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玉貞有些不舍，同崔凈空說獨自呆在床上，總要留有個伴陪。崔凈空聽聞，干脆把那些書本和書案全搬過來到正房，正對著床榻，一抬頭就能看到對方。

他逐漸不再外出，專心致志在家中記背，一些應酬之類的事也全推了。

年關將至，馮玉貞不打算大辦，一是腳不便，二是府上人不多。加上崔凈空三月春闈，去京城的距離可比陵都要遠不，算一算，二月中旬就得走了。

這時候不想擾他的心力，于是宅邸只默默掛上了燈籠，幾個窗花，換上新對聯，幾紅一點綴，自然有了年味。

十二月末，夾板總算被拆下來了。馮玉貞這兩個月被養得很好，每日大魚大吃進里，臉上煥發出幾分潤。

躺的時間久了，左著地時使不上力，在屋子里由丫鬟扶著，從南到北，來回慢慢挪。一開始，走不到三兩步就額上冒汗。

兩個月前歪斜的走姿已然了過去，行進間雖然還偶有僵，但看著已經挑不出什麼大病了。

到了除夕夜，周芙回去村里過年，馮玉貞便把老大夫和小藥邀來，和仆從們圍坐，幾個人吃了一頓熱乎乎的年夜飯，院子上方窄窄的深藍夜空中，一簇一簇煙火升騰、炸裂，好似破碎的星辰。

等人都走了，崔凈空還煞有其事地在馮玉貞面前彎腰拜年，上畢恭畢敬喊著“嫂嫂”，手朝討要紅包。

可憐、窘迫的寡嫂沒法子，只得赧地張開雙臂，將小叔子引進溫暖、寬厚的被窩里，以相抵，他饜足一餐。

到了大年初十這一天，馮玉貞已經能不借助外力，獨自走上一小段路了。

本來兩個人都不想回村里去，對崔凈空而言，實在沒什麼同他們維系關系的必要。

馮玉貞同樣無牽無掛，然而忽地想起了劉桂蘭——前世，就是在今年一個秋雨綿綿的夜里，冒雨趕回家，隔日發起高燒，沒兩日溘然長逝。

心里惦記，想著不若旁敲側擊一番，提醒劉桂蘭注意。馮玉貞說起回去給劉桂蘭拜年，崔凈空依著他，兩個人便結伴回了村里。

第60章 心寒

正月十一,黔山村里家家戶戶都靜謐安詳，沒人會尋著這個機會找不痛快，因為這是農家有的閑暇時刻,不必忙于春種夏長秋收。

于是一家人得以齊聚屋里，午后的日頭暖融融的,家里的老頭老太太們便覺得一冬天筋骨發，搬著板凳曬太,在門口打瞌睡。

然而只聽得四只轱轆地,道上小石子蹦開的聲響,有人便睜開眼,嚯，一匹油水的高頭大馬在他眼前走過——

馬可是稀罕件,馬后還拉著一輛寬敞、講究的馬車。這必定是什麼老爺們的座駕,不知為何屈尊紆貴上了黔山村的道。

這可是來年頭一件新鮮事，村里人極湊熱鬧,漸漸便有一撮人隔一段距離跟著,最后眼見這輛馬車悠悠停在崔氏老宅門前。

有個孩子竄進去通風報信,沒過多久,崔大伯等人急匆匆跑到門口。

只見那個駕車的年輕人走下車,先是喚了一聲,得到車廂里允諾，才彎掀開車簾。

從車里出來的青年好似又長高一截,崔凈空已經同村人印象里那個崔二大不一樣了——一席竹葉暗紋玄錦袍，肩頭撐展,劃出兩條平直的線。

白臉長,兩只黑眼珠好似在冰窟里滌過,只冷淡掃過門口崔氏眾人,崔大伯問候的話便梗在頭，腳下一步也踏不出來。

崔凈空卻毫不在意，眾目睽睽之下，他轉抬手，一只弱手從車里出，順勢搭住他掌心，人接著自車廂里探出了。

眾人眼前一晃，這才認出是那個崔澤死后留下的小寡婦，幾乎改頭換面了。翠紋外披了一件織錦披風，臉便埋在一圈的兔領間。

那張以往消瘦、總是籠罩著一層悲戚的臉，如今兩頰盈，皮潤澤，杏眼漾著水意。

馮玉貞甫一下車，便被周圍直直盯著他們的人群嚇住了。放著不管也不是事，兩人對著人群彎一彎腰，權當給這些叔嬸爺們拜年了。

礙于這輛馬車和崔凈空上的威勢，村人有些畏怯，這一拜倒是打消了隔閡，七八舌問候起來。

在門口熱鬧半天，崔大伯才勉強，請兩人進到老宅里。

崔凈空和男人們坐在堂屋，他被迎到上位，并沒有要給他們磕頭拜年的意思。

崔大伯他們哪兒敢有什麼意見?崔凈空來便足夠他們寵若驚的了，即使他只百無聊賴地撐著腦袋，聽他們一溜兒的阿諛逢迎。一句話也懶得搭理。

馮玉貞同那些嬸娘們在偏房圍坐著，們都很艷羨地打量馮玉貞的一行頭，問問的銀釵，的披風，連連稱道：崔二很是孝順呢，一朝發達，也不忘這個長嫂。

私下不約而同想：馮玉貞實在撞了大運，要麼說一人得道，犬升天，馮玉貞不過就和崔二在磚房做飯洗照顧短短半年，便換來一世的榮華富貴。

對于們里對崔凈空“孝順”“知恩圖報”的種種贊，馮玉貞臉上只掛著淺淡的笑意，手卻不自覺擰了一下袖口。

不無心虛地想，崔凈空對……可和所謂對長嫂的“敬佩”不搭邊。

想起前兩日崔凈空還犯渾，在床榻上疊聲喊嫂嫂，聽不得這個稱謂，漲紅著一張臉去打他，越打越起勁兒，奈何不了，被頂撞地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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