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斜長,塵土飛揚的道上,零星散布著茶寮和賣果子的小攤,制濫造的酒旗隨風搖晃,活潑潑招攬著來自遠方的客人。
陸九萬到底沒把自個兒這修長骨架塞進鄭錢花的里。鄭姑娘穿著遮腳面的子,穿都快懸小了;再加上整日風吹日曬,稍微有點黑,穿上淡綠蔥白的,像極了海東青強行偽裝翠鳥,怎麼瞧怎麼怪異。
好在白公爺車里日常備著,他得知陸九萬的打算,當即快快樂樂翻出一套嶄新袍子遞過去,明目張膽攛掇翹班跑路。
白玉京在男子中個子屬于稍矮的,不過跟子站在一起,并不算特別慘烈。至陸九萬穿他的服,竟意外的合適。
唐惜福任勞任怨駕上鄭家的馬車去跟邵越澤匯合,托詞陸九萬突然起紅疹子,不能見人,暗中祈禱漫天神佛保佑暴得晚一點。
而陸九萬則在白玉京盛相邀下,坐上了護國公府的馬車,一路與斜賽跑,希能在關城門前趕回京師。
馬車趕得太急,一路連蹦帶顛,直把陸九萬顛得七魄飛了兩魄,剩下的五魄企圖以打架的方式決定去留,鬧得頭暈惡心,暗自后悔不該上了白玉京的當。
白玉京比更慘,雙手抓車窗抓得指尖泛白,唯恐陸千戶一怒之下下車走人,隔一會兒就訕訕安兩句:“坐馬車不用拋頭面,穩妥點。再忍忍,反正就半天的路。”
陸九萬閉目養神,讓他叨啵得腦仁疼,終于咬牙怒喝:“閉!”
車瞬間消聲,安靜得僅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越靠近城門,道越平坦,車夫算算時辰,逐漸慢了下來,給了兩人息的時機。
此時紅彤彤的夕沒向城墻,照耀得墻頭、屋檐一片燦金。晚風徐來,倦鳥斜飛,衙門散值的吏與街頭巷尾的販夫走卒混在一,誰也不比誰高貴,左右都騰挪不開。
城門口城與出城的隊伍緩緩移,馬車外吵吵嚷嚷嘈雜得很。
陸九萬吐出一口濁氣,總算活了過來。扭頭去看白玉京,對方已經將手從車窗上挪到了膝頭,雙并攏,乖乖巧巧坐在那里,宛若學堂上課的小書生。
可惜,陸九萬早已無數次窺到了畫皮下的真。
嘆了口氣,跟他商量:“公爺,咱倆道打了不止一次,誰都清楚對方是個什麼樣,何不坦誠相見?”
“嗯?”白玉京抬手捂住腰間,遲疑著道,“這,不太好吧?是不是太快了點?”
陸九萬費解地瞧著他的手:“你肚子疼?我是說你我都是桀驁不馴之人,又不是在場上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私下相,何苦給自己套個殼子,不累麼?”
白玉京尷尬地放下手,干咳了聲,托著下小聲反駁:“不累的,只要陸千戶喜歡,我……”
陸九萬抱肩瞧著他,直到他把未說完的瞎話咕嘟咽回了肚里,才淡淡道:“公爺,我是干刑獄監察的,您最好不要在我面前耍弄心機。我是不太明白,素日里一個張揚紈绔,怎地在我面前如此,純良懂事。”
白玉京幾乎繃不住那張乖巧的皮,他試圖負隅頑抗:“那是因為陸千戶正直正義,乃我輩之。”
陸九萬淡淡警告:“坦白從寬。”
白玉京下意識接了句:“牢底坐穿。”
話音落下,兩人面面相覷,半晌,不約而同笑了。
陸九萬嚴肅警告他:“你這個思想要不得,以為我們白澤衛是吃干飯的麼?”
白玉京卸掉了肩背上的那弦,眼可見地放松下來。他倚著車壁翹起了二郎,懶洋洋地道:“我曉得在你面前裝不了多久,可不那麼做,我這等紈绔子弟,本無法靠近你三步。你肯定會把我丟出白澤衛署。”
陸九萬疑地看他:“你正大明報,我怎麼會丟你?”
“你確定?”
“當然。”陸九萬正道,“誅罪戮,式合天意;雪冤決滯,乃副圣心。無論是從做人還是為來說,我都沒有推諉塞責的理由。”
(語出《資治通鑒》,意思是誅討罪犯,殺戮邪盜賊,正合天意;使冤杜昭雪,滯留的案得到判決,符合圣心。咱陸陸子是個有追求的社畜)
白玉京似乎被震住了,許久才輕聲問:“哪怕我要說的事很荒謬?”
陸九萬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無奈地道:“公爺說的若是令郎托夢之事,那還是算了吧!”
白玉京閉口不言,馬車突兀地安靜下來,靜得人心頭發慌,便襯得外面一聲吆喝格外響亮:“瞧您說的,您這麼能編,咋不去當說書先生呢!那醒木一拍,大錢嘩嘩地來啊!”
馬車里的氛圍似乎更耐人尋味了,陸九萬率先撐不住,“噗嗤”笑了。
這聲笑似乎打破了什麼隔閡,白玉京亦輕輕笑開了。他笑容清淺而和,像極了初夏時節沾了落花的微風,這麼瞧著,方讓人覺出那一星半點讀書人的氣質。
陸九萬緩了緩,重新尋了話題:“你為何認為,裝乖能靠近我?”
“因為我長得好看。”白玉京頂著陸九萬見了鬼的神,托了托下,耐心解釋,“我研究了你所有相親對象,發現但凡第一面就把你留住談的,無一例外,都有一副不錯的皮相。他們有清高矜持的,有意氣風發的,有頗男子漢氣概的,你,從不找一樣氣質的。就目前來說,你邊還未出現過乖巧聽話的。”
這話委實有點驚悚,陸九萬敢保證,陳婆對都沒如此上心過。
驚悚過后,心中又泛起了一層層說不清道不明的怪異覺。
怎麼說呢,白公爺委實病得不輕,為了個噩夢,能鉆研白澤衛千戶的喜好,也不怕被當作心懷不軌之徒,步許鶴鳴的后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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