起床。
外頭天微微亮,雨似乎還在下,往常這會兒該擔憂怎麼去白澤衛了。畢竟誰都不想渾干一天的活兒。
不用出門討生活的富貴人家倒是喜歡雨,站廊下看雨,坐水榭里聽雨,曼聲兩句應景的詩,的確是樁事。
可這不包括陸九萬。兒時撒丫子到跑的時候,別說下雨,就是外頭下鵝大雪,陸九萬都能跑街上打個滾,帶著一雪和泥跑回家,給鐘春雪看自己的雪人。現在不行了,服臟了要自己洗,服了穿著難,能舒服躺著,絕不出去折騰。
現下打定主意罷工的陸千戶懶得睜眼,側耳聽了一陣,頭一歪又睡了。
許是雨聲太過擾人,即便是在夢中回到了過去,天也是下著雨的。
那似乎是初夏時節,鐘春雪一襲碧青衫子,一手撐傘,一手牽著三五歲的陸九萬,緩緩踏過河邊草地。積水洇了的鞋子,低頭瞧了瞧,聲勸兒回家。
陸九萬那時還沒留頭發,按習俗頂著禿腦殼,聞言立即抗議,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并力行掙開了手,跑去了附近淺水打水漂。
鐘春雪攏了攏襟,無奈地嘆了口氣,環視四周,試圖找個避雨的地方。
“知春。”一個陌生的男人踟躕著走了過來,又喚了聲,“春兒!”
許是煙雨蒙蒙,許是離得太遠,抑或是陸九萬太小,總之沒看清男人的臉,只記得對方惶急而激,卻不敢靠近鐘春雪一步遠。
鐘春雪背對著陸九萬,不知是什麼神,從陡然嚴厲的聲音里,陸九萬本能地判斷出母親很生氣。
男人往孩了眼,渾繚繞著落寞而欣的氣息。他沖鐘春雪點點頭,轉離去。
雨愈發大了,鐘春雪跌跌撞撞撲過來,一把抱住了懵然無知的陸九萬。繪著山水小橋的油紙傘跌落在地,順著青草一路滾進河里,飄飄,越來越遠。
一滴滾燙的水珠滴在陸九萬后頸,很快與雨水難分彼此了。
臥房里,年陸九萬一下子睜開了眼,呼地坐了起來,輕聲喃喃:“知……春?春兒?”
鐘春雪是什麼時候有的這個名字?被略賣的時候麼?那麼夢中的男人也是那個時候認識的嗎?怪不得緒起伏那般大。
“春兒,春兒。”陸九萬覺得不太對勁,分明記得外祖母曾說過,母親時“鐘雪”,如果“鐘春雪”是后來改的名,如果被略賣的記憶那麼痛苦,母親為何還要將“春”字嵌進去呢?
陸九萬懷疑是不是記憶太過久遠,導致出了差錯,怎麼想都覺得不通。
夢中發了一汗,看看雨停天亮,爬起來換了,套上外袍趴桌前記下“知春”這個名字。正要收起來,猝然看到了“知慧”二字。
知春,知慧,會有聯系麼?
陸九萬死死攥住筆,心臟在腔劇烈跳,一個不敢想的可能躍腦海:鐘春雪是在去過凈慈寺后才走失的,而凈慈寺曾作為長興教的據點,知慧則是長興教的聯絡人之一,那麼當初略賣鐘春雪的是……長興教?
門外傳來男人說話的聲音,約莫是趙長蒙或者邵越澤派人來催了吧?
顧不上開門,緩緩低下頭看筆記,憶起長興教信徒曾說,他們其實早在十年前就了京,托庇于凈慈寺。
時間對不上。
誰在說謊?或者還有信息沒有暴出來,長興教的信徒自個兒都不清楚。
剛發過燒的腦子有點跟不上,陸九萬思考得太多太快,一時有點眩暈。扶著額頭,恍惚想起知慧是讓許鶴鳴給滅口的。
閉了閉眼,榨干了自己最后清明:莊太妃曾經圖謀拆除凈慈寺。
所以,長興教還是跟晉王有關的吧?
腳下踉蹌了下,陸九萬手扶住桌子,虛汗涔涔而下,最后的念頭是通明石。
“哐當”一聲巨響,陸九萬連人帶椅子一起倒在了地上。
“陸千戶!陸千戶?陸千戶你怎麼啦?”
“閨?閨!”
閉的房門被撞開了,憑覺似乎是老陸將抱到了床上,還拉上了床帳。陸九萬想起桌上的紙張還沒收,胡手揮舞了幾下,用盡力氣想說什麼,無奈腦子跟無法達一致,最終還是陷了黑暗。
再醒來時,已經是中午了。房間里濃郁藥味掩住了廚房飄來的飯香,熏得人頭腦更昏了。
陸九萬閉眼緩了會兒,才注意到房間里還有另一個人,而且不是老陸,呼地坐起來就要去刀。
“陸千戶醒了?”屋里傳來一把和的聲,纖細素手挑開了床帳,出著荔枝紅的年輕子。
陸九萬認出這是白玉京的侍如意。
“醒的正是時候,婢子還發愁怎麼喊您喝藥呢!”如意利索地扶起,先給還不太清醒的陸千戶灌了小半杯溫水,而后端起藥碗就往邊湊,作練,神淡然,一看平日伺候的主子就不太省心。
陸九萬懵懵懂懂喝完藥,瞧著如意給端水漱口,又捧來裝著酸梅、玫瑰灌香糖和藕糖的盒子供選擇,難得會了把富貴人家的奢侈腐敗。
“公爺說得沒錯,您果然喜食酸。”如意笑瞇瞇把酸梅塞里,將糖果盒子收好,抱來了的外,“您是現在起床,還是再躺會兒?”
陸九萬讓那碗藥灌得有點惡心,擺擺手示意不起,忍不住問:“你怎麼在這兒?還有這屋里……”
指指床前多出的山水絹屏風,又指指糖果盒子和暖壺,深切懷疑護國公扶貧來了。
“公爺早上過來送程儀,正趕上千戶暈倒。”如意用溫熱帕子為陸九萬了臉和手,笑道,“公爺有話想跟千戶聊,不太方便,就讓我等搬來了屏風。”
陸九萬仰頭想了一會,暈倒前確實聽到了一聲男子的驚呼。
大燕有給旅者送禮或路費作程儀的習俗,不過且不說出公差能不能收,單就說他倆的關系,應當還沒好到那種地步吧?
總而言之,白玉京腦子確實有點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