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四十來歲，方臉大眼、鼻梁直，容貌雖算不上俊，卻有一種仿佛在軍旅的英武。

看他的神，似乎不太開心。

是不開心要千裏送嫁呢，還是不開心們耽誤了良辰吉時呢？

沈連翹也皺眉看了對方一眼，正要放下車簾，忽然見大梁正使黃萬仞對著那男人拱手。

“魏大人，別來無恙。”

“黃正使，”那名姓魏的大人看起來有些倨傲，“本要送華容公主前往大梁。你們使團，該分派一些人隨行才好。”

“已經準備好了。”黃萬仞側過，介紹副使給魏嗣認識。兩人說了些拜托和珍重之類的客套話，魏嗣忽然道：“和順郡主這是要進宮嗎？”

黃萬仞點頭。

“承蒙皇後娘娘掛念，請郡主到宮中小住。”

“這可真是巧，”魏嗣對著沈連翹放下的車簾淺淺一禮，“賤荊和犬子今日也進宮了，賤荊為人鄙，犬子頑劣，若遇上了，還郡主海涵。”

沈連翹在車簾答道：“魏大人過謙，多慮了。”

送嫁使團的馬車就這麽離去。

當魏嗣的馬車與沈連翹的馬車錯而過時，忽然看到馬車的魏嗣對眨了眨眼。

絕對不是幻覺。

堂堂大周朝臣，有些孩子氣，又有些關懷地，對眨了眨眼。

沈連翹心中一跳掀開車簾，見魏嗣已經恢複了原本的模樣。

疑不解地坐回去，忽然覺似乎在某個地方，遇到過這個場景。

那時心中也是忐忑不安，而魏大人眨眼暗示。

是在哪裏呢？

沈連翹雖然想不起來，不過因為魏嗣的這個舉，忽然有些想要見到對方的家人。

說不定那些人，自己原先也認識呢。

跟隨母親參加宮宴時，深秀也曾來過宮中。

會穿上最漂亮的服，不躲避那些流連在上的目，順便尋找晉王劉禮的影，遠遠地，跟別人說話，卻試圖吸引劉禮的注意。

宮廷裏香鬢影者眾，姿容瀟灑者也很多，但深秀一直覺得，隻有和劉禮，是閃亮的，奪目的。

但這一次不一樣，這次是避難。

雖然朝廷說是因為三月三上巳節臨近，皇後請各府眷小住，熏香、摘花、飲酒為慶，但就連深秀都知道，是為了躲避匈奴。

匈奴很快就要圍城了。

到時候城外的火箭進來，最先遭殃的就是靠近城牆的民居。而居民的房子連牆接棟擁得很，難免燒到各家府宅。

而萬一城破，最先遇害的也是普通百姓。

家的皇宮，總是守到最後的。

“不要看。”夫人一麵走一麵警告兒。

深秀卻忽然道：“母親，有個男孩子哎。”

話音未落，便見甬道前方走來一位不到四十的婦人。

後跟著一個七八歲的小公子。

這小公子天庭飽滿麵含貴氣，穿著半新的藍短，紅束帶把腰捆得拔結實，上蹬一條銀灰的寬，走起路來虎虎生風。

看到深秀，他吐了吐舌頭。

“母親，”小公子道，“我不要跟人們住在一起。”

這小公子正是魏嗣的小兒子，魏元濟。

魏夫人聽他這麽說，一麵同夫人打招呼，一麵揪住了魏元濟的耳朵。

“你再說一次？”

“母親！親娘！我錯了我錯了！”

魏元濟腳尖點地轉著圈連聲討饒，忽然眼睛一亮道：“沈師姐！”

聽到他這麽喊，魏夫人的手猛然鬆開，轉向後看去。

甬道的盡頭走來一位姑娘。

穿著大梁的服，茜裹薄曳地，脖頸中懸著一枚白玉，肩上垂著薄如蟬翼的白紗。

分花拂柳般走來，如雲霧中綻開的睡蓮，得如夢似幻。

侍在前麵小心地引路，婢在後為打著紙傘，沈連翹目輕抬，尚未同遇到的陌生人照麵施禮，便見一個小公子向衝了過來。

“沈師姐！”魏元濟一把抱住了沈連翹的腰，險些踩到的裳。

沈連翹渾僵卻沒有把他推開，而是問道：“你是……”

“是我，元濟啊！”魏元濟抬起頭道，“咱們一起打過鐵鍋，你忘了？”

打過鐵鍋？

還是他的師姐？

曾經拜鐵匠為師嗎？

以前可真是什麽都幹。

沈連翹雖然想不起魏元濟是誰，卻不忍眼前激萬分的孩子難過，頷首道：“原來是你呀，比上次見麵時英俊多了。”

魏元濟“咦”了一聲鬆開，發出不屑的聲音轉，耳朵卻紅了。

“母親！”他招呼魏夫人道，“是我師姐呀！”

魏夫人連忙走過來，對沈連翹施禮。

“郡主安好。”

夫人也走過來，端莊一禮。

隻有深秀沒有。

轉過去，對侍道：“還走不走啊？”

“請小姐往這邊來，”領路的侍道，“給各位夫人小姐安排在梨花苑了。”

沈連翹看著深秀的背影，微微愣神。

總覺得這小姐長得跟蔚然有三分想象，卻莫名惹人討厭。

陪著夫人和魏夫人往前走去，看屋簷上端坐的簷，也看閃爍芒的琉璃瓦，和偶爾出現的金磚。

這裏不錯的，心裏道，既價值連城又大氣磅礴。

京兆府府尹湯瑞清晨走出府門，想了想不放心，又走回去，把夫人和孩子們到一。

“這些天不準出門！”他再次強調道。

孩子們老老實實答應著，偶爾有頑皮的，被湯瑞一腳踢在屁上，也就老實了。

收拾完孩子，他又把夫人單獨喊到院子裏。

“都怪為夫職低微。”湯瑞啞著嗓子道，“沒能把你們送進宮裏避難。”

“想什麽呢？”

湯瑞的夫人有些，的手掌拍在湯瑞上：“你這個做父母的，先讓老婆孩子跑了，算什麽事兒？你放心，我不會讓賊人汙了清白。”

“可是孩子們還小。”湯瑞深深歎息，恨不得不出門，不管百姓，就在家裏守住自己的孩子。

有那些家丁在，他再私自調用些巡防的兵馬，能多守一時，說不定就能等來援軍。

“走吧走吧，”湯夫人狠心推了湯瑞一把，氣道，“你平日裏魚一般做，也就罷了！這會兒京都的百姓可都等著你救，你要是個男人，就別讓我瞧不起。我要是個男人，早出門打仗去了！”

湯瑞被夫人說得麵紅耳赤，嘟嘟囔囔地轉過，走了幾步，又忽然頓住腳道：“幺妹膽小，你到時候……捂住的眼睛。”

湯夫人的淚水湧出眼眶，狠狠地揮袖去，轉去陪孩子們。

幺妹，最小的兒，才九歲。希大周的將士爭氣些，不要讓可憐的兒，不得不用自戕保住貞潔。

“大人，我們做什麽？”

見到湯瑞，部下七七八八道。

“召集民壯，”湯瑞想了想，吩咐道，“咱們做的事有很多。”

先要為守城士兵運送軍械，還要準備滾石、檑木、火油、金等。還要教民眾在木質建築和茅草屋上塗抹泥，防止對方的火箭引燃大火。

時間迫，事又繁瑣，湯瑞恨不得一個人掰十個用。

他一麵安排一麵往城牆那邊走，忽然看到了許多穿服的同僚。

他們或者爬上城牆眺偵察敵，或者在城牆下親力親為幫忙做事。

“丞相大人，您也來了！”

湯瑞見到堅，連忙施禮。

“哦，”堅道，“我是要看看小的馬車，有沒有順利離開。”

還好，蔚然走得急，走在了匈奴圍城之前。

堅的臉如往常那樣繃著，可不管怎麽看，都覺得他幾乎要哭了。

“湯大人，”堅忽然道，“我大周，是如何衰弱至此的呢？是如何衰弱到，需要靠聯姻來避免戰事？是如何衰弱到，匈奴人圍了祖宗建立的都城呢？”

堅有些失態地喊道。

湯瑞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回答。

他懂什麽啊？他不過是想做個大，蔭澤後人罷了。

堅重重拍了拍湯瑞的肩膀。

“是因為十六年前的那件事嗎？是因為悖逆人倫，失道寡助，就連老天爺，都不再憐憫大周了！”

這說的都是什麽啊？

湯瑞疑地扶住堅，擔心堂堂丞相失心瘋了。

不過……他的心了，如果丞相失心瘋，是不是上麵能空出幾個位子？

湯瑞搖了搖頭，以免自己忍不住笑出來。

就在這時，一支纏著油布熊熊燃燒的火箭，從天而落，直直紮在湯瑞帽子上。

“哎呀！”

他大喊一聲：“匈奴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