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邪門兒，”羅輯說，“人的解放必然帶來科學和技的進步。”

“大低穀後大約過了半個世紀的平安日子吧，全世界又想起三侵這回事了，覺得還是應該考慮戰爭的事，況且現在人類的力量與大低穀前不可同日而語。於是又宣布全球進戰爭狀態，開始建造太空艦隊。但這次和以前不一樣，各國都在憲法上明確：太空戰略計劃所消耗的資源應限製在一定的範圍，不應對世界經濟和社會生活產生災難的影響。太空艦隊就是在這一時期為獨立國家的……”

“其實你們現在不用考慮那麼多的事兒，”經濟學家說，“隻想著怎麼把今後的日子過好就行，那句革命中的名言，其實是套用帕斯卡的一句話：給時以生命，而不是給生命以時。來，為了新生活！”

他們喝乾了最後一杯酒，羅輯向經濟學家致意，認為這話說得很好，他現在心裡所想的，隻有莊和孩子，他要儘快安頓下來，再去蘇醒們。

給歲月以文明，給時以生命。

在進“自然選擇”號後，章北海才發現現代指揮係統的演進已超出他的想象。這艘太空巨艦，積相當於三艘二十一世紀海上最大噸位的航空母艦，幾乎是一座小城市，但既沒有駕駛艙和指揮艙，也沒有艦長室和作戰室，事實上，任何特定功能的艙室都沒有，艦上的艙室幾乎都一樣，都是規則的球形，隻是大小不同。在艦上的任何位置，都可以用數據手套激活全息顯示屏，這在已經超信息化的地球世界都很見，因為在那裡，全息顯示也是很昂貴的東西。同時，在任何位置，隻要擁有相應的係統權限，就可以調出完整的各級指揮界麵，包括艦長指揮界麵，也就是說，艦上的任何地方都可以為駕駛艙、指揮艙、艦長室或作戰室，甚至包括廊道和衛生間！在章北海的覺中，這很像二十世紀末計算機網絡係統的演變，那是由客戶/服務模式，向瀏覽/服務模式的轉變，前者隻能在安裝了特定件的計算機上才能對服務進行存取，而後者，用戶可以在網絡任何位置的計算機上訪問服務，隻要有相應的權限就行。

現在，章北海和東方延緒就同在一間普通艙室中。與其他地方一樣，這裡沒有任何儀表和屏幕，隻是球形艙，艙壁在平時是白的，置其中仿佛於一個大乒乓球裡。當飛船加速產生重力時，球形艙壁的任何一都可以變形適應的形狀而為座椅。

這是章北海看到的另一個以前很有人想象到的現代技特——去設施傾向。這種傾向在地球上還隻是初端倪，但“去設施化”已為比地球世界更先進的艦隊世界的基本結構。這個世界到都是簡潔空曠的，幾乎見不到任何設施，隻有在需要時，設施才會出現，而且是在任何需要的位置出現。世界在被技複雜化後，正在重新變得簡潔起來，技被深深地藏在現實的後麵。

“現在我們來上你在艦上的第一課。”東方延緒說，“當然課不應該由我這個接審查的艦長來講，但艦隊中彆的人也不比我更可靠。我們今天演示如何啟‘自然選擇’號，使其進航行狀態，其實你隻需要記住今天看到的，就封死了鋼印族的主要出路。”說著，用數據手套在空中調出了一幅全息星圖，“它與你們那時的空間圖可能有了些變化，但仍是以太為坐標原點的。”

“在培訓中學過，我基本能看懂。”章北海說，看到星圖，二百年前與常偉思站在那幅古老的太係空間圖前的形仍曆曆在目，現在的這幅星圖，確地標注了以太為中心半徑一百年範圍的所有天位置，空間範圍是當年那幅圖的上百倍。

“其實不需要看懂，目前況下，向圖中的任何位置航行都是不允許的……如果我是鋼印族，企圖劫持‘自然選擇’號向宇宙中逃亡，那我首先需要選擇一個方向，就是這樣……”東方延緒把星圖上的某一點激活為綠，“當然我們現在於模擬狀態，我已經沒有這個權限，你即將獲得艦長權限。我就要通過你來進行這個作，但如果我真的提出了這個作要求，那就是一個危險的舉，你應該拒絕，並可以報警了。”

在航行方向被激活後，空中出現了一個作界麵。在以前的培訓中，章北海早已把這個畫麵和相應的作爛於心，但他還是耐心地聽著東方延緒的講解，看如何把這艘巨艦由全關閉狀態提升至休眠狀態，然後進一步提升至待命狀態，最後進“前進一”狀態。當他和特遣隊的其他員看到這一界麵時，最令他們到驚異的是它的簡潔，其中沒有任何技細節。

“現在，如果是真實作，‘自然選擇’號就起航出港了。怎麼樣，比你們那時的飛船作簡單吧？”

“是的，簡單多了。”

“一切都是自作，技過程對艦長全部藏起來。”

“這裡隻顯示簡單的總參數，那你們如何知道飛船的運行狀況呢？”

“運行狀況由下麵各級軍和軍士來監視，他們的顯示界麵要複雜些，級彆越向下，所麵對的界麵越複雜。作為艦長和副艦長，我們必須集中注意力思考我們應該思考的事……好，我們繼續：如果我是鋼印族……我又這樣假設了，你對這個假設看法如何？”

“以我的份，對這個問題不管怎麼回答都是不負責任的。”

“好吧，如果我是鋼印族，我會把推進功率直接設定為‘前進四’，艦隊中的任何其他艦隻，都不可能追上在‘前進四’狀態下加速的‘自然選擇’號。”

“但你做不到，即使有權限好像也不行，隻有檢測到全乘員都於深海狀態時，係統才會進‘前進四’推進。”

當於最高推進功率時，飛船的加速將達到120g，所產生的超重是正常狀態下人承極限的十多倍，這時就要進深海狀態，即在艙室中注滿一種“深海加速”的，這種含氧量十分富，經過訓練的人員能夠在中直接進行呼吸，在呼吸過程中，充滿肺部，再依次充滿各個臟。這種早在20世紀上半葉就有人設想過，當時的主要目的是實現超深潛水，當人充滿深海加速時，與深海中的力外平衡，就備了深海魚類那樣的超級承能力。在飛船超高加速的過載狀態下，充滿的艙室力環境與深海類似，這種現在被用於作為宇宙航行超高加速中的人保護，所謂“深海狀態”也就由此得名。

東方延緒點點頭說：“但你們也一定知道，有辦法繞過這種檢測。隻要把飛船設定為遙控狀態，係統就會認為艦沒有人，也就不進行這樣的檢測了，這種設定也屬於艦長權限。”

“我做一下，你看對不對。”章北海也在自己麵前激活了一個界麵，開始進行設定飛船遙控狀態的作，這過程中他不時看看手上的一個小本子。

“現在有更高效率的記錄方法。”東方延緒看著那個小筆記本笑著說。

“嗬，我習慣這樣，尤其對最重要的事，總覺這樣記下來比較踏實。現在找不到筆了，我在冬眠之前帶了兩支，可現在就那支鉛筆還能用。”

“不過你學得很快。”

“那是因為指揮係統中保留了許多海軍的風格，這麼多年了，甚至有些名詞都沒變，比如設定推進功率是‘前進幾’等等。”

“太空艦隊就是起源於海軍……好了，你將很快被授予‘自然選擇’號執行艦長的係統權限，戰艦也將進a級待命狀態，用你們那時的話來說，升火待發。”東方延緒出修長的手臂在空中轉了一圈，章北海一直也沒有學會用超導腰帶做這個作。

“我們那時已經不升火了，不過看得出來，你對海軍的曆史很了解。”章北海儘力避開這個容易使對自己產生敵意的敏話題。

“一個浪漫的軍種。”

“太空艦隊不是繼承了這種浪漫嗎？”

“是的，不過我就要離開它了，我打算辭職。”

“因為審查？”

東方延緒轉頭看著章北海，那濃的黑發又在失重中彈跳起來，“你們那時經常遇到這種事兒，是嗎？”

“也不一定，但如果遇到，每個同誌都會理解的，接審查也是軍人職責的一部分。”

“兩個世紀已經過去，這不是你們的時代了。”

“東方，不要有意拉大代，我們之間總是有共同之的，任何時代，軍人都需要忍辱負重。”

“這是在勸我留下嗎？”

“不是。”

“思想工作，是這個詞吧，這不曾經是你的職責嗎？”

“現在不是了，我有新的職責。”

東方延緒在失重中輕盈地圍著章北海飄浮著，似乎在仔細研究他，“是不是在你們眼裡，我們都是孩子？半年前我到過地球一次，在一個冬眠者居住區，一個六七歲的男孩兒我孩子。”

章北海笑了笑。

“你這人幾乎不笑，也許正是因為這樣，笑起來時很有魅力……我們是孩子嗎？”

“在我們那時，輩分是很重要的，在當時的農村，也有大人依照輩分把孩子大伯大姑的。”

“但你的輩分在我眼中不重要。”

“這我從你眼裡看出來了。”

“你覺得我的眼睛好看嗎？”

“像我兒的眼睛。”章北海不聲的回答迅速而從容，令東方延緒很吃驚。他並沒有把目從東方上移開，潔白的球中，仿佛整個世界都因的麗而去了似的。

“你兒，還有妻子，沒陪你來嗎？據我所知，特遣隊的家屬都可以冬眠。”

“們沒有來，也不想讓我來，你知道，按當時的趨勢，未來的前景是很黑暗的，們責備我這樣做不負責任。和母親都不回家住了，可就在們離開後的第二天深夜，特遣隊出發的命令下來了，我都沒來得及同們最後見上一麵。那是個冬天的深夜，很冷，我就那麼背著背包離開了家……當然，我沒指你能理解這些。”

“理解……們後來呢？”

“我妻子是在危機47年去世了，兒在81年去世了。”

“都經曆了大低穀。”東方延緒垂下眼睛，沉默了一會兒後，在麵前激活了一個全息顯示窗口，把整顯示模式調到外部狀態。

白的球形艙壁像蠟一樣消融了，“自然選擇”號本也消失了，他們懸浮在無際的太空中。麵對著銀河係迷霧般的星海，他們變了宇宙中兩個獨立的存在，不依附於任何世界，四周隻有空間的深淵，同地球、太和銀河係一樣懸浮於宇宙中，沒有從哪裡來，也不想到哪裡去，隻是存在著……章北海有過這種覺，那是一百九十年前，他穿著航天服隻懸浮於太空中，握著裝有隕石子彈的手槍……

“我喜歡這樣，飛船和艦隊什麼的，都是外在的工，在神上都是可以省略的。”東方延緒說。

“東方。”章北海輕輕地喚了一聲。

“嗯？”麗的艦長轉過來，的雙眸中映著銀河係的星。

“如果有一天我不得不殺了你，請原諒。”章北海輕聲說。

東方延緒對這話付之一笑，“你看我像鋼印族嗎？”

章北海看看，在從五個天文單位外照來的中，像是一飄浮在星海背景上的輕盈的羽。

“我們屬於大地和海洋，你們屬於星空。”