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午無事，陸九萬甚至還打了個盹，醒來后邊聽白玉京唧唧歪歪都忙那麼久了，為何還不休沐，邊著時令果子。

有去其他衙門辦事的下屬，回來稟告說各衙門大佬都進皇城開會去了，長安街上多了不兵丁，九門戒嚴，八是要打仗。

陸九萬也跟風張起來，吩咐下屬做好將報重心移向晉地的準備。

不過，先有安排的卻不是，而是白玉京。

快散值時，各衙門的頭頭們陸續回來了，謝揚帶著風闖進了值房：“公爺，快回府更！陛下有召！”

彼時，白玉京正幫陸九萬整理通明石之案的卷宗，聞言豁然抬頭，手指不由自主攥了紙張。

就在他心神激之際，兩只手握住了他的手，不容置疑地掰開，陸九萬輕聲安：“我陪你去，就在外頭等你。”

白玉京急促息了下，勉強笑了下：“你忙你的吧！算算時辰，趙指揮使也該回來了，我，我自己去就行。”

看陸九萬不放心，他強調道，“可以的！我已經想通了，不會跟陛下頂。”

主要是頂也頂不過。

陸九萬目送他出去，皺了皺眉，轉往趙長蒙值房跑去。

卻說白玉京回家捯飭一通，匆匆進了皇城，彼時各衙門已經響起了散值的鼓聲，可今晚注定京師吏無眠。

白玉京又來到了文華殿，見到了高踞案后的帝王。

相比上次見面，嘉善帝疲憊了許多，顯然連日開會對他亦造了負擔。他拈起一份泛黃磨邊的奏疏，起走到白玉京面前，遞了過去：“瞧瞧吧，令尊最后一次出征前所留。”

白玉京呆呆傻傻地接過來，低頭著上面蒼勁有力的文字，輕聲問：“這是？”

“《治世疏》。”嘉善帝淡淡道，“原本，令尊是想戰后進行改革的。可惜……”

戰后回來的僅是白霆的。

白玉京呼吸微微停滯，抖著手掀開了這封陳年奏疏，獨屬于父親的字跡和口吻撲面而來：

“商君有言，治世不一道，便國不法古。故湯武不循古而王，夏殷不易禮而亡。反古者不可非，而循禮者不足多。臣請重科舉，改吏治，變兵制，清田畝，以造萬世太平。”

洋洋灑灑一封奏疏，白霆詳細分析了大燕目前的困局，指出非變革不能破局。

白玉京捧著奏疏，眼淚一滴滴落下來，他仿佛聽到了白霆當年與自己的對話：

“兒子，可有何志向？你讀書是為了什麼呀？”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好，真好！吾兒有志氣！不愧是咱白家人！”

白玉京一度走岔了路，忘記了初心，一直踐行這四句的，是白霆。

從生到死，都在為大燕殫竭慮，鞠躬盡瘁。

白玉京抬起袖子，胡抹了把臉，慌慌張張去奏疏上的水漬，可是越越多，著墨跡暈了開來，像是滄海桑田，終有一變。

“靂鈞出征前，是打算改革五軍都督府，讓其與兵部形相互制衡之勢的。”嘉善帝靜靜注視著白玉京，目中帶著包容與緬懷，“他說軍權常年之于一家一姓之手，臣子固然如臂使指，君上卻似霧里看花，久而久之，尾大不掉，于大燕非福。且主弱臣強，君臣相疑，易起禍患。”

白玉京忽然想到了嘉善帝收走的白家兵權，他鼓起勇氣問：“那，父親打算怎麼改革兵制？”

嘉善帝瞧了他一眼，淡淡道：“令尊說，白家軍只知白家，不知大燕，是禍非福。”

白玉京明白了。

白霆出征前，與嘉善帝本就有了約定，只是這一切是他攜大勝之勢歸來錦上添花。可榆林之戰打得慘烈，白家父子葬疆場，導致嘉善帝沒了理由從白家軍下手——那會寒了臣子之心。即便他當時拿出白霆的《治世疏》，旁人也只會覺得那是假的。

因此嘉善帝只能重新布局，恰好哈森的出現，給了他新的契機。

“整件事里，朕唯獨讓你了委屈。”他垂目著啜泣的年，嘆息，“你若想要什麼補償，可以開口，朕盡量滿足。”

白玉京搖搖頭，抑多年的委屈、憤懣與不平，在這一刻悉數涌了上來，沖擊得他頭阻塞，發不出聲來。

他什麼都不想要了，只消知道出兵權是父親的愿，而非帝王心，就足夠了。

左右他也是沒能力掌握白家軍的。

如此也好，他再不用在從文還是從武上徘徊了。

嘉善帝瞧他哭得可憐，不由試探著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遲疑地問：“你，確定要跟白澤衛的陸九萬親？”

白玉京不知話題是怎麼拐到這上面的，茫然點了點頭。

嘉善帝沒有再說什麼，只是給了他一張帕子。

年暈暈乎乎走出皇城，夕西下，京師沐浴在昏黃的里，有種古舊的味道。

他仰頭思索了半晌，到底沒明白嘉善帝為何有最后一問。

總不至于忌憚勛貴與白澤衛聯姻吧？

斜余暉里，著白澤衛服的子漫步走來，張開雙臂擁抱住了他，在他耳畔輕聲道：“沒事了，我在呢！”

剎那如百花盛開，年眼前陡然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