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在鬧得犬不寧，崔凈空尤為不耐，倒不若先去外面避避風頭，恰好借著辦酒席一事，馮玉貞早就想給他置辦一喜慶點的。

崔凈空的所有衫，大抵均是鐘濟德穿舊的，樣式澤無外乎都給人以暮氣沉沉之。先前制的那白袍又過于素靜，不適合酒宴上穿，于是隔日晨起，趕去鎮上的鋪相看一件。

可巧，老板娘瞧著有些眼，原來恰好是先前買那匹白緞的布莊。老板娘記憶模糊，但馮玉貞的跛腳顯然給留下了些許印象。

回憶起來，轉眼瞧見這回同馮玉貞并肩而來的俊秀青年，老板娘眼珠子那麼一骨碌，很討巧地笑道：“妹子，帶你男人來了?”

馮玉貞面上神一僵，暗自犯難到底要不要模棱兩可認下，免得費些沒必要的口舌之爭，哪知崔凈空不等回復，微微頷首認下，兩人走進店里，他突然喚一聲：“玉貞?”

沒大沒小。馮玉貞不應，臉頰發紅，側過臉去全當沒聽見。布莊的樣式不算多，好在崔凈空板筆直，寬肩窄腰，哪件套上去都難看不到哪兒去。

崔凈空本就無所謂，倒是很乖巧地任由寡嫂擺弄，馮玉貞節儉慣了，仔細比對一番，挑中黛藍寶相花錦袍，黛藍類似瓷瓶般亮，將崔凈空周的冷清都映襯得溫潤了。

老板娘連連點頭，直言這可算是服找對了人，馮玉貞也瞧著十分滿意，顯得小叔子神，越發神俊朗，于是抿笑了笑。

正要去柜臺結賬，一直沒什麼話的崔凈空卻忽地扯住的手腕，說給馮玉貞也買一件，要和同他這花一致的。他的意圖不言而喻，要和明日席上一齊穿。

馮玉貞當即就明白他又要犯渾了，只覺得胡鬧，趕忙掐了掐他的手，可崔凈空不管，他瞥見人出一點懇求的神，卻仍在堅持道：“給挑一。”

當真是油鹽不進，馮玉貞正想不如干脆甩手走人，卻不料崔凈空只是抬眼，站定不，以只能兩人聽到的話音輕聲道：“嫂嫂若還是不肯，我便只得將兩件都直接換紅的了。”

男花一致的紅……

馮玉貞心口一跳，莫名有些慌，不愿細想下去，只得退讓，生怕這人今晚真敢捧回來兩大紅喜袍，那明日可就不是舉人老爺的慶功宴，該變叔嫂拜堂親的吉日了。

好在男制的用料總歸不甚相同，包括針腳紋路在并沒有全然一致的。馮玉貞選定的是靛青富貴花煙羅衫，兩件服大抵也只有相近，花紋倒是關系不大。

崔凈空點點頭，這才抬腳去柜臺結賬。

當天，村西這座小小的磚房十足熱鬧起來，擺置了不下二十桌，一桌八九個人，院子里盛不下，干脆挪到柵欄外。

飯菜有魚有，比過年時還要氣派許多，村人于是拖家帶口來蹭他的福氣，門口的那顆樹又遭了殃，被好多小孩悄悄摳下一兩塊樹皮，在手心帶回家里，當個吉兆。

雖說不用做飯，但到底就他們兩個人持，還是忙得團團轉。本來馮玉貞和崔凈空都站在門口迎賓，然而逐漸人多起來，小孩吱哇不安生，院子里關于落座次序偶有矛盾，一派糟糟的景象，馮玉貞立刻進去挨個安排下來。

好在過不多久，老宅的人也來了，劉桂蘭和一眾妯娌便上手幫忙，很是得力。

院里院外逐漸落座，等第一席的人吃到一半，鐘府馬車才姍姍來遲，停在門口，探出的正是住著拐，明顯巍巍、每況愈下的鐘濟德。

他臉瞧起來很差，像是這幾晚都睡得不好，只無言著崔凈空如在書院里一般恭敬的神，長吁道：“玩鷹的被鷹啄了眼。”

崔凈空仍舊喊他夫子，然而話語間卻若有所指，意味頗深道：“某對先生這些年來的傾囊相授，自是激不盡。先生年歲漸長，或許只是力不從心罷了。”

一把老骨頭了，能收拾誰?別一時逞能，把自己也折進去。

鐘濟德聞言總算拉下臉，他使勁抬起拐杖拄了拄地，想發出“放肆!”之類的警告，可惜因為腳下是厚實的土地，沒發出多聲音。

他兀自冷笑道：“你神通廣大，攀上了京城里的哪個人，可小心萬一與虎為謀，最后連皮也不剩。”

這句話徹底撕破了兩人之間看似平和的表面，他扔下這句話便轉離開，崔凈空的聲音不慌不忙地傳來：“多謝夫子提醒，學生自當小心，夫子也多加注意，莫要半夜磕絆到石子什麼的摔一下……那便不妙了。”

崔凈空到底是崔家的子嗣，老宅結都來不及，雖然不久前方才同他和馮玉貞有過齟齬，但解元的名聲仍然過了那些不愉。

老宅人這兩天在村子里走路都是昂首的，很有幾分與有榮焉的架勢，逢人便說起以后的狀元崔凈空來，換來對方一陣熱絡的結，今天自然也沒有缺席。

眷幫馮玉貞忙活去了，自有一桌預留給們，然而很是自傲的崔家男人們，不僅沒有坐到意料中的主位——卻被門口的崔凈空隨手一指，扔到不顯眼的角落里呆著去了。

不僅沒有意料中的歡迎，迎著四面不時投遞來的眼神和竊竊私語聲，崔大伯的臉很不好看，只是礙于崔凈空面不好發難。可崔四叔今日居然也腆著一張厚臉皮來了，他和崔二伯眼可見的憤怒不滿，并且見沒人搭理他們，很快便高聲鬧著要坐到主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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